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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彦里已不是从前那个正气孤傲的崔祭酒,他在边疆受得苦难折磨,让他再也挺不直那腰板,所有的清高自傲都随着边疆的漫漫黄沙随风而逝,他现在只是一个没了意气的糟老头子。
  崔修时握紧了拳头,默不作声。
  燕落见状不由得安抚着他的后背,对崔彦里说道:“老爷,奴婢送您先去屋子里歇息吧,好吗?”
  崔彦里摆摆手,道:“不必了,你伺候好子初便是。”
  崔彦里熟门熟路的逛起了宅子,现在这里现在又有了新的下人,她们对崔彦里恭敬和气,但崔彦里丝毫没有理会她们,迈着步子回了自己的屋子。
  崔修时沉着脸的时候让燕落心惊胆颤,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公子...奴婢晓得你的想法,但老爷现在想要安稳,经历过边疆的那些种种,谁都想安定下来。公子不要怪老爷,他只是在担心你。”
  崔修时深吸一口气,哑着声音道:“我在战场不要命的去杀敌,为的就是想要有军功,想要快些回到靖州。因为那匈奴的大王,我差点连命都没有了,我一心想要为娘和妹妹报仇,爹却往我头上泼冷水,难道他真的忘了崔雁儿带来的恨么!还有那该死的宋衍庭,有三皇子保着又如何,现在不还是成了个废人?可笑至极!”
  燕落听见他的埋怨,眼眸泛起无奈之色,燕落小声说道:“公子实在是太鲁莽了,你就不怕被大将军发现吗。”
  崔修时冷眼扫去,他盯着燕落那谨小慎微的模样,掀唇讥笑道:“我没有这么蠢,既然敢暗算宋衍庭,我定是策划了许久,你怕甚?”
  燕落知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任何的劝话,只能顺着他的意说道:“那现在宋衍庭怎么样了?奴婢还未听公子说过这事。”
  崔修时冷煞一笑,道:“断了一条腿罢了,这都怪他识人不清,崔雁儿那种女子他也敢收,既如此就别怪我陷害他。”
  燕落抿抿唇,又道:“公子暂时先把伤养好吧,你也不听军医的劝,执意要骑马跟着大将军,伤口都裂开了。”
  崔修时微微抬起下颌,面无表情道:“我就是要让靖州的所有人知道,我崔修时回来了。”
  “那你这伤养不好,还怎么去见小贺大人?”
  崔修时皱起眉头,道:“贺章之这人...怕是不好说。”
  崔修时从旁人嘴里打听了靖州的事情,也知晓自己的亲妹妹的后事是被贺章之给置办的,所以要想从他那里将妹妹的坟给迁出来,恐怕是难上加难。但是崔修时不想让自己的妹妹死得连个名份都没有,还不如入了崔氏祖坟。
  崔修时沉下脸来,眸光晦暗不清,他握着椅子把手,静静地沉思着。
  燕落见状也不再打扰他,便倒满茶盏,悄悄退下。
  燕落站在门口看着庭院,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她不由得眼底掠过得意之色,她寻来管家,过足一把掌家的瘾。等燕落处理好府上的琐事时,天色已经落了黑。
  这是他们回到靖州的第三日,燕落仰望着天空,没有边疆的满天星河,但这种只有点点碎星的孤寂,让燕落感觉到一种安宁,她终于不用再为自己的日后所担忧了。
  回想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燕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般。
  打了胜仗不说,还活擒了匈奴的大王,这位勇士还是她的郎君,这让燕落满心激动,对崔修时有着说不尽的敬佩和崇拜。在大获全胜之时,燕落听着那士兵的欢呼声时,燕落就知道,这次是崔修时赌赢了。
  这沉寂将近一年半的崔府终于又挂上了牌匾和灯笼,好似一切又都回到了从前。
  ...
  ...
  ...
  陆纭纭怀有孕事的消息被传出后,与她交好的江云君和刘月蕴等人惊喜不已,纷纷下了帖子想要来探望她。
  她这日便在等着她们两个,也许是定了亲都变得成熟稳重,所以两个人见面并没有掐起来,江云君见陆纭纭寒冬腊月的还披着披风在外迎着她们,这心不由得就悬了起来,说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快回屋子里去,我们又不是没长腿,哪用得着你来迎我们。”
  刘月蕴加快脚步,点点头附和着她。
  说来也奇怪,这三人的关系在外人看来是很奇妙的,因为贺章之和刘丞相在朝廷中是走了明路的对立关系,但他们的妻子女儿却相处的不错,至于江云君的父亲江仲山,则是中立态度,本是矛盾关系的三人,竟然玩成了一起,别说外人诧异,就连贺章之都有些稀奇。
  陆纭纭觉得她们三个人能走在一块的原因,她们从来都没有提起过任何有关朝政的事情,别的手帕交聊些什么,她们自然亦是如此。
  “两个月了肚子还是平的,那到底了第几个月才会显怀呀?”江云君好奇地问道,实在是陆纭纭穿得衣裳着实不像是怀有身孕的模样。
  陆纭纭成亲有四月,但对外宣称这胎怀了两个月,其实到底是几月的崽,她心知肚明。但是她现在只能说出善意的谎言来,便笑说起:“应该得六七个月吧,我也不晓得呢。”
  每个母亲怀孕时的体型都不同,像陆纭纭她四个月了肚子也只是微微鼓起,侧躺着最明显,更别说现在穿着厚厚的棉衣袄子,就更难看出她怀了几个月,所以对外说是两个月倒也没人怀疑。
  刘月蕴望着她的腹部,眸子褪去冷色,道:“不知不觉,你都要当娘了。”
  江云君点头道:“对啊,才成亲没多久呢。”
  陆纭纭颇为无奈,挺了挺肚子道:“算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吧,说怀就给怀上了。”
  “我要当这个孩子的干娘!”
  刘月蕴虽没有说出口,但眼神也是非常的期盼。
  陆纭纭笑着说道:“你们两个肯定是干娘呀,还指望你们两个给我牵娃娃亲呢。”这句话自然是笑话,调侃这两个身有亲事姑娘。
  这句话惹得两个人俏脸发红,刘月蕴瞪了她一眼,江云君想要打她,又想到她现在金贵着,便冷哼一声:“你肯定又跟贺章之学坏了。”
  闲聊着,日头就要落下,陆纭纭见时辰不早了,就惋惜道:“要不然留下来和我一起用膳吧?”
  刘月蕴摇了摇头:“不打搅了,你这怀了身子可不能累着。”
  “对呀对呀。”
  陆纭纭让巧玉把早就备好的礼盒又递给了她们,道:“新上的首饰,回去瞧瞧喜欢么。”
  刘月蕴和江云君可不客气,毕竟都是金窝窝里养出来的,这点儿小钱自然不会让陆纭纭吃亏,她们在乎的是这份情谊。
  “你这是又让我俩给你带货呢。”
  这词还是从陆纭纭嘴里学来的,江云君打趣道。
  陆纭纭娇俏一眨眼,道:“二位貌美天仙,不利用利用,可真是太浪费了。”
  刘月蕴抿笑:“行,就如你所愿。”
  “得,下次再新上货,二位可别忘了啊 。”
  她们笑成一团,也不知道什么开心的,但就是很愉快。
  陆纭纭执拗要去送她们,便从院子里走出来,身侧有丫鬟紧跟着,她们倒也放心得下。
  突然,府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那人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贺章之一抬眸,神色有些凝重,道:“夫人...”
  陆纭纭笑着,上下打量道:“这是坐了谁家的马车呀?”
  只听一道低哑的男声道:“贺大人,在下刚才与你谈的事情,希望你可以接受在下的请求。”
  崔修时像是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够放低,便又道:“只要你答应,日后哪怕要我的命来相抵,我也心甘情愿!”
  第74章 第74章呀。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其实陆纭纭从未想过会这么早的和崔家人相见, 不过她并没有丝毫的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罢了。
  刘月蕴听见崔修时的话愣了愣,旋即想到自己和江云君留在这里实在不妥, 便阻止了陆纭纭还想送自己的举动, 和江云君一同上了各自的马车远去。
  陆纭纭嘴角挂着恬淡的笑容弧度,与贺章之眼神有了对视, 她耸耸肩膀,说道:“你还愣着做甚, 还不请客人进屋坐着?”
  她的反应令贺章之放下了心, 贺章之眼神安抚着她, 然后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崔修时, 不冷不淡地说道:“刚才有些话在马车上我可能说的不算太详细,不如随我进府聊聊?”
  贺章之语气有些无奈, 他坐上崔修时的马车是因为,他实在不乐意给旁人当猴看,街上人那么多, 如果跟他干耗着,怕是会让旁人更加起疑, 所以思来想去, 贺章之便上了他的马车。
  崔修时这个人, 贺章之算不上多熟悉, 但也有所耳闻。
  贺章之表面看着良友居多, 实则他对那些人都态度淡淡, 都不怎么交心。听过崔修时名字还是和曾经一次的宴会有关, 那些男子谈论着姑娘家,其中也就包括着崔修时的妹妹,崔雁儿。
  崔修时拱了拱手, 又对陆纭纭道:“贺少夫人,在下崔修时,因有事相求,便只能叨扰贺大人了,望你别见怪。”
  陆纭纭偏过身,躲开他的礼节,抿抿唇角,并不多言。
  贺章之手臂挡在陆纭纭身前,对崔修时道:“请随我来吧。”然后又厉声道:“外面这般冷,你们两个丫鬟怎么照顾的夫人,还不快些送她回院子里?”
  巧玉忍不住看了眼贺章之,心中纳闷不已,公子今儿这是怎么了,火气突如其来的大。
  陆纭纭走时轻轻拍了拍贺章之的手臂,蹙起漂亮的黛眉,神色有些微微的慌乱。
  贺章之目光一如以往的温和,并没有因为崔修时的到来而改变,在他看来,崔修时根本不算个麻烦。陆纭纭在成为他外室的时候,就鲜少露面,根本无人见过她,在洛州倒也罢了,但在靖州,贺章之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若不然苏钰或者是三皇子等人早就发现了端倪。而且贺章之也笃定他们不会因为一个外室而大费周章。所以陆纭纭的身份并没有人怀疑,毕竟一个落难孤女,又怎么能引得起他们的注意。
  贺章之一点也不担心崔修时会查出什么来,他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崔修时在看见陆纭纭时并没有失态地多盼几眼,只是匆匆扫了一下,便垂下了眸子。
  崔修时在心中是有些不忿,他认为贺章之实在愧对自己的妹妹,明明好好的跟着他,怎么会突然就染了重病不治而亡,这其中指不定有什么猫腻。
  崔修时打量着贺章之的神色,可这个男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沉,除了一开始见到自己时的错愕外,这个贺章之就再也没表现出别的异样的情绪来。
  “贺大人。”
  崔修时来到了正堂,顾不上喝一口丫鬟刚沏好的茶,便迫不及待地说了话。
  贺章之不慌不忙地说道:“崔兄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同意。”
  崔修时神情凝重起来,眼眸紧紧盯着他不放,声音含着些许的怒气,道:“那是我妹妹,我崔家虽然家世算不上显赫,但也不至于让我的妹妹做你的外室。从前是我不知道这件真相,所以苦了她。可现在不同往日,你又何必如此?贺大人,就请你高抬贵手,同意我把妹妹的坟迁到崔氏祖坟吧。”
  贺章之一双俊目锐利,他扯唇冷笑着,面色覆上一层不屑,道:“那请崔兄不要忘了,她是我的外室,一切都归于我,我疼惜爱惜着她,比起你这个从未相处过的陌生兄长而言,我更有资格吧。她曾说过,待在我身旁的这段日子是她生平最开心的时光,可见她从前过得有多凄惨。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她在陆家受委屈时,你崔修时在何处?等你想明白这个问题,再来考虑自己够不够格吧。”
  贺章之的话有条不紊,一字一句的好似千斤巨石一般砸在他的心上,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来要求贺章之同意迁坟的请求,这些年来,自己和爹娘都没察觉到崔雁儿的不对之处,是自己有错在先,又有什么脸面去恳求贺章之?
  崔修时虽在心里这么平静的想着,但他神色充满了愤怒,双拳握得紧紧,仿佛在压制着怒火一样。
  贺章之挑了挑剑眉,眼神一片冷讽,他又说道:“你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前半生过的坎坷,你还是不要再去打扰她现在的安宁了。”贺章之这番话一语双关,似是说教,又像是在感叹什么。
  他是不希望崔修时认回陆纭纭的,贺章之可不认为这种半路突然认回来的亲人会和睦相处着,就算陆纭纭心中没有怨,但小气的贺章之可都在心里给崔家算着帐。
  贺章之想到了一件事,所以他问道:“我查过你妹妹和崔雁儿的事,知道你妹妹是被你的一个亲戚拐走的,但为何被拐,卷宗上并没有详细写明,这是为何?”估计是崔彦里当初并没有细说吧。
  崔修时紧抿着唇,低声道:“十几年前,我家里来了一个投奔的远亲,一个妇人带着孩子,我娘心善就留了她。结果她却利欲熏心,想要...当妾,甚至为了当妾可以不要自己的孩子。我爹娘没答应就准备撵走她们,没成想她偷偷抱走了妹妹,留下了她的女儿。后来我爹想把她女儿送进官府,但她哭哭闹闹,一问才知道这个女儿根本不是她亲生的,也是她半路拐来的。”
  贺章之隆起眉心,他无奈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把这个女儿送去官府?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若是从她嘴里能问出什么,你们也费不着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在洛州寻到。”他知道崔彦里后来报了官,但这个亲戚女儿的存在,案宗里根本没提起过,那就表明崔彦里隐瞒了绝对不少事情。
  崔修时被他一番质问给逼的脸色铁青,哑着嗓子道:“因为我娘怜惜那孩子,觉得她也很悲惨,便不让我爹把她送去官府。”
  “......”
  贺章之无言以对,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崔修时,眸子满是惊疑,他无法想象崔夫人是处于什么心态说出这些话的。贺章之深吸一口气,道:“荒谬至极,崔夫人怜惜那人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她自己的女儿?行,我们暂且不论这个女孩儿到底是无辜的,还是其他,我就想问问你,贵府最后怎么处置了她。”
  崔修时张了张嘴,觉得这个回复可能会惹来贺章之的震怒,所以他欲言又止。
  贺章之一拍桌,厉声喝道:“说!”
  暗桩并不是万能的,这些陈年旧事自然不可能事事都查的一清二楚,所以贺章之只能从当初崔彦里去官府报案后查起。
  崔修时在面对贺章之的时候,气势不由得就被压制住,这令崔修时十分的煎熬且难受,他嘴角丧气的下垂着,解释道:“留在府上当了丫鬟,那时候府上正好缺了几个小丫头,我娘就让她留下了。”
  “当了丫鬟?现在呢?死在去边疆的路上了么。”贺章之问的冷血无情,仿佛没有把人命放在眼里。他指尖支着额角,声音平静的问着,不似之前的愤怒。
  崔修时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在贺章之的一步步逼问下,他混沌的脑子变得一片清明,他神色痛苦不堪,讪讪道:“被我收了当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