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熠嘉穿过学校运动场,走进位于艺术综合楼的社团教室,打开教室大门,先是熟练地喊出智能管家打开中央空调的换气除尘功能,然后放下背包,拉开象牙色的落地窗帘,打开窗户,让屋外的空气和阳光能够流进房间里。
和一年前相比,先锋音乐社(因为对究竟取个什么社团名称几个老社员一直僵持不下,只能暂且先命名先锋音乐社,等决出胜负后再做更换)有了很大的变化,墙壁上的品味‘独特’的喷涂都用浅棕色的木质吸音板全部遮盖住,天花板上则刷上了乳白色的底漆,脚下颜色扎眼又难以打理的羊毛地毯则被全部掀起,直接展露着底下带着斑驳纹理的地坪。除了封闭隔音的录音室,室内所有的隔墙都被全部打通,只用置物架和绿植来间隔不同的功能区,如此一来,整个室内都变得光线明亮,宽敞通透。
先是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活动室四处散落的资料和乐谱,又把杯盏什么的之类冲洗干净,归置整齐,许熠嘉才走到活动室角落的钢琴前面,刚刚坐下打算稍作练习,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教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量颇高,面庞消瘦苍白,正是先锋音乐社的第五名成员,也是一年前由许熠嘉推荐入社的朋友,蒋覃峰。
蒋覃峰显然没有料到还有人比自己更早到,看到坐在钢琴前笑着跟自己挥手打招呼的许熠嘉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许熠嘉不以为意,蒋覃峰是个不善交际的技术宅男,两人相识好几年,知道对方一直都是个面冷心热的脾气。
因为已经习惯他的沉默寡言,于是主动开口问道:“来这么早,是有什么事没做完吗?”
蒋覃峰有一点轻微的强迫症,每次有什么事没有处理完,就会一直坐立难安。一年前刚刚在许熠嘉的引荐下入社团的时候,常常会因为一些未完结的工作偷偷在社团录音室熬夜。被许熠嘉发现后,每天自己离开的时候,都会直接把社团活动室断电,强迫他明天再来处理。久而久之,好不容易才让蒋覃峰把熬夜工作的习惯勉强改为早起。
蒋覃峰微微点头,低声说道:“社团的招新海报我已经做好了,今天上传校园网论坛就可以了,你一会用社交账号转发一下。”
许熠嘉有些意外,“这么快,不是昨天才交给你的吗?”说着,他狐疑地打量蒋覃峰的脸色,“你该不会昨天又熬夜赶工了吧?”
蒋覃峰摇摇头,“很简单的,我昨天下课前就做完了。”
许熠嘉有点黑线,“上课还是认真上吧,也不是那么着急的。”
蒋覃峰回答:“没关系,物理课上做的,老师讲的内容很简单。”
物理分数常年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许熠嘉:“……”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学霸风采给了许熠嘉一记暴击的蒋覃峰说了一句“我进去做事了。”就钻进他惯常喜欢待着的录音室里。
留下许熠嘉一个人坐在钢琴前郁闷,他前世学习成绩就一直是不上不下的水平,穿到这个世界以后,这里的科技水平更加发达,理化课业的要求也只会更高,他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是只能常年维持及格水平而已,若不是他文科成绩还过得去,又有专业特长加分,只怕是要被东明劝退。
郁闷了一会,他郑重打开琴盖,开始奋发练习,既然头脑跟不上,那就只能拼命以长补短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就在两个人各自沉浸在忙碌中的时候,提示早课将要开始的铃声响起了。许熠嘉恍然停歇,看了看时间,发觉该去上课了,于是站起身收拾了一下,就去敲了敲录音室敞开的木门,叫上蒋覃峰一起离开。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赶去。一路上蒋覃峰频频转头,看了身边的许熠嘉好几眼,许熠嘉被他看得有些莫名,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蒋覃峰摇摇头,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你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他抬起手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
闻言,许熠嘉也打量了一下两人并肩的地方,发现自己的肩膀已稍稍高出了一线,明明去年新生入学的时候,自己还比蒋覃峰矮上半头的。
发现这一点后,许熠嘉有些欣喜。今世他因为童年时期生活得比较艰难,一直有些营养不良,进入青春期后发育得就比较迟缓,一度让他很是担心这一世的身高。
直到这两年因为营养摄取得充分,再加上合理安排的运动,他终于迎来了姗姗来迟的生长期,尤其是升上高中的这短短一年里,几乎是每天一个样,身高不停往上窜。长高的速度快得甚至让家人担心他营养跟不上,拼命给他进补。好在他生长期确实消耗很大,食物需求量大增,才没被补成个胖子,反倒身材挺拔起来的同时肩背也逐渐变得宽厚,开始慢慢有了成年男性的样子,没有许多青春期孩子常有的因为发育过快而导致的瘦骨伶仃,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因为过分瘦弱清秀,看着像个女孩子。
不过还是长得好看,蒋覃峰看着走在身边秀颀挺拔的朋友,在心底默默地补上一句。两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周围四处偷偷投递过来的一道道火热视线,把习惯了低调的蒋覃峰扎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他拉了拉背包,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扔下许熠嘉先走一步,许熠嘉却在此时开口了。
“我们今天下午需要开会讨论下关于社团招新的事情,回头你通知一下卡洛琳,让她不要迟到了。”
听他说起了正事,蒋覃峰只得默默收回本要加速迈开的双腿,回答道:“好,我知道了。”
十一年级分班时,蒋覃峰和卡洛琳被分到了同一个班,但两人性格不太合拍,除了社团活动以外的生活圈子毫无交集,许熠嘉若是不交代上一句,蒋覃峰是绝对不会想到要去通知卡洛琳的。
小惠灵顿自开学升上高三之后就卸任了社长的职务,虽然为了继续坚持他的摇滚之梦,他对乐队活动还是从不落下。但社长的职务他却是心甘情愿地交给了许熠嘉,想要用空余出来的时间冲击升学。他打算报考本市的高校,方便将来继续参与乐队的活动。
“这次招新就要麻烦你了,”许熠嘉慢慢思索着要说的内容,他第一次担任领导者的角色,总是有些紧张,“这次的招新会上,我们几个要安排展示表演,史丹利也要负责校园内的展台布置和传单分发之类的工作,所以初步审核报名表之类的就要麻烦你了,有乐理基础或是一技之长的都要优先考虑。“
去年的招新季里,因为先锋音乐社社长的‘声名在外’,再加上社团实力不显,有成绩有实力的新生不愿意来他们这座小庙,而一些没实力只想着投机取巧的学生他们又不愿意要。以至于到了最后除了蒋覃峰,整个学年一个合心意的社员也没能招到。每次出外演出的时候,许熠嘉不得不找几个以前在一处学音乐的朋友过来临时帮忙,才不至于连正常的社团活动都无法进行。
而随着他们升上新的年级,又一年的新生入学开始,也意味着又一年的招新季即将开始,这一次社团上上下下都在摩拳擦掌,准备拼上吃奶的劲也要从其他社团手上抢几个优质新人过来壮大社团。
蒋覃峰沉默地点点头,他虽然性格沉闷,但骨子里也是极为傲气的人,这一年里大家都卯足了劲的拼命练习提高,就是希望能在新学年里把社团更加发扬光大,蒋覃峰也不例外,虽然嘴上不说,却也是干劲十足的。
说完正事,两人也已经走到了教学楼前,于是各自分开去了自己教室。
一大早开始,整座东明高中部便开始四处热火朝天地张灯结彩,一个个造型各异,□□十足的社团展示摊位在校园各处被搭建起来,从室内运动场馆一直到艺术综合楼,把学校操场沿途挤得满满当当。
今天是社团招新季的第一天,也是少有的没有着装限制的日子,穿着各种奇装异服的老社员们挥舞着花花绿绿的宣传手册,用扩音器喊着宣传口号,吸引新人们的注意。而夹杂在其间的新生们则是满脸的兴奋和憧憬,一路走马观花,眼花缭乱,整座校园里人声鼎沸。
尼尔斯偷偷夹杂在人群里,随着拥挤的人流前行。他今天吸取了教训,换了一身不显眼的私服,虽是翘课偷偷混进高中部的初中生,但他身材高大,面部轮廓深邃,挤在一众高中新生中并不显得稚嫩,顺顺利利地便随着参观的新生人潮进了高中部。
过程有惊无险,他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有余力观察四周的景象。
他有些好奇地打量高中部的环境,和初中部的整体格局相差不大,但面积要比初中部大上许多,建筑造型相对初中部的古典老派也显得更现代化,整座校园看起来更加具有生气。
两旁的展台陈设也是琳琅满目,相比初中生们课余兴趣小组似的社团活动,高中部的社团就显得要专业许多了,很多高年级的优秀特长生的实力已经不亚于真正的职业者。好几个大型社团的展架上摆满了奖项奖章,其中不乏有面向社会开办的含金量极高的市级,郡级,甚至是星际赛事的奖杯奖牌。
沿途不断有人拉住他,绘声绘色地推荐他加入社团,一开始还让他有些精神紧张,但看见周围学生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到了后来已经能够动作娴熟的摆脱这些过分热情的学兄学姐们了。
尼尔斯看着陈列展示的各种作品,还有在门类丰富多样的展示位,目不暇接,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等他终于想起原本的目的想要赶紧趁乱脱离人群的时候,却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的人潮裹挟着推搡到了一处搭建得高高的舞台前面。
这个舞台前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却仍然有四处而来的人流不断汇聚过来,后来者们不停地向前推挤,人群中的尼尔斯被挤得几乎动弹不得,更别提脱离人群离开了。
虽然四周人潮涌动,但是这里的氛围却很是怪异,分明是挤满了人,但是却并不嘈杂。围绕簇拥着舞台的众人都屏气凝神,或是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高台,抑或是难掩兴奋的彼此小声交谈,似乎都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尼尔斯看着周围躁动的人群,不免有些好奇,想着反正一时也挤不出去,要不然就先瞧两眼究竟是什么精彩节目即将上演。
许熠嘉正在幕布后面调整着琴弦,借此平复紧张的情绪。经过近一年勉为其难的舞台锻炼,他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会因为过度紧张而导致头脑空白,不知应对了,虽然该紧张还是会紧张,但不至于因此影响发挥。
最后一遍调弦完毕,他做了个深呼吸,和几个同伴相视一眼,点了点头,一同迈步走了出去。
他们社团排在较后的顺序上场,从他们进场准备开始,幕布外面就十分安静,本以为观看的人数不多,哪知一出场,却见舞台下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看到他们出场,顿时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许熠嘉有些错愕,回头和主唱卡洛琳对视了一眼,卡洛琳精心描摹过的眉眼间也是一片讶然之色。
他们社团从开始各地演出以来,因为表演形式破格,所以从未参与过青少年之间的演出或比赛,也从未在风气保守的校内公开表演过,向来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可今天却在舞台下看到了如此众多热切欢迎他们乐队的学生,实在叫人意外。
许熠嘉想到什么,低下头视线在台下细细搜寻,观察了不一会儿,果然在舞台的边缘看见了挤在人群中的一个瘦小身影。
史丹利见他的视线投了过来,在许熠嘉询问的神色中,他满脸意气风发地一笑,举起手来比了个大拇指。
许熠嘉心领神会,猜到今天会受到这样多的关注,一定是史丹利瞒着校方偷偷做了什么宣传,不由也是欣然一笑。近一年的合作相处,已经让他们对史丹利的办事能力有了极大的信任,知道把这些宣传推广的事情交给他绝不会出错。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今天这个来之不易的宣传机会,他们绝不会错失。
就在两人心照不宣的互换眼神之际,台下却有一个人眼见他扫视过来的目光,慌慌张张地拉上外套兜帽,埋低脑袋拼命想要挤出人群。
尼尔斯刚刚还在饶有兴致地观看台上盛装打扮的表演者们一个个陆续登台,舞台一侧的投影屏上正在滚动着介绍,现在即将登台的表演者正是在才过去不久的启明星市音乐节上,登台表演过的年纪最轻的一支摇滚乐队,并且全部都是本校的学生。
相对于成年人们因为已有了成熟的世界观,不容易接受新事物的顽固,正值激情冲动年纪的青少年们对摇滚,电声,节奏舞曲等等一系列更加张扬放肆,更容易宣泄激情的现代音乐形式却是极为追捧。在高中校园里亮出最年轻的摇滚乐队这样的口号,确实会对众多急于证明自己,发出自己声音的中学生们产生极大的吸引力。
尼尔斯正看得兴致勃勃,表演者队伍最后却走出了一个身穿着印社团logo白t恤的高个身影,看着十分眼熟。一看仔细,尼尔斯顿时大惊失色,赶紧低下头去。此人竟正是他此行最不想撞见的两个人之一,前些天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许熠嘉。
眼看对方走到了距离自己不到十米的舞台前沿,生怕被发现的尼尔斯拼命想往后挤。但是终于等到了正主登台的观众们却爆发了极大的热情,反而不停推搡着他前进。到最后,他非但没能挤出去,反而被推得离舞台越来越近,尼尔斯不由在心里暗暗叫苦。
他实在是不想再遇到许熠嘉,不仅是因为担心会被对方叫破身份赶出去。更重要的是,上次的遇见,可以说是他人生之中最狼狈的时刻。对于他这种正是要面子的年纪,那样丢脸的记忆只恨不能永远删除,从此不再提起,更遑论再而三地撞上当场见证人了。
他埋低脑袋,躲在人群中努力地减少存在感,希望对方不要发现自己。而就在这时,周围人群突然爆发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表演开始了。
舞台上的许熠嘉和身后的同伴们点了下头,调整了一下肩上木质吉他的背带,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演奏。
乐曲的前奏由吉他的琴音率先起开帘幕。
如同黑夜中的浪潮,层层叠叠,又如同拂过大地的山风,势不可挡,悠远连绵的乐音从台上慢慢向着人群扩散而出。原本正期待着激情澎湃的年轻观众们,却被沁人心脾的低缓曲调慢慢带入了深思,渐渐地平静下来,挤满了场地的人群变得鸦雀无声,只有舒缓清灵的乐音在其间缓缓流淌。
原本一心想要立刻离开的尼尔斯此刻也不由停下了脚步,短暂地忘记了躲藏,怔怔地望着台上拨动琴弦的身影,感觉那个人身上此刻正散发着柔和却耀眼的光彩。
站在舞台正中的女歌者慢慢抬起头,麦克设置得比她的嘴唇略高,她微微昂起脸,饱满的红唇轻启,开始了吟唱,低哑缥缈的歌声轻轻响起,合着温柔飘荡的琴音,美轮美奂。
随着曲调渐渐地变得高昂,贝斯和鼓乐也加入了进来,乐曲节奏开始加快,气氛开始慢慢变得沉凝紧绷,一触即发。
许熠嘉迅速摘下肩上的吉他,转身从一旁拿起了一把泛着细腻光泽的小提琴,重新架到肩上。
如同顺滑的丝帛一般的小提琴音骤然响起,就像是点燃烈焰的星火,台上四人的演绎突然变得磅礴高昂。小提琴手就像是个娴熟的指挥者,用热情嘶鸣的琴音带领着乐手们激情澎湃的歌颂,也引领着台下观众们的情绪,跟随音调起伏或是沉郁低落,或是激情洋溢,不由自主地合着乐音摇摆身体。
慢慢地,鼓点停歇,歌声隐没,只剩下小提琴手仍在孤独地悲歌,乐音慢慢地低缓微弱,直至最终销声匿迹。
此刻,全场静默,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