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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忽然发现腿麻了。
  他大抵瞧出了我的想法,于是先起身把我抱出来,忙前忙后,把浴桶里换上干净的热水,又把我抱进去。
  我吓坏了,搂住他的脖子:“你不会、还想吧?”
  他的心脏,隔着胸腔砰的一跳,声音大到都让我听得清清楚楚。可等心脏冷静下来,他就淡定了,就这样抱我迈进新的水里,还故意地凑近,趁我不注意,啄了一下我的唇。
  就跟,奶汪汪很粘人还很懵懂的小狗一样。
  可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我收回了这个想法。
  他什么都懂,在一点一点地帮我清理,还是面对面的。
  我整个人羞愤到脸颊滚烫,捂住眼睛往后躲,最后都缩在了浴桶另一边,顾不上龙体尊贵那一套了,也顾不上腿疼脚麻了,对他又踹又骂:“你出去,我自己可以!”
  因为前夜提心吊胆,一夜无眠,今夜又被他里外翻腾,以至于累到极点,倒头就睡了。
  他又在我耳边说了些话。
  但这一次,我一句也没听清,一句也没记住。
  只记得睁眼之时,窗外已降小雨,姜初照已不在枕边,我身上盖了两层锦被。
  二嫂进来问我早饭想吃什么,大概因为二哥嘴严,所以她不知道我的想法,还掩唇笑了:“陛下今晚好像还会来家里。”
  我拉过被子挡住脸,愁肠百转:如果每一夜他都过来,那我还怎么走呢。
  那时的胆子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我想了会儿,就撑着身子费力地坐起来——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不如,今天就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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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愚蠢
  那是我上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或许是因为姜初照的脾气变好了一阵子,快要与年少时无异,以至于我都快忘了,他是大祁的皇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当钢索扯住南下的客船,无数羽林卫从快舟翻入,我从惊天动地中惊醒,眼睁睁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被拦腰踹断,看到雨水顺着狰狞的面具、暗色的斗篷、冷冽的兵器往下淌。
  我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傻了眼。
  领头的那个人是唯一一个没有带兵器的人,他却用苍白的手指勾住面具的眼孔,露出明显的骨节和淡青色筋脉,最先把面具摘了下来,然后对那群羽林卫比了个手势。
  一众黑影急速闪退到门外,还把隔壁没被踹断的房门给挪了过来,把这间房牢牢地挡住了。
  毫无预兆的闪电越过窗格劈面而过,他整个人都被电光映得分外可怖,像从阴诡地狱中爬出来的幽鬼,顺着发丝和衣裳流到脚底的不是淅沥的雨水,而是淋漓的血。
  明明已经这样吓人了,偏偏他还用一种阴郁的眼神望着我,原本温情又柔软的桃花色早已消散,潋滟清潭不再,潭底泥石腐僵。
  他极缓地勾起唇角,扬起下颌,雨泽穿越长长的眼睫低落在雪白的面颊上,在滞冷的水气和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眉目都变得不那么清楚,可说出口的话却是再清晰不过的凉:“为什么呢?我们昨夜不还好好的吗?”
  姜初照这样看我,让我有些不舒服,虽然言语上没有骂我,但从他睥睨的姿态里,我就知道他是在训斥我,甚至是审问我。
  我别过脸去不看他,把被子揪起来裹在身上,低声笑道:“陛下以为,可以做那样的事,就代表两个人很好吗?”
  他也笑,嗓音压得比我还要低:“是啊,朕就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很诧异,皇后为什么要走。”
  我实话实说:“因为待不下去了。心里难受,人就不会好过。”
  他像是没听到我方才的话一样,重新给我换了个说法:“因为六皇叔被射伤,所以你不好过。”
  我猛然抬眸。
  他又重复:“因为姜域,所以你想走。”
  诚然姜域这件事是引子,但他这样说,好像我还对姜域有私情一样,忍不了他受伤,看不得他流血,所以才走。
  “不是的,”我仰头,对着头顶的纱帐呼出一口闷气,“我只是很怕,有一天,树上的箭朝我射过来。”
  “朕明明有把你护在怀里啊,”他还是居高临下地看我,但语气稍微好了一些,“这样还是怕吗?还要朕怎么做,你才能放心啊?”
  我以为他妥协了,以为他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了,于是欣喜地举起手:“让我走,我就放心了。”
  话音刚落,他就笑出声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激动到眼白都显出血丝:“皇后倒是真敢提。但是,”他悠悠漫漫,不予考虑,“休想。”
  “为什么?”我难以接受这结果,跪坐起来,挺直脊背同他说,“你也没有很喜欢我,宫里还有一个余知乐,你对我的这半点好,不就是因为我同你瞧得上的余知乐很像吗?”
  他朝我迈了几步,凑近我,俯身目不转接地瞧我:“觉得朕最喜欢余知乐?朕对你的半点好,是因为你像余知乐?”
  “难道不是吗?”因为他身上的雨气太重,潮湿都沁到我的脸庞,惹得我忍不住抹了一把脸,没成想却抹下来一把泪,“因为我掉进湖里是她的丫头造成的,所以你觉得有些愧疚了,所以才把对她的好匀给我一星半点,可你扪心自问,从我入宫以来,你对我是好的吗?嫌我小肚鸡肠我就忍了,我同你讲过了,我同姜域清清白白,可你信了吗?你折腾完了我,又去折腾他,先让他去北疆,又找人射杀他。”
  “不是朕!”他吼道。
  “哪一桩不是你?”我也来了劲儿,几乎要把牙给咬碎,“你告诉我,哪一样不是你安排的?”
  姜初照可真是会模糊重点啊。
  “所以还是为了姜域!”他攥紧了手,指间关节咔咔作响,虽然没对我动手,但却比对我动手更让我怕,“你一直喜欢姜域,可他除了长得还行,哪一点、哪一处值得你喜欢呢?朕即便是杀了他,也是因为你把朕气成这样,朕才动手的!”
  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口不择言,还是真的这样想。
  “不要再吵这些了,我们说不到一处去的。”真是叫人绝望呀,明明年少时,我们还曾互相知晓彼此的秘密,了解对方的心思,现在却沟通不来了。我抬起手背把脸上的水拂去,垂眸不去看他,“所以今晚,带这么多人过来,就是为了把我带回宫里是吗?”
  他不回话,面色森冷。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想不出他非要我回去的原因,脑子一抽,竟然问:“找到我,让我回宫,就是为了和我做那档子事吗?但是何必呢,你明明还有……”
  他突然探过脑袋来,照着我露在外面的脖颈重重咬了一口:“朕改主意了。”
  我恍然睁眼,压在心底的欢悦还没来得及探出头呢。
  他就开始当着我的面松绅带,解衣袍,还说着很不避讳的话,“是啊,就是为了做那档子事。如你所说,何必非要回宫呢?”俯身,素白的皮肤从松垮的前襟里显露出来,撅住我的眼睛,“朕现在,就想睡/你。”
  姜初照没能如愿。
  我几乎疯了。他手臂伸过来,还没碰到我,我就咬住了他的手腕。这一次远不是昨夜咬他手指的样子,我是真的有把他的血咬出来。
  谁让他说出这样不尊重我的话。
  他好像也疯了。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咬他,还时不时发笑。
  “要不,你直接咬下一块肉来算了,”他说,“反正朕也疼习惯了。皇叔中了一支箭,你就心疼成这样。其实。”
  我松了嘴,端坐在床上,等着他把话说完。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就用被我咬破的那只手:“乔不厌,我现在真后悔,在十岁那年跟着乔尚书去你家玩啊。”
  右眼,有硕大的泪珠越过眼眶,陡然掉落。
  我以为只是他落泪了,可当冰凉的水从面颊滚到脖颈里,我才意识我们两个谁也没有比谁体面一些。
  害怕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即使我已经猜到了,可还是怕他把那句话搬入现实。
  但他依然说了:“很后悔看到那个漂亮的你。很后悔跟你认识,也很后悔你成了我的皇后。”
  雷雨拍打船面,电光撕扯暗夜。
  高高的风筝从天上掉下来,第一次的桃花酥又甜又腻很难吃。
  朱红馆的花魁不够漂亮,街头的狗咬下我的玉佩就往前跑。
  海棠断裂的树杈把我的裙子划破,花貂毛皮鹰隼羽毛的帽子我自作主张让姜域摸过。
  宝食街的冰糖山楂被日光晒化掉,西去的马蹄声坚定有力只是骑马人没有回头看我。
  我同他之间也有过遗憾的经历。
  即便这些都是不太好的事,但我却从未有一刻觉得后悔呢。
  就这样想到,那年初春,草木青嫩,少年迈进我的家门。见到我的时候,慢慢藏入龙纹红袍背后的小手,从容睁开的桃花眼眸,以及轻轻动的长睫毛,我都记得呢。
  我从未有一刻后悔见到,甚至庆幸着,我曾见过漂亮的男孩子,此后的六年我们都玩得超级好啊。
  姜初照却后悔了,他把年少的一切,从十岁开始,都否定了。
  我再也抑制不住,对着他嚎啕大哭,即便知道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同他都有错误,可还是很委屈:“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后悔。我们也曾经好过啊,乔正堂都快把你当自家人了,你父皇也曾说收我为义女,大人们经验多,应该不会看错我们的情谊吧。”
  他勾起手指把我的眼泪擦去,嗓音淡淡的,还是心灰意冷的模样:“你不后悔吗?”
  “我不后悔。”
  “可你想逃走,想再也见不到我。”
  “但是你追上来了,我走不了了。”
  “你的心早就走了,阿厌,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吗?”他展唇而笑,手指隔着被子,戳上我的心窝,“这儿,有我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光彩全无,如北疆冰雪融化后的荒原一样,颓败,惨淡,了无生机。
  我也认命了,于越来越浓的黑暗中抬头看着他:“你带我回去吧。这一次,看在我们年少认识的份上,让我稍微好过一些吧……”
  说到这里就顿住,默然半晌,勉强挤出一个笑:“你对年少的事……后悔了。那就,看在我才二十岁的份上,不要让我担惊受怕了,让我,多活几年吧。”
  他用被子包住我,把他之前穿的用油绢布做的斗篷系在我身上,又吹出一声哨响,有羽林卫进来把斗篷解下系在了他身上。
  快船顶风冒雨而行。
  雨水又一次打湿了他的长发。
  “陛下。”我抬起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
  “嗯?”他也抬手捂住了我的后背。
  南下途中,连绵的山与迢迢的水本来互不相干,此刻却同时被夜幕和暴雨遮蔽,最后混为一体。
  很像是少年时喜悦和生气轮替,而漫长不见猝不及防地笼罩下来,于是悲喜没了界线,都成了心中的珍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