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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菜的小厮恭敬道:“雨天该吃些温补之物,鸡汤面正好,但一路送来,怕面就坨了,是以面得请客官自个儿煮。”
  不愧是旧京最老字号的大酒楼。
  周到细致。
  这一小吊热腾腾的清鸡汤鲜香扑鼻,炖着枸杞山参红枣等物,咕嘟咕嘟沸着泡泡,确是大补之物。
  这得等人齐才能做。
  苏遥只站在后院檐下张望许久,却也不见阿言与成安回来。
  正略微焦急,自肩后搭上一件大氅。
  傅陵与他披上,又十分顺手地绕到人面前,稍稍低头,系上衣带:“虽不是风口,也避着些。”
  傅陵比他身量高些,既是系衣裳,离得便极近。
  苏遥只觉得傅陵的气息就擦着他额前碎发,一时心下微乱。
  他不由自主地颔首避开,却又正瞧见傅陵白皙的指尖绕着衣带,近在咫尺。
  苏遥一阵局促,忍不住要后退一步,便察觉傅陵捏住天青衣带。
  傅陵微微低头,眸中却含几分调笑:“苏老板,躲什么?”
  是……是呀,我躲什么?
  苏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又站住。
  傅陵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瞧着苏遥微红的耳尖,心下浮起淡淡笑意。
  就势要再开口调戏两句,门外忽传来马车响。
  苏遥要去开门,傅陵只得三下五除二地系完,又跟过去。
  雨幕连绵,却见成安自一辆富丽堂皇的大马车上撑伞下来,又接下阿言。
  再掀帘子,竟是尚云朝。
  大雨溅得地上层叠水花,尚云朝跳下车,便有仆从打起大伞。
  尚云朝拱手一礼,再瞧见傅陵,微微一怔。
  傅陵神色平淡地点个头。
  尚云朝只得压下,对苏遥道:“苏老板有礼。今日雨太大,苏言没带伞,我瞧着苏老板的人也只带了一把伞,便自作主张,留苏言坐我家马车了。”
  又解释:“夫子留我讨论一处文意,耽误些时辰,让苏老板担心了。”
  苏遥笑笑道谢:“多谢尚小公子。今日雨大,麻烦尚小公子了。”
  又客气几句,回头才瞧见阿言一脸不自在:“公子,我明明带伞去了,但满书院也没找见。”
  许是丢在何处了。
  谁上学时候不整天丢伞?
  苏遥揉他一下:“丢就丢了,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又抬头瞧一眼天色:“若你和成安一把伞回来,可要淋成落汤鸡了。这次可多谢尚小公子。”
  阿言略一顿,忍不住回头望一眼。
  院门早关上,云朝也早就走了。
  阿言默默收回视线,低声道:“他对我是好心,我知道的。”
  这话散在风雨里,也并无人听见。
  尚云朝自然也听不见。
  只从座下取出一把半新不旧的家常伞,心道:若不是今儿把他的伞藏起来,苏言还不肯与我说话呢。
  这人真狠心,说让我少管他的事,就当真不理人了。
  这怎么行,书院本就没几个人聊得来。其他人的见识都差那么老大一截,苏言再不与我说话,我日日就要憋死在书院了。
  尚云朝自觉重新开个好头,再度琢磨,要是明日还下雨,再来接人一趟?
  他的琢磨,阿言自然也听不见。
  福客来咸香醇厚的鸡汤底,他热腾腾地吃过一大碗,又与苏遥喝一碗姜汤,只觉周身终于暖和。
  烛火莹莹,苏遥坐在柜台算账目,阿言欲言又止好一会子,终究凑来:“公子……你今儿那件大氅……”
  苏遥点着单子,未抬头:“怎么了?”
  阿言一边自居小辈,大人的事原不该他张口,一边幼小的心灵里又全是对自家苏公子的担忧。
  权衡一二,再张口:“是……傅先生给你穿的吗?”
  苏遥原该大大方方答个“是”,但明亮的烛火一晃,他心下不由也跟着一晃。
  故作寻常地点个头,又不由小声:“怎么了?”
  阿言微微蹙眉。
  我就知道。
  齐伯才不会系那样的花结,看方向也不是苏老板自己穿的,一定是那位傅先生。
  这么快,这都开始帮忙穿衣裳了。
  虽然瞧着傅先生是个品性端方的纨绔子弟,但苏老板毕竟还不完全知道他的身份。
  名字就还不知道呢。
  阿言复念起今日朱家之事,顿一下,只能拐弯抹角地提醒苏遥:“公子听闻朱家之事了吗?”
  苏遥停下手,明烛摇曳,他猛然念起阿言先前说过的那番话。
  阿言趴在柜台处,低声道:“公子,咱们手上的话本先生有不清楚身份的,要不要也简单了解一遍?”
  这位傅先生的身份,您要不要也去了解一下?
  苏遥稍稍蹙眉,略一沉吟。
  阿言一向谨慎小心,担忧得有理。
  不过苏氏书铺的话本先生皆是签过许多年的。不是如周三先生一样的老年闲散人士,便是如许泽一样的生活窘迫的读书人。
  当世正经识文断字之人,也很少以此为生。
  但这位傅先生,就不同了。
  出身士族,朝中有人做官……
  可话也得说回去。
  虽说朱家之事正当前,但也不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并非所有出身士族的话本先生皆别有用心,如此一竿子打死,避之不及,也不是什么好事。
  苏遥思索片刻,只得道:“那我,改日先与傅先生简单聊一聊?”
  第48章 入夏(一)莲花酥
  话虽如此说,苏遥措辞数日,还是不知如何开口。
  既谈及出身,必会涉及家族内事。
  苏遥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外人,怎么好探问这样的事。
  他一连斟酌好几日,又兼大雨洗刷之后的天气极为炎热,心思越发静不下,索性拖上一拖。
  他这厢拖着,旧京的许多话本先生倒不敢拖。
  以此为生的许多位先生连连自证清白,苏遥数一遍,连新签下的尹先生都遣人递了句话。
  也是自然。
  虽士族中人鲜少以此谋生,能一本接一本与书铺签合约的先生,大都是老实写书的白身,苏遥手中,又皆是经年来往的老人,从未惹过事。
  但风口浪尖上,许多位话本先生难免前来多言一句,也让书铺放心。
  唯有鹤台先生还八风不动。
  鹤台先生的作风一向旧京独一份。
  苏遥客气送走尹先生的书童,回头瞧一眼晃晃悠悠的傅鸽子,只想着,那改日还是得他主动去多聊一句。
  嘱咐一句也好。
  如今朱家刚出事,校对司新换人手,必然于书纲内容上审查更严。不聊别的,多叮嘱一句也好。
  说到书纲内容,这位鸽子又好几天没提笔了。
  干嘛取笔名叫“鹤台”,正经该叫“鸽台”才是。
  大鸽子身为畅销书作家,一向毫无写书的自觉。
  瞧见苏遥望过来,只弯起眉眼:“苏老板不是说今儿做糕点吗?”
  不写文整天光想着吃。
  不给你吃!
  但苏遥也就是想想,打算做糕点的栗子花生瓜子松子有一半还是傅鸽子剥的。
  他手上的口子渐好,今日天阴,想来又要下雨,苏遥便打算闭店做些糕点。
  傅鸽子给用的药果真极好,一点疤也没留。白大夫和许先生送的药都没用上。
  谢夫子后来也来送过药,也一样没用上。
  前几日端阳节,谢琅的小厮来送过一次粽子,说谢琅最近极忙,藏书阁忙着修整一批古籍,夫子们就快住在书院了,抽不出空亲自来。
  苏遥自然道无妨,那小厮瞧苏遥伤了手,又专跑一趟,送来许多伤药。
  伤药皆没动,谢琅送来的豆沙甜粽却极好吃。
  可是傅先生却不大喜欢。
  苏遥一向觉得,傅先生偏好甜口,但他瞧那粽子时微微蹙眉,苏遥一时也把不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