在夏明川点名让秦夕回答之前，秦夕的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频幕上特意用大号字体凸显出来的三个问题，虽然没指名道姓直接点出他这个清州负责人秦夕的名字，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早已心照不宣了。
秦夕微微抬起头，下巴和脖子组成的弧度锋利的如同刀子。他用灼灼的目光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遍，他们有些在撞上他的目光时会下意识躲闪，有些会坦然地与他对视，还有一些甚至露出了看好戏的架势。
秦夕两三下就把众人给归了类，然后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不急不缓地开了口，“首先，我完全相信这次统计的准确性。其实来帝都之前，我的助理顾涵已经和我提过这个问题，员工不良的工作状态对他们个人和我们企业都是不利的，为此清州分部已经成立了问题解决小组。他们报上来的一些改善项目，比如准时下班日，每周的快乐一刻等项目，虽然谈不上是什么重大的变革，但我也觉得可以一试，并且已经拨款实施了。”说着，他突然转头看向夏启铭，客气道，“具体的效果还要麻烦夏助理下次做福利支出分析时帮忙多多留意。”
夏启铭猝不及防接了个皮球，当即就愣住了。心想着这秦总可真是难对付，这几句话说的不卑不亢，还顺带给自己安排了个帮他追踪结果的工作。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夏明川，只见他还是维持着原先那笑眯眯的样子，可眼角微微下调的弧度还是泄露了他的不快。
秦夕几乎没有给任何人插话的空间，便将话峰一转，悠悠道，“不过这回的数据却只统计了总量。大家也知道，我们清州分部的员工数量在整个夏氏也是排在第一位的。而且按夏总的说法，这个员工福利是惠及全部家属的，所以如果再算上他们的家属，清州分部与其他分部人数上的差距就更大了。夏总，您说是不是？”
在这样管理层云集的会议上，直接点名算得上是众人的一个忌讳。可刚才夏明川才点过秦夕，几分钟后就被秦夕还以颜色，这让缺乏经验的夏明川差点没绷住脸色。他生硬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给夏启铭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将内容切到下一页，以防秦夕的三寸不烂之舌再说出什么倒打一耙的话来。
可秦夕却没给他们机会，夏启铭的手还没触碰到翻页键，就被他打断了，“夏助理，先别着急往下翻。我们谈问题总要谈个深入，囫囵吞枣就没意思了。”说着，他又将整个身体往后一仰，下巴微微朝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仿佛空气里有庆祝凯旋的乐章。
“我觉得啊，夏助理这个分析，最好再加一张各个分部人均咨询费用的统计表。这样像我们清州这种拥有大基数的分部也才能更深刻的认识到自己与其他兄弟公司的差距，大家说是不是？”
早在顾涵第一次向他汇报清州eap支出时，秦夕就担心有人会拿这个做文章。为此，他让顾涵找专业人士做过一大堆的图表和分析，目的也就是找出什么样的指标既合理又能将清州遥遥领先的总咨询数量给拉回均值水平。而事实也证明，在如今这普通大众都知道数据为王的时代，哪怕数据再真实，经过不同的算法也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结论。
会议室内的空气像是凝滞了，除了惬意的秦夕和脸色难看的夏明川，其他人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一个是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太子爷，一个是大权在握的当朝驸马，这得罪了谁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过了好半晌，夏明川突然笑了笑，状似虚心地说道，“秦总提醒的是，这份报告确实有疏忽的地方。不过里面的问题也不能说不存在啊。”说着，他话峰突然一转，“我听说，当初秦总在执掌禾木的时候，好像底下的员工也有过类似的问题吧，似乎还有一个跳楼自杀的？当时是不是还上了新闻？”
秦夕怎么都没料到，夏明川为了对付他竟然翻出了这笔陈年旧账。
那个时候大环境太差，禾木的股价低迷，员工的士气也很低落。公司里甚至弥漫着一种马上就要大裁员的肃杀气氛。虽然秦夕私下里确实动过这个心思，但他也深知在这种节骨眼上，裁员会冒的风险和需要面临的社会舆论压力。那个时候他也年轻，几番犹豫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但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禾木要裁人的消息在公司内突然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一天之后，俨然就是一桩言之凿凿的计划了。被董事会搞的焦头烂额的秦夕还没来得及做出澄清，一个连续加班一个月的员工突然就跳了楼。这一跳不但跳成了一个热点新闻，还作实了禾木要裁人的传言。一时间他秦夕就从一个明星企业家沦落成了一个压榨员工、冷血无情、丧尽天良的资本家。真可谓是天道好轮回。
再后来，就是与董事会矛盾的进一步激化和那场震惊全国的收购。
如果说三年前的秦夕还能勉强安慰自己一句，创业有风险，自己只是运气不好罢了。那时至今日，了解真相的他却再不能自欺欺人了。他早就对夏氏恨之入骨，更别提今日夏明川竟然还敢主动来捅了这个马蜂窝。
秦夕原本还春风得意的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他看着夏明川不客气地回道，“夏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当初我还在禾木公司的时候，就深受流言蜚语之苦。如今好不容易停歇了几年，是让你无聊了还是怎么着了？竟然在这里搭好了戏台子，还让大伙坐到一起，准备强行拉我开戏吗？”
如果说这会议刚开始的时候，气氛还是暗潮涌动，剑拔弩张的话，那现在就是彻底转成了明刀明枪，短兵相接。
人事总监emma常年处理人际关系问题，早练就了一个和事佬该有的专业技能。她一挥手，漫不经心地“嗨”了一声，转过头冲着夏明川笑盈盈地责备道，“夏总，这事怪你，我们好端端在谈公司的员工福利支出问题，你怎么往不相干的事上扯呢？也难怪秦总生气，换我，我也生气！”
话落，她又看向秦夕，“秦总，你也别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我们公司啊，还有一大堆事离不了你呢！”
夏明川在听到emma用不相干的三个字来定义他提的事时，心中就有些不痛快。听到她后一句吹捧秦夕的话，脸色更沉了。
而另一边的秦夕将她的话听完后，也只是阴测测地瞅了她一眼，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会议室内刚刚有一丝松动的气氛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emma心中叫苦不迭，她求助似的看向斜对角的财务总监。对方在接到这个信号时，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早知道在这个会上会闹成这样，他就找个借口不来了！但现在人都来了，闹也闹了，总不能让两个老板这么没完没了地对峙着，于是他索性一咬牙豁了出去，“其实这个问题主要都是员工福利超支引起的，秦总之前提的建议也挺合理，我建议再做一遍分析，然后再来谈这个事情。而且说到这个资金问题嘛，咳咳，我可以提前给大家露个底，我们今年的销售额是超额完成目标的，所以多挪一点资金出来用作员工福利，其实也不会对业绩有太大的影响。”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心中都松了口气，emma顺着他的话继续圆场，“哈哈，我们吝啬的财务都这么说了，两位老板就别太较真了啊。有句话说的好，只要钱能解决的，就都不是问题，对不？”
夏明川这回终于缓和了脸色，跟着笑了起来，“嗯，是我心急了，对不起啊，秦总。”
秦夕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嘴角，然后突然把本子一盖，同时换上了一副说一不二地语气，“今天还有别的要紧事要讨论吗？没有的话，就先到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