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云子安抚了女伴之后,尴尬地向张金生介绍说:“这是我同学庞梅。”庞梅伸出油乎乎的手跟张金生握了一下,说:“你以后就叫我胖妹,她们都这么叫我。”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自己吃多了,吐是生理反应,而非厌恶张金生。
常云子帮忙解释说她们刚下火车,就赶过来了,一路公交车挤过来,天热,车厢闷,都有些头晕脑胀,所以就那个了,真没有厌恶他的意思。
张金生说:“没关系,大武汉大武汉,武汉真是大的无边无际啊。”就说请二人去路边的肯德基坐坐,庞梅一听还要吃,当即又有吐的迹象。
常云子说:“我们还要去见同学,约好了晚上一起……玩。”张金生说:“我送你们去吧。”常云子有些犹豫,胖妹却说:“走吧,看他样子也不像是坏人。”
张金生打了辆出租跨江去武昌区,常云子有些不安地说:“太远了,打车要花好多钱呢,咱们还是坐公交吧。”张金生问庞梅:“胖妹,咱们是坐出租还是挤公交。”胖妹说:“你们研究吧,我头晕,要睡一会儿。”
张金生呵呵一笑,对常云子说:“没关系,我来武汉就住在武昌区,我是公费出差可以报销的。”常云子低头想了想,抿嘴说:“你骗人,你说过你还在上学的。”张金生道:“勤工俭学嘛,有什么稀奇的。”常云子嘟囔了一句就不吭声了。
武汉是老牌工业城市,城市规模很大,看不尽的市景,但亮点不多,只是在过长江时才让众人眼前一亮。
常云子和胖妹要去的是一所医科大学,门口街道很窄,晚上人很多,胖妹引颈四顾的时候,常云子掏出电话本迅速地写了一个传呼号码给张金生,说:“我先走了,我明天下午的火车。”张金生则把手中的手机递了过去。
常云子连忙说:“不,不,我不能收。”
然后就拉着胖妹去找同学去了。
张金生送她手机的动作完全是无意识的,被常云子拒绝后非但没有感到遗憾,反而在想老夫老妻的还跟我客气,真是的。
然后他朝人群里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常云子,常云子也在看他,因为距离远,这回她大胆地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就是嫣然一笑。
常云子出身普通工人家庭,家庭条件一般,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家里自费供她上了南湖医专,读两年制护理速成班,她跟张金生一般大,上学早一年,明年夏天毕业。
上一个2004年,张金生因重感冒住院,与她结识。两个人由此相恋,前后拖了五年才结婚,或者因为恋爱时间太长,婚后激情不足,婚姻生活一直平平淡淡。没到四十岁就危机四伏,终于酿成了不堪回首的惨剧。
这一年多来,张金生一直在思考他将怎样弥补前世的遗憾,但直到在汉正街跟常云子见面时他仍然未能想明白,好在,他还有时间。
第二天,各地的代理商、经销商们陆陆续续离开武汉,也有留在武汉玩的,梁安约张金生家里吃饭,张金生没去,已经请过一次,不好意思再打搅,但不久他的妻子就把电话打了过来,热情隆重地邀请张金生赴宴,并在电话里安排她的大儿子梁杰开车去接,张金生没办法只好和苏明辉一起去梁府拜访。
到了下午,张金生让苏明辉坐飞机回南州,自己却去火车站买了三张卧铺票。他在闷热的火车站等了足足两个小时,才等到搭公交车赶来的常云子和胖妹。
两个人买的都是站牌,张金生当场就把她们的票没收了,然后带她们走车站的“特殊通道”去卧铺车厢。这中间胖妹一脸的兴奋,常云子却始终低着头被动且紧张。
三个人在一个车厢,为了防止有外人打扰,张金生是一次性买了四张票的。
胖妹上上下下翻腾了好几次才安顿好自己的窝,她喜欢住在高的地方,因为哪儿可以听她新买的mp3,她当然也知道张金生想对常云子做什么,但却置朋友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因为她相信张金生是个正派的人。
张金生打开随身的一个包,拿出常云子最爱吃的水果,切成她喜欢的形状递过去。
常云子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很久以后才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张金生道:“当然,我们认识了差不多一年多时间,我来到这个城市,申请的第一个qq加的第一个好友就是你。你说这算不算一段缘分?”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常云子,她怀疑张金生对她的了解是因为他买通了胖妹,那个家伙只要有吃的,什么朋友都可以出卖,但问题是胖妹一直跟她在一起,哪来的时间跟张金生打小报告呢,她忽然觉得张金生的身上充满了神秘,她渴望去了解他,但又心怀恐惧。
张金生没有给她压力,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看到她有些困了就劝她先睡觉。
他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这个女孩将在惶惑、激动和不安中度过,就像上一次他们在2004年那个夏天第一次约会一样。
到了南州,身边的环境渐渐熟悉了之后,常云子的胆子才大了起来,她和胖妹商议请张金生吃顿饭,以答谢他这一路的关照。她们商量着在火车站附近找一家餐馆,张金生却说:“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就把她们带到了南州市中心的一家高档餐馆。
看得出两个女孩很紧张,因为她们兜里的钱都不多,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胖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张金生根本就是个托,专门诱骗她们这种无知少女来此高消费。
这个时候常云子表露出自己的英雄气概,她对胖妹说:“怕什么,这里是南州,我的地盘,我倒要看看这家伙耍什么花招。”
话虽如此,当服务员领着她们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走过长长的走廊,进入更加炫目奢华的包间时,两个女孩身上仅有的一点勇气已经荡然无存了,胖妹眼珠子骨碌,已经在搜寻撤退的路线了。等到她发现这个包间无路可逃时,她给常云子使了个眼色,想借去洗手间的机会赶紧撤。常云子没有动,她显然不相信张金生是那种人,但她也很紧张,她的家庭不宽裕,她的零花钱很少,而且这次武汉之旅,明显也超支的厉害。
张金生点了六个菜一个汤,问她们要不要喝酒,胖妹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张金生就要了一杯鲜榨橙汁三个人分了。
因为担心钱的事,这顿饭吃的憋屈急了。不过饭后结账的时候,两个女孩又高兴了起来,一共才消费了78元。
她们怀疑饭店把账算错了,仔细核对了两遍才放心。
结了账,两个人心情变得开朗起来,出门后胖妹回首看去,惊讶地说:“真没想到,这么大的饭店消费原来这么便宜,下次同学聚会我们就到这来。”
张金生说:“饭店档次高一点,消费会贵一点,档次低一点,消费便宜点。大体如此,但这并不表明去大饭店一点要花很多钱,只要掌握窍门,花小钱也能享受好的服务,反之去小饭店也不是就可以随便开吃,弄不好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胖妹说:“看来你经常到这种高级饭店吃饭,否则怎么会这么清楚。”张金生说:“哪里,我跟你们还不一样,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金生,南州学院法律系大二学生。”两个人吃惊非常,显然张金生的样子并不符合学生的标准。尤其是他那一身名牌,这一点张金生也没办法,去武汉开会总得穿的体面点吧,在那里他代表的可不仅是张金生本人,更是南州金辉公司的形象。或者,他做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懂得变通,或许他应该买一套便宜点的衣裳换上,把自己弄的普通一点,这样可能更容易让她们接受。
常云子也介绍了自己,说在南湖医专读书,家住在南州郊区。
张金生说:“我知道。”
然后他掏出两个手机和两张卡,说:“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这是我朋友代理的产品,免费送两个给你们试用一下,如果好,希望你们多帮着宣传。拜托了。”
这两个手机是张金生到南州后打电话让余莉莉火速送来的,南湖医专没有张金生的业务,但充话费送手机的活动,两个人倒是听说过的。看张金生送手机就像送两颗白菜,两个女子犹豫了一下,胖妹先接了,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常云子还在推脱时,张金生已经把东西塞在她的手上了,那眼神分明在说:“老夫老妻的你客气个啥。”
常云子最终还是接受了赠予,她本来就是个性格柔弱的人,不太懂得拒绝。
张金生没有回宿舍,因为他知道那里肯定在打牌,他现在不想打牌,就想一个人静静,所以他去了金辉的办公室。金辉公司实行单休,周六或周日,视业务需要而定,确保每天都有人在。因为张金生和苏明辉都不在,工作纪律明显松懈了不少。毕竟这个公司里只有张金生和苏明辉能直接开除员工,赵恒山婆婆嘴豆腐心,时间长了,没多少人怕他。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连赵恒山也不见人影。
张金生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不想去追究谁,他直接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把这两天的事好好理一理。
常云子找到了,下一步怎么办?
天黑没有开灯,他一个人坐在私人办公室里,笔记本开着,却因为长时间没用而自动进入省电模式。他想了很多,断断续续,不成章法,一会儿前世,一会儿今生,乱的很。所以他准备点支香烟,这个时候外间办公室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有人哼着小曲儿走了进来,翻箱倒柜搜寻什么东西。
张金生心里一惊:什么小偷这么嚣张,干活时还哼着小曲。
“小偷”的侧影曼妙诱人,原来是个美女,怪不得这么嚣张。张金生想吓她一跳,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人吓人,吓死人,而且他也想看看她在找什么。
“敢跟我斗。”小偷嚣张地哼哼道,“以为藏在这我就找不到啦。”
原来是在偷他的茶叶,极品龙井,冯先生送他的,自己都没舍得喝呢。
张金生想冲出去喊一声:“别动我的茶叶。”或“至少给我留点。”
又怕这人笑话他小气、吝啬。
真是很搞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乎她的感受呢,她是谁呀,凭什么呀。
偷偷摸摸来窃取张金生茶叶的正是凌潇木,因为她现在还兼着张金生半个秘书,所以有张金生房间的钥匙。
昨天她太大意了,以为金辉公司不过是家新开业的小公司,哪有什么账目需要处理,像她这种会计专业的高材生,一出手还不是分分钟解决的事?
所以她边玩边干活,而且晚到早退,结果她就悲催地发现自己这个星期天算是完蛋了,必须要加个班了。
更悲催的是上午又睡过了头,中午被姐姐喊去吃饭,所以只能下午来加班,然后又被一群人围着聊天,所以大伙都下班了,她却要挑灯夜战。
凌潇木不喝茶,但财务室的刘姐喝茶,当然她喝的茶没有张金生的好,因为张金生的茶是业务用茶,为了公司的脸面当然要弄的好点。
如果凌潇木只是来偷张金生日常喝的茶叶那也罢了,虽然行为不端,但看在她仗义相助的份上,张金生忍了。
但这极品龙井……
张金生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把一把地往自家的茶叶盒子里挠,心都快碎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须立即抓她个现行,把极品龙井从她的魔掌中解救回来。
张金生站起身,整整衣衫,准备先咳嗽两声给她提个醒,然后打开屋里的灯,这样黑灯瞎火的冲出去,吓着她倒在其次,给了她不肯单独加班的借口就不划算了。
他的一只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却没有打开这扇门。
因为他听到有人说:“行啦,你还真拿人茶叶呀,就不怕他把你给开了。”
“开了正好,巴不得呢,现在的资本家多坏呀,周末还逼我加班。”
“行了,行了,给人留点吧,这茶叶闻的就香,挺难得的。”
“香是吧,那我全拿走吧。”
凌潇木的笑声很清凉,很有力,跟平常很不一样。
在那个声音的再三劝说下,她很大方地给张金生留下了一半茶叶,然后潇洒而去,嚣张的连罪案现场都懒得打扫。
凌潇木拿茶叶原来是给这个人喝的,这个人张金生认识,但不熟。所以他就没有出去跟他打招呼。他回到办公桌前坐好,拿笔在桌上的台历上做了几个记号。
这个时候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嘈杂,接着他外间的办公室门又被打开了,一个声音说:“哎呀,我太大意了,差点铸下大错。”是凌潇木的声音,她发现罪案现场没有清理后,赶紧动手把张金生的茶叶罐放回原来位置,然后开始擦拭指纹。
那个声音说:“犯什么傻呢,还擦指纹,侦探小说看多了吧。提取指纹,比对指纹是土豪能干的事吗?”
凌潇木敲敲脑袋,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便放心大胆地往外走,门刚刚关上又打开了,然后就是重重的一带,有个声音很大气地说:“这下肯定没问题了吧,与本人的办公室相比,这里就是菜市场,闹哄哄的什么人都能进,你觉得他会把重要东西放在这?”
那个音量不大,却很有特色嗓音说;“中枢重地还是谨慎些好,一个纸头,一个数据都有可能给单位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损失就损失呗,土豪有钱,再说也不是我的。”
然后就听到一阵惨叫。
这个时候张金生已经走到外间办公室,正透过猫眼往外看,他看到凌潇木的头发正被一只手揪扯着,这迫使她不得不双腿曲蹲,身体后仰,脸高高扬起,她也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但这并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兴奋和好玩。
很快她就抓到了反击的机会,不仅挣脱了揪扯,还顺利地踢了对手一脚,又用包包做武器打的对手拱手求和。
然后他们就肩并肩,手挽手地一起走了。
张金生其实是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的——杨锐——女魔王的真命天子。
张金生转身来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拉开窗帘朝外看,这里能看到大门口。不久之后,在门口的路灯下就出现了那对男女:扎着俏皮羊角辫、穿着漂亮的花裙子的凌潇木,她穿着高跟鞋,拎着一只很别致的小包,走的漫不经心。跟她并肩走的男子白体恤、牛仔裤,背微微有些驼,但仍不失一名刑警的英武洒脱。
凌潇木挽着他的胳膊,神态轻松而快乐,她围着他转了一圈,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被他揪住了小辫子,然后“混世魔王”就抡起了她手中的武器,又打又闹,又哭又笑,直到胳膊也被人家擒住,这才被打回原形,重新变回淑女。
张金生把窗帘拉上,其实他拉不拉窗帘外面都看不见他,完全是心里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