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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丛蕾举着输液袋, 把冷千山护送到卫生间,拢共几步路, 他的伤口缝了线,一动就发疼,冷千山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两人走得举步维艰。
  “你好重。”丛蕾嘟囔。
  “你也不赖。”
  “让你以后还打架。”丛蕾挂好输液瓶,冷千山站在马桶前, 背着手一动不动,仿佛在眺望江海。
  丛蕾直觉不好, 不出所料, 冷千山老神在在地吩咐道:“朕弯不下腰,给朕脱裤子。”
  “你想得美!”
  “朕让你更衣是你的荣……”
  啪!丛蕾把门一关:“快点拉!”
  冷千山勾勾嘴角,假模假势地冲完厕所,又让丛蕾进来伺候他洗手。他的手指瘦长, 骨节分明, 丛蕾抓着他的手一顿猛搓, 冷千山偷摸捏了捏她大拇指下方的鱼际肌:“你可真肉。”
  丛蕾被他捏得心一跳, 反手拍在他手上:“烦不烦你!”
  这一闹腾大家都没了瞌睡,丛蕾看看时间:“下半夜我来熬,你睡吧。”
  她脸上泛着黄气,冷千山喜欢丛蕾为他奉献, 可也要注重科学奉献, 建议道:“要不你明天请一天假?”
  丛蕾不干, 冷千山希望她休息一下, 说出来的话却别扭得很:“老子不值得你请一天假?能要你的命?”
  她要是不上课,郑德随时都会去问丛丰。丛蕾睡眠不足,没精力应付他的胡搅蛮缠:“我说了不就是不。”
  “随便你!”冷千山把被子乱糟糟一裹,偏过头再不睬她。
  早晨丛蕾上学时冷千山还在睡,她给他盖好掀翻的被子,轻手轻脚地提起书包,一摸门把手,冷千山蓦地出声:“你今晚不用来了。”
  丛蕾以为他在赌气,无奈道:“你别闹了。”
  冷千山双手安详地放在腹部,半阖着眼,像在说梦话:“我让常泽他们过来。”
  他个性要强,不乐意被人看见自己惨兮兮的熊样,一直没跟他们说,昨天夜里冷千山趁丛蕾打盹,跑到镜子前用心端详自己,这幅尊容尽管不雅,但相比前两日已经好了许多,便毅然决定将自己交由常泽他们接手,赐予丛蕾一丁点解脱。
  袭击冷千山的那拨人,手法和袭击丛丰的极为相似,丛蕾强烈怀疑是同一批人干的。她谨小慎微,步步警戒,只要一落单,总是留意着周遭的动静,害怕自己也会遭此厄运。
  晚上下了公交车,丛蕾一般都走大马路,不过要进家属区必须穿过一条小道,路灯年久失修,周遭乌漆麻黑,丛蕾照着手电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后面传来些窸窣的脚步声,她警铃大作,倏地回头,奈何电筒所照之处,什么也没有。
  丛蕾加快了步伐,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出现了,这次她一个急刹车,飞快地朝后一转。
  阴影里果真站了一个人。
  他在夜幕掩护下,丛蕾只能看清一个轮廓,刹那间寒毛倒竖,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问:“谁?!”
  那人逐渐走近她,丛蕾拔腿就跑,他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两人像在跑一场夺命生死赛,丛蕾冷汗涔涔,就在她快要进楼梯时,那人一掌拍在她肩上,丛蕾心都快蹦出来了,张嘴想尖叫,被他一掌捂住嘴:“我不是坏人!”
  丛蕾惊魂未定,才看清抓她的居然是个熟人:“你、你怎么不说话!”
  “我没来得及喊你就跑了。”赵卓佑喘着粗气,别看这小妞长得肥,跑起来还挺快,“千山说人没揪住前,让我们轮流跟着你,如果那群人要拿你开刀,我们正好守株待兔。”
  冷千山长年任性妄为,有时又分外地周到,丛蕾虚惊一场,和赵卓佑道过别,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到家门口,却遇上了冷奶奶。
  冷奶奶显然是专程来守她的:“小蕾,你这两天没回来。”
  丛蕾之前跟她扯了谎,还心虚着:“呃……我在朋友家住,您等多久了?冷不冷?快进屋里……”
  “没事,我刚下来。”冷奶奶拉扯她长大,对她了如指掌,老人的目光仿若洞穿了一切,“小蕾,千山在哪儿?”
  那日在菜市场,冷千山被打得人事不省,有人来告诉冷奶奶,她起初不信,然而连续两天没看见孙子,虽然冷千山当天让大壮把摊子收好送回李阿婆家,但他素来不会无缘无故地“罢工”,冷奶奶一细想,立刻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他、他在……”丛蕾心慌意乱,一着急就结巴,冷奶奶殷殷注视着她,她硬着头皮,眼见自己瞒不过,只得说了实话,“……医生说他已经没事了。”
  冷奶奶听完来龙去脉,态度出奇地镇静,她一生刚毅,冷千山的爷爷是大地主出生,在学校里当老师,当年被剃了阴阳头游街批.斗,想不开投了河,她遭到连累,受了数不尽的苦,拖着一家老小,活生生把这个家撑了起来。她以一己之力,为老人操办送终,把冷家两姊妹带大,如今大的小的都有了出息,在外头闯出一片天,惟有冷千山这个小孙孙,让她操碎了心。
  “千山在哪家医院?”冷奶奶额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像是刀刻下的。
  他们东窗事发,丛蕾无措道:“现在天都黑了,您放心吧,他真有事我也不会回来……明天我陪您一起去,行不行?”
  冷奶奶知道有人在医院照顾冷千山,终究听了丛蕾的话,她把冷奶奶送走,连忙打电话给冷千山,他慵懒地说:“想我了?”
  丛蕾紧张道:“奶奶知道了。”
  冷千山一静,丛蕾感觉自己又要挨骂,撇清关系:“我没说,她自己看出来的!”
  丛蕾的谎技拙劣,冷千山早猜到她骗不了冷奶奶,问道:“她说什么没有?”
  “就说明天去找你,”丛蕾埋怨,“你下次别再让我做这种事了。”
  “出息!”冷千山批评道,“你这点心理素质,我看你中考怎么办。”
  *
  冷千山和钱煜常泽等人在病房里百无聊赖地打牌,望风的大壮一溜烟跑进来:“来了来了!”
  冷千山迅速把牌一收,往床上一倒,奄奄一息地等着冷奶奶前来观赏,冷奶奶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他病床边,只见他嘴唇苍白,皮肤青一杠紫一道,到处贴着纱布,手背上好几个针孔,心疼地直叫唤:“哎哟,怎么成这样了……”
  “您……小心脚……”冷千山憔悴地说。
  冷奶奶存了一肚子骂他的话,看他如此虚弱,那是半句也漏不出来。常泽等人对冷千山精湛的表演肃然起敬,就在冷千山发现冷奶奶身后跟着的中年男子时,脸色却乍然一变。
  那男人西装革履,鼻子眉眼十分眼熟,无疑是年长版冷千山。常泽知道冷千山和他父亲关系不好,百闻不如一见,冷千山漫不经心地朝他父亲一瞥,完全视若空气。
  “不认识我了?”冷世辉不悦道。
  “你怎么来了?”冷千山冷淡地说。
  丛蕾给冷世辉打电话时,他有个紧急会议,三言两语就挂了。打小只有冷千山打别人的份儿,他倒不是很担心,今早冷奶奶一说冷千山被打到住了院,他吓了一跳,大老远坐飞机来看他,一见面得到这种待遇,冷世辉窝火道:“你什么态度!”
  病房里冷千山那几个朋友,穿得一看就不是正经学生,跟社会上的小流氓一样,冷世辉糟心地想,冷千山整天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不学坏才怪!
  “行了行了,他生病呢,你和他吵什么吵。”冷奶奶和稀泥,冷千山没有大碍,她已然放了心,假如他装作无关紧要,才是出了大问题。
  冷世辉怒道:“生病?我看他是自作自受!”
  “我自作自受也不用你管!”
  他们父子俩水火不容,常泽适时地带着众人告辞,病房里剩下他们三个人,冷世辉声如洪钟:“我不在,你就要当好这个家,照顾好你奶奶,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丢人!”
  冷千山一晒:“丢不到你头上,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冷世辉迟早被他气死,“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街头了!”
  冷世辉自厂子倒闭后,赶着改革开放的潮流下海经商,天时地利,生意越做越大,随后在a市扎了根。冷千山跟着冷世辉生活过几个月,他忙得见首不见尾,冷千山成日被保姆带着,见到他的次数寥寥无几。有一回冷千山早晨起床,正巧撞上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他当天便收拾好衣服离家出走,冷世辉报了警,才得知冷千山竟然自己钻空子搭火车,独自跑回了云市。
  那时他刚满六岁,谁也不清楚他如何做到的。
  冷千山对冷世辉抱有极大的敌意,认定他这人靠不住,一发了财就抛弃发妻。冷世辉和他妈离婚后,他妈远赴美国,冷千山为此颇为怨恨,将帐全算到冷世辉身上。冷世辉也提过让冷奶奶去a市住大别墅,多享享清福,可冷奶奶在家属区生活了一辈子,一出门十个里有八个都是熟人,她在这儿过得如鱼得水,不愿再背井离乡,而冷千山坚决不肯离开冷奶奶,于是冷世辉每个月都寄来大笔生活费,供这祖孙俩吃好喝好。
  敢情冷千山靠他养着,还敢来质问他?
  冷世辉一心打拼,错过了儿子的成长,总忍不住想弥补他,然而冷千山这胆大包天的德性再得不到管教,今后怕是会惹出大祸,冷世辉果断说道:“等医生说你可以转院了,就和我去a市。”
  冷千山反感:“我不去!”
  打他的人还没被揪出来,他大仇未报,冷千山斩钉截铁地说:“我还要上学。”
  冷世辉被他逗得一嗤:“这话你就拿去唬你奶奶吧。”
  他出门打电话,冷千山让冷奶奶为他做主:“你也要让他这么为所欲为?”
  冷奶奶了解冷千山,被人打了一顿,指定得报复回去,这回没支持他:“就去几天,你爸还不是想你平平安安的。”
  冷世辉详细问了问医生他的情况,过了半小时,病房里进来两个黑衣保镖,冷世辉不容置疑道:“这两天过完你就跟我走,免得留在这里惹是生非。”
  “你这是绑架!监.禁!”冷千山怒发冲冠。
  冷奶奶怕他把线给吼崩了,赶紧给他顺气,冷世辉在云市还有个饭局,离开前万般叮嘱保镖,一定要二十四小时守着冷千山,绝不能让他有可逃之机。
  下午丛蕾来看他,屋里杵着两个身强力壮的黑衣人,冷奶奶在旁边悠闲地织毛衣,丛蕾云里雾里:“怎么了?”
  不会是犯法了吧?
  冷千山不甘心地说:“我爸回来了。”
  “真的?”丛蕾喜上眉梢,这瘟神也只有冷父能管得住。
  她的喜悦给冷千山造成了二次伤害,他继续说道:“我要转学去a市,”冷千山语气沉痛,“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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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我是个寒酸的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