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这句经典的霸权式家长对白,许熠嘉忍不住额上的青筋都跳了跳,他强忍着道:“我从未想过要从你弟弟身上索取什么。”
他看着凡妮莎面上的冷笑,终于忍无可忍地接着道;“也许你不相信,但这无关紧要,我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你,身为他的姐姐,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在意过尼尔斯的心情吗?你没有发现他有多么孤独吗?你知道他有了难过的事情,身边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述吗?你知道他遇见了麻烦,被人打到了鼻青脸肿也只能自己躲起来默默疗伤吗?你现在叫我无缘无故地把他开除,等于是再伤害他一次!”
说到最后,许熠嘉已是抑制不住,语气变得激烈而急促,“如果你是真的为他好,为什么不亲自和尼尔斯谈谈?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他好,却从未想过征询他的意见,就擅自为他做出决定,你想要的究竟是让他有一个更好的人生,还是仅仅只想要一个容易操控的弟弟?”
或许一开始根本没有想到会听见这样一番振振有词的回答,凡妮莎起初竟是一时被他问住。
然而听到最后一句,她已是勃然大怒,第一次扔掉了所有的风度雍容,猛地站起身来怒视着许熠嘉,提高了音量严厉呵斥:“你竟敢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来,你以为你是谁?!”
许熠嘉也站起身,不甘示弱地冷声答道:“忠言逆耳,今天我言尽于此。总之我是不会主动开除尼尔斯的,你如果真的反对他留在我们社团,就自己去和他谈,只要他本人同意,我绝不会为难!至于你今天说过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过。”说罢,转身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凡妮莎站在他身后,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她没有想到这个原本以为浅薄轻浮的家伙竟会如此刁钻难缠。
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于是便没有一个人发现,就在不远处的松林里,有个身影呆立在树后,怔怔地望着前方争执的两人。
回家的路上,许熠嘉心中依旧意气难平,他没想到真的会被史丹利说中,因为尼尔斯的事情而和凡妮莎起了冲突。他也知道因为一时意气得罪学生会长很不明智,但想到近来好不容易才变得有些开朗的尼尔斯,他实在没有办法随意伤害对方。
许熠嘉知道这件事不能隐瞒社团的朋友,回到家中,与家人用过晚餐之后,他便回到房间给史丹利发了一个视讯过去。对方也才回到家中不久,正在独自吃饭。史丹利现在自己租了学校提供给贫困学生的廉价公寓,地方不大,但他一个人住倒是绰绰有余。
许熠嘉简单地把今天放学凡妮莎来找自己的事情说了一下,又三言两语讲了一下两人不愉快的交谈过程。
史丹利闻言也有些皱眉,他倒不是责怪许熠嘉,当初之所以同意让尼尔斯加入社团,史丹利的理由当然不会是如同许熠嘉那样单纯,的确多少是抱着能借对方身份规避一些麻烦的用意。不过,如今事情进展不顺,他也有心理准备,也早有备用预案,倒是不怎么失望,只是有些疑惑。
“我记得你先前说过,尼尔斯告诉过你,他姐姐并不反对他参加社团活动,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想法?她今天说的那些理由有点太过牵强,我不相信以他们那种家庭出身还会在意小孩子发表的一点幼稚舆论。”
许熠嘉也很奇怪这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当时太激动,就没来得及细问。但我确定,征询尼尔斯想法的时候,他的确说过,他姐姐答应他只要按时完成课业,就不会干涉他参加社团。”
想了半天没有什么头绪,史丹利也就放弃了,只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堂堂学生会长应该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口角,就找我们一个小小社团的麻烦,以后大不了老实一点,尽量少干越线的事。”说完又看了一眼视讯这边的许熠嘉,“但尼尔斯那边,你以后打算怎么做?”
许熠嘉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和他姐姐吵成这样,估计是谈不拢了,希望他姐姐冷静下来以后,能和他好好谈一谈吧。”
姐弟两人回到家中,凡妮莎一直是面罩寒霜,心情不快。而尼尔斯却也少有的像是毫无察觉,一路都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的祖母体弱多病,四年前便已经过世,祖父又因为年轻时的旧伤,现如今长期居住在位于市郊的温泉别院中疗养。于是在这栋奢华广阔的主宅里生活的,就只剩下了他们姐弟二人。
家中的两个主人情绪都明显有些不对,佣人们自然也不敢多话,于是本就空旷寂寥的大宅里此时更是安静得可怕。
餐厅里,两人用完了气氛僵硬的晚餐,尼尔斯少见的没有立刻返回房间,而是低着头坐在餐桌边,看着自己放在餐桌上手掌发呆。凡妮莎则坐在对面,轻抿着佣人端上来的清口茶水,没对他的反常做任何反应。
沉默对峙了许久,尼尔斯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凡妮莎。而他姐姐却似乎对他的视线毫无察觉,端起茶杯的神情动作没有丝毫变化。
尼尔斯咬了咬嘴唇,低低地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凡妮莎微皱起眉。
尼尔斯握了握拳,“刚才,你和许熠嘉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凡尼莎闻言,毫无被拆穿打算的气急败坏,反而冷冷地注视着尼尔斯训斥,“非礼勿听,你的礼仪教养呢?”
“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是,”尼尔斯攥紧手指,“你们讲的明明就是我的事,为什么你不能当面和我讲?还有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干涉我参加社团活动的自由,为什么你要出尔反尔?”他的语气变得急促,但却含着不易察觉的受伤。
“注意你的言辞!”凡妮莎闻言却十分恼怒,“这是你和我说话该有的态度吗?”今天的事情进展不顺,本就令她非常不快,尼尔斯现在的反应更是让她不满,“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那些人会让你加入社团,根本就是在抱着利用你的目的,他们看中的只有你带给他们的利益!”
“不是的!”尼尔斯慌忙抬头看向姐姐,解释道:“你相信我,我知道他们不是坏人……”
“够了!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明天我会去班联社打招呼,让他们取消你的通行资格,你如果想参加社团,我会给你再找一个更合适的。”凡妮莎不想再多谈,直接冷冷地宣告。
尼尔斯紧紧咬住下唇,从他稍微懂事以后,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从未反抗过姐姐的决定。他知道凡妮莎身为女孩,为了获得家族认可,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又遭到过族人多少的指摘和质疑。而且,为了能更好的保护他,姐姐做出了许多的的牺牲,从来都没有办法像其他女孩那样无忧无虑地享受青春,无法像别人一样可以每天把时间花在漂亮的衣服首饰,热闹的社交活动上面。所以他总是在觉得亏欠,总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
他嘴唇被咬得发白,眼眶有些发热,可是,他真的已经很累了。
他也曾经拼尽过全力,希望哪怕只是一点也好,能够帮凡妮莎分担一些重担。可是,无论他如何挣扎,换来的却总是失败和嘲笑。在这个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没有人欢迎他的到来,每一双看着他的眼睛里都满是轻蔑,好像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成为凡妮莎的拖累。
甚至于就连凡妮莎都从未想过,他能够做些什么,她对自己全部的期望就是做一个听话的弟弟,过一个事无巨细都已被她全部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人生。
想到这里,尼尔斯突然有点想笑,但喉咙里的艰涩却让他笑不出来,他掩饰地低头,声音却有些控制不住的沙哑,“对不起,可是,”他轻轻地请求凡妮莎,“就只这一次,相信我这一次,也不可以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凡妮莎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态,不同于小的时候不懂事时的哭闹,这种极力忍耐后的请求,就如同溺毙前的最后一点求助一般让人忍不住动容。
尼尔斯从来都是个听话懂事的让人心疼的孩子,绝少会有这样坚持不肯让步的情况。
即便是一贯杀伐果断的凡妮莎,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也迟疑了一瞬。
然而旋即,那种有什么东西即将要脱离掌控的强烈不安又再次向她袭来,让她难以遏制地心生恐惧,她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你居然为了这种人这样冥顽不灵,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留下面露惶然的尼尔斯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早上不到七点,许熠嘉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准备出门了,他回到自己房间,换上了校服背上书包关门下楼,正下到二楼,忽然传来一声门响,他小姨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等等,熠嘉。”
许熠嘉连忙回头,就见二楼走廊尽头,白心悦正穿着睡衣,站在小姨夫妻两人的房间门口。他不禁很是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小姨起得这么早,不及多想,他赶紧问道:“怎么了,小姨,是有什么事吗?”
白心悦拢了拢罩衣,笑着走过来轻轻搂了一下许熠嘉,提醒他道:“你忘了,我们上周讨论过的,等你们学校校庆的时候,画廊就休息一天,我们带你弟弟妹妹过去参观。”
许熠嘉闻言大为惊讶,姨父和小姨上周确实有一天晚餐时提起过这件事情,但他也说过,自己的社团并没有参与表演,委婉谢绝了姨父他们的好意。虽然当时弟妹们有些失望,小姨也说到时候可以再看看,可后续谁也没有再提起,他还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了。
可看小姨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已经准备好了今天要过去参观。
这让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