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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国树无奈,在老娘的淫威下,只能带不靠谱的父女俩一起去县城,他后悔了,早知道不该说起的,直接去就完了。
  音音被爸爸抱着,秦国树蹬着生产队唯一的财产一辆由县城淘汰下来,经由公社用了几年后又淘汰下来的破旧自行车,后座坐着不靠谱二人组。
  秦于礼抱着崽子,数次在心里琢磨,心说现在“一不小心”把崽子丢下去会咋样?
  心里这么想的,手却抱得越紧,跟捧着金疙瘩怕掉似的,秦于礼自己察觉不到这点,还安慰自己说这样干太明显了,另外找机会吧。
  几乎是站在爸爸怀里的,被他手臂牢牢圈着,前面是踩脚踏踩得哼哧哼哧的大伯伯,团子很高兴,张开小手臂迎风,“爸爸,外面好玩儿!”
  秦国树听了,心里还抽空感慨,连三岁奶娃娃都知道外面比大槐村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叫村民顿顿吃饱饭,隔三差五吃顿肉,就算是秦国树能想象中的最好的日子。
  县城比镇上热闹多了,秦国树没选择先去公社,他那天是惹恼了公社书记,想先自己做点调查,再考察考察别的地方,有了底气再去找领导说理。
  县城的房子青砖瓦盖居多,也有那小楼房,多是单位房,在那里住着的手上有粮有票还有铁饭碗,美得很。
  秦国树没啥目的性,就带着弟弟和小侄女到处转悠。
  看到那种居民楼就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眼神,再看看人家身上穿的厂服还有厂牌,成功人士啊。
  转了一圈儿后,秦国树三人先去了粮站,打听了各种粮食价格,又问了库存,结果人家粮站牛气着呢,说要多少粮食都有,不差粮!
  秦国树心里不好受,城里还有余粮呢,做什么非得把认真干活的老农民逼上饿肚子的绝路?
  又问了收不收细粮换成粗粮给?
  粮站大妈不耐烦摆手:“收收收,牌子在那立着,自个儿去看!”
  秦国树还没算出来,秦于礼看了眼就算出来了,这价格比黑市兑换比例低些,但这买卖是允许的,渠道正规,不担心换到黑心粮,也不怕被举报被抓。
  秦国树琢磨着等会儿回去跟社员们通知一声,把粮食都拉来完成粗粮,一粒细粮都不留!
  秦国树站在粮站门口,一米七五在这吃不饱的时代算是个头挺高的了,杵在那里对着粮牌面色愁苦,团子努力伸长了手,拍在大伯伯肩膀上,学着爷奶那样,拍了拍大伯伯的肩膀上,小奶音安慰道:“大伯伯别伤心,咱们会有吃的,不会饿肚子的。”
  这时,从外头进来一对中年夫妇,听见一个三岁小孩儿说这话儿,稀奇看过去。
  就见那长得跟年画报里比城里娃娃还好看的孩子,绷着一张小肥脸,跟小大人似的说道:“大伯伯不想分粮食给那些坏蛋,音音下次帮你打他们。”
  打架这件事,团子是有经验的,只要凶一点,坏蛋就会被吓跑啦。
  队里公粮被拉走那天,团子被奶抱着全程盯着看,看那些叔叔阿姨和上了年纪的老爷爷奶奶们哭泣的样子,也看回了家关起门来骂那些把粮食抢走的坏蛋们的样子,对这件事印象深刻,还尤其义愤填膺。
  走过来的中年夫妇见此觉得有趣,饶有兴致逗娃娃,说:“坏蛋是谁?抢你们粮食吃?”
  “他们坏,抢走粮食,爷奶爸爸伯伯婶婶还有哥哥姐姐要饿肚子了,奶说以后要吃草,跟大牛牛一样。”
  第96章 村霸爸爸(九)
  团子年幼,无知无觉,见有人问话,还跟在站在一边儿,就鼓着小肥脸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许多童言稚语在大人看来不值一提,甚至会觉得好笑,路过进来买东西的人好几个都笑了,说大人的事小孩儿不懂。
  会来县城粮站买粮食的大多是城里人,他们对乡下农民的生活不全然理解,只知道种田,要交一部分公粮,这粮食运到城里来,养活了大片城里人。
  既然是这样,他们得靠着这些粮食吃饭,又怎会为农村人说话?
  兴许有些见识多觉悟高的城里工人知道些农民的难处,但进来这几个显然不是。
  他们笑着说:“交公粮那是上头领导给的指标,是公家事,自然是按照规定的来办,这有什么好争议的?”
  “小娃娃,你才三岁,这些你不懂,咱们工人在工厂里上班,农民自然是种地,都是本职工作,农民不交粮食了,那还不乱了套儿?”
  几个穿着工厂制服进来买粮的也就无意识说上几句,就像遇着闲事发表下意见一样,没当一回事儿,调笑两句,买了粮食就走。
  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脸色却有一些不好看。
  先前抱着团子的秦于礼还满是警惕看着这对中年夫妇,这会儿被那几个人说的话给惹恼了,他们说的话站在乡下人立场上不中听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是,秦于礼觉得,我闺女我暗戳戳欺负可以,你是哪根葱?哪怕她才三岁,说的话也轮不着你来教训。
  三岁的小孩儿正是爱说话的时候,家里人多乡下人话也多,闲着没事的时候就爱叨磕。
  不仅在家里叨叨,还爱出去吹吹牛侃大山。
  这阵子团子经常让奶抱着跟村里那些大娘大婶们聊天,跟着捡了不少话,这觉得自己学了不少,就爱显摆出来。
  团子刚开始还让几个工人叔叔阿姨给说懵了,等那几人出去后她回过神来,对着他们背影吐舌头,说:“奶说了,抢粮食的都是农民的阶级敌人,是要消灭的纸老虎,奶说贫农最光荣!”
  几个刚踏出门的工人:“……”这话……咋反驳来着?
  中年夫妇:“……”
  秦于礼没忍住乐了,摸了摸自己闺女的小脑袋,心说虽然有时候是个小烦人精,但好歹是自己闺女,会说话,随了他!
  秦国树这会儿还有些傻眼,他深刻觉得才三岁的侄女比自己这个大队长还来得会说话,瞧这嘴皮子利索的,都快赶上他娘了,不愧是老娘带在身边教着的,以后兴许是个好的宣传委苗子,多念念书,看能不能进公社宣传委上上班,多好啊。
  团子连自个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不大明白,都是从奶和其他大娘大婶那边捡话来的,平时在食堂吃饭也经常遇到其他社员或干部。
  这些人爱逗着长得好看嘴甜可爱的小团子,话说多了,听多了,自个儿七拼八凑也能语出惊人。
  秦国树心里寻思,今儿小弟没给他添乱子,倒是三岁的侄女出乎他意料了,这县城里到处都是工人阶级,秦国树怕侄女再有什么语出惊人的话,得罪别人,就扯了扯三弟的袖子,说该回家了。
  中年女人笑着出声,她是个和蔼的女士,脸盘圆圆,一脸福相,笑着说话的时候很是柔和,对了小孩儿的胃口。
  “两个小兄弟,先别忙着走,我瞧你们家小闺女有眼缘,想请她吃糖糕行不?”
  见抱着孩子的年轻人面色不渝,还有些警惕的样子,心说倒是个敏锐的年轻人,从开始她就观察过了,这个年轻人从头到尾都对他们的搭讪防备心挺重的,要不是怀里的闺女正说得开心,兴许是要抱着人就走。
  她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我那儿媳妇快生了,你们家孩子又可爱聪明,想请她吃糖糕沾沾福气,看过两月能不能生下个漂漂亮亮的小闺女出来。”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淳朴,除了秦于礼这个奇葩外。
  秦国树听了笑笑说好,反正他们也正好要去供销社给侄女扯布料买糖糕吃。
  当地是有一种说法,说要是家里有孕妇,跟哪个小孩子接触接触,是能沾点福气的,这沾福气也是有说法,你得买点东西回给人家小孩儿,这才算完。
  不过一般这样的,都是喜欢跟男娃接触,毕竟主流社会环境下,老百姓的观念还是觉得男娃实在,长大后能传宗接代,找工作也好找。
  眼下那些真正吃香的工厂,比如机械厂、钢厂这样的,招的多是男工人,女工人去的纺织厂食品厂多些,这些分量不如国家正在扶持的重工型厂子来得重。
  奇的是,这对中年夫妇竟然更喜欢闺女??
  看秦国树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中年男人笑了笑,背着手当先走出去,“她们女人家就是事多,两个小兄弟,咱们走走随便聊聊。”
  秦于礼抱着闺女,表面不动声色,冷眼看着这对中年夫妇一唱一和,又看那中年男人走路的姿态步调,以及他下意识走在前面的动作,心下推断这人兴许是不简单。
  县城如今治安不错,又仅仅是去结伴供销社,顺路的事,没啥大事儿,秦于礼就只当自己多想,抱着孩子跟在后面慢慢走。
  他大哥傻乎乎跟在前头,那中年男人是把聊天的好手,把他大哥哄得团团转,几句话功夫连自己哪个生产队的叫啥名字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虽然没啥不能说的,秦于礼也为自家大哥的智商感到窒息。
  他是偏心了,不是对他更好偏心,而是生娃的时候把智商全给了他,两个哥哥脑子都不太行。
  团子伸出胖爪子捏了捏爸爸的脸,催促他走快点,她还没说完呢,她也想聊天!
  秦于礼:“……”他闺女智商总不至于被大伯传染?
  按照老秦家的偏心定律,被偏心的一定是脑子好使的,团子这么招他娘待见,兴许脑子也是不错的?
  秦于礼琢磨着等年龄到了,送孩子去公社小学念书就能看得出来,想当初他故意考试交白卷,天天抱鸭蛋回来,因为这样他娘就会着急,会给他煮鸡蛋泡红糖水补脑子,虽说如此,但是课堂上书本上老师讲的那些他全能听明白,还觉得傻兮兮的,这么简单的玩意儿都没听明白那还是人吗?
  假如换成闺女的话……假如没学他耍滑头的话,去上个学就能验证是不是好脑子了。
  秦于礼都想着以后便宜闺女上学的事去了,这会儿丝毫想不起来,之前几次三番咬牙切齿琢磨过要花式丢掉团子,还想过丢哪里比较合适。
  他毫无所觉……
  团子不满了,喊道:“大伯伯,等等我和爸爸!”
  去供销社买了东西,秦于礼毫不客气笑纳了这对中年夫妇的糖糕和点心,他们出手挺大方的,给团子买了一斤牛奶味的白糖糕,还买了一小包奶糖,价钱不便宜,要钱还要票。
  秦于礼笑着道谢,收礼的时候没客气过,开玩笑,是他们别有居心接触他们,要是收了人家好意,秦于礼觉得自己就是有便宜不占的王八蛋。
  就这么会儿功夫,从粮站到隔条街的供销社,秦国树这货已经把中年男人当成忘年交了。
  这中年男人姓陈,叫什么不知道,秦国树跟人称兄道弟,喊人家陈大哥。
  他觉得陈大哥兄弟是个好人啊,思想觉悟也高,跟他聊天的时候,完全能体谅到农民同志的辛苦,能理解他们的难处,还跟他一块儿批斗了那些剥削老农民的干部。
  秦国树皱着眉头,一张晒成古铜色的脸愁眉苦脸的,“哎,陈大哥,也不知道这世道是咋了,填饱肚子不比其他重要吗?再要求发展不也得靠人去出力?”
  “城里工人都是文化人,咱们乡下人是比不上,可城里人也要吃粮不是?他们吃的东西那也是老农民种出来的,把农民同志们饿死了,谁给城里人种田啊?”
  一路过来,秦于礼听了一路,到了这份上,他是看出来了,这中年男人兴许不简单,估摸着是城里干部啥的,他问这些话更像是上头领导来考察时问的话儿。
  否则一般人不会问这些,更不会耐心听他傻大哥唠叨还有一个三岁孩子时不时插嘴,说的话幼稚,又叫人忍俊不禁。
  这会儿闲不住嘴巴的团子又开口了,她奶声奶气附和了大伯说的话,“吃饱饱,吃肉肉,才有力气。”
  秦国树在小弟死亡凝视下拍了拍小侄女的脑袋,笑骂道:“贪嘴囡囡,有口糊糊吃就不错了,还想吃肉肉?等大伯发了工资,给你偷偷买一小块儿。”
  秦国树当大队长一个月是有二十几块工资的,以往这些钱舍不得花用,都是交给大家长的老娘的,他要支取一点给侄女买肉,他娘一定二话不说把肉票都给他准备好了的。
  陈怀生将目光移向白白嫩嫩胖嘟嘟的团子身上,赞许道:“你们一家人倒是和乐。”
  “这年头能将孩子养得这么好的家庭不多了,比城里孩子还白净,这小身板有分量。”
  陈怀生指的是团子胖嘟嘟的小身子和肥脸蛋,粉雕玉琢又圆乎,看着和这个时代养的孩子完全不同,别的孩子都是瘦不拉几黑不溜秋的,偏偏这个孩子生得好,养得更好。
  说是人家大干部家庭的都有人信,就是那种家庭也不一定能养得出来,又见孩子小小年纪就能说会道,有一股子机灵劲在,自信聪慧,料定是家庭氛围和教育极好,才能养得出来。
  他总结道:“可见你们家定然是团结友爱的好人家。”
  秦国树觉得自家的确挺不错的,少有争吵,于是笑着点点头说:“咱家是挺好的。”
  秦于礼默默道,难道不是因为各个都怕老太太,所以在老太太手里翻不起风浪,“被迫”友好?
  闺女被一个疑似“大人物”的人夸了,秦于礼也挺高兴,他扬眉浅笑,把团子挂在脖子上,举高高。
  团子高兴得直乐呵,还挺了挺小胸脯,这个大叔叔说她有分量呢,有分量可不就是很重要的意思?对爸爸来说顶顶重要的小宝贝!
  聊得兴起了,两家人也没急着回去,跟着就去了边上的国营大饭店,陈姓同志夫妻俩出票,秦国树咬咬牙出了两块五毛钱现钱。
  一半是秦于礼凑钱的,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钱,另一半是原先预算要给团子买糖糕,结果陈怀生这边给买了,还多买了糖,于是这个钱就这么剩下了。
  人生难逢知己,两块多钱,还能带囡囡吃顿好的,秦家俩兄弟觉得值了。
  当然秦国树是单方面觉得人是“知己”秦于礼觉得值纯粹是看出人来头大,想着结交下不是坏事儿。
  碰不到周一周末,店里没供应大肉菜,当然,就算是供应了,秦国树那也是吃不起的。
  简单点了几份白面水饺,又炒了盘加了俩蛋的青瓜菜,几个人就吃得很满足了,家里没养鸡,上头也不让养,团子已经很久没吃过鸡蛋了,更没吃过水饺,吃得一本满足。
  她和爸爸一个大碗,里头装着十来只胖乎乎的饺子,秦于礼给崽子喂一个,自己吃一个,汤也是分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