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个院子就在城墙根上,不然他也不会被带到这里来了。
费力地将那先生放上板车后,龙阳君不由得看向了徐福,“现在又如何?”看上去倒是一副全听徐福指挥的姿态。
“走。”
“走?”
“当然走了,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徐福拍了拍龙阳君的肩,趁着没人注意,立刻开溜。
龙阳君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已经摸透了,轻而易举地就带着徐福出了这院子。只是院子易出,城门却出不了。如今秦军来攻,城门紧闭,他们也只能滞留城中。
出来之后,便见街道之上十分荒凉,只有来往兵士,手中的兵器发出铿锵之音。
徐福与龙阳君只能退至巷子里的阴暗处,以避免被人撞个正着。
秦人与赵人还是有所不同的,何况二人这一身干净贵气的模样,在这城中必然显得有些异类,肯定容易被盯上。如今也只能指望,那王翦将军给力一些,及早将橑杨攻破,那时他们方才能叫脱困。
徐福不由得问起龙阳君失踪的事,“龙阳君为何在此处?”
“被绑来的。”说到此处,龙阳君也颇有些哭笑不得,“他们或许是将我当做了你,就直接将我绑走了,后来似乎有人前来指认,说我并非你,于是赵军起了杀心,杀了我。”
徐福顿时明白过来,为何方才那两个士兵见着龙阳君之后,神色如此惊惶了,只因为看着一个本该死了的人,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那两人饥饿无力,轻松被龙阳君制服,却还当是鬼神之力,当时就被面无人色,喉咙里连叫也叫不出了。
其实徐福倒是很好奇龙阳君又是如何脱困的,不过徐福见龙阳君在讲述时也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想来他是不愿意提及的。徐福自然也就不会多问了,反正眼前的龙阳君是活人便足够了。
相比之下,徐福更关注他话中之言。
似乎有人前来指认。
难道还有人是认识他的不成?
“我倒是有些好奇,先生怎么就确定,掉包之事没有半分差错呢?”龙阳君问道。
徐福惊讶道:“我并不在意结果,我只管去做,有效无效又如何?若是顺风顺水,那便是好事。若是达不成目的,也不会为我造成麻烦。我何苦去执着结果呢?”
龙阳君被说得无言以对,“……好像是如此。”
……
那院子里,不多时便又来了几名士兵,嘴里骂骂咧咧的,“抓个人过来都这么半天!”
他们进来之后,见板车上已经扔着那人了,再转头一看,看守的士兵还坐在地上呢,嘴里不由得骂道:“没本事的玩意儿!这就没力气了?我道怎么这么久都不送人过来!”
橑杨缺粮,粮食从百姓处强行征来,但还是缺啊!
秦军攻来,粮食自然是先紧着那些要上战场的士兵了,而这些负责看守的,巡视的,没粮食时被饿个两天那都是正常的,所以见这两个士兵无力地坐在地上,他们倒也不觉得惊奇。
那板车被拉着走了。
不一会儿便有人扛着那板车上的人,径直上了城楼。
幸好那个先生是个瘦弱的,若是个大胖子,那还真没办法伪装。
因为已有秦军将领在下叫阵,赵军想到那已破的阏与,便慌乱不已,谁也没去注意,那个被他们抓来的人,早已被掉了包。
“快!快,人来了!”有人在城墙上吼叫。
“快点,来不及了。”
还有人大喊,“将军!城楼右侧失守!”
“派出兵去!快!”
此时巷子里的徐福见着了一行人被推搡而出,徐福皱了皱眉,“那是做什么?”
龙阳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冷了冷,道:“看来橑杨城中十分空虚了,竟然打的这样的把戏,征了百姓的粮,现在要连百姓的命也征去了。”
那一个个麻木站在那里的,被士兵推搡着前行,手里笨拙握着兵器的,可不正是普通的赵国百姓吗?
赵军当真是疯了!
徐福的内心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从前他就听说,历史上有的攻城战役中,会有人派出百姓的血肉之躯,去抵挡对方的铁骑。
没想到今日还真的就见到了。
见徐福薄唇紧抿,一句话也不说,龙阳君淡淡道:“别看了,看也是没有用的。”
若是赵军真将这些人推出去先顶事,秦军也绝不会有半分手软。且看历史上秦国大将,有哪个出征不是伏尸百万的?拿这些百姓来当肉盾,实在是打错了算盘。也不知是谁在背后出这些昏主意。
徐福皱眉,薄唇吐出一句话来,“这些人当真恶心。”
此时城墙之上,士兵们火急火燎地将人用绳子拴好,吊在城墙之上,大声吼道:“秦军停战!秦军停战!”
橑杨城前,王翦立于战车之中,面容冰冷,紧紧盯着那城墙之上的身影。
蒹葭大怒:“果然是赵军抓了先生!”
旁边有人凑上前来,问道:“将军,继续打还是不打?”从知晓都尉和他身边的随从都失踪了之后,军中便已经隐隐做好这个准备了,王翦轻叹一口气,道:“打。”
蒹葭如何能忍,“王翦将军!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然阁下要飞上去救都尉吗?”王翦沉声斥道,“别忘记老夫昨日说过的话。正是因为他们抓走了都尉,所以此战必胜!我们不能退缩!”
“胜仗岂是一战就能完成的?今日不战又如何?”蒹葭梗着脖子怒吼,“非要拿这一战,去践踏都尉的性命吗?”
“军令已下,战术已定,岂能更改?今日若退,那明日呢?后日呢?难道日日都要因为都尉捏在他们手中,而怯弱后退吗?”王翦也是怒极,年纪虽大,但吼出来的声音依旧气势雄雄。
桑中低声道:“不若今日暂缓,现在我们已知都尉在赵军手中,暂缓之后,我和蒹葭便潜进城中去救人,若是真救不到人了,王翦将军再攻城,也不迟。”
王翦说为了王上大业,他却不知,上头挂着的,还是王上的情人呢。
桑中越想越觉得心中堵得慌,真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飞上去将徐福救下来。
李信的目光一直都盯着城墙上的人,蒹葭吵得再厉害,他也始终未发一语,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开了口,“城墙上悬挂之人,并非都尉。”
众人都是一怔。
还是王翦最先反应过来,问道:“你怎知不是都尉?”
“城墙上的人身量太过矮小,都尉身量修长挺拔,怎会是如此?那人不过是身上裹了都尉的衣袍罢了。”说完,他也不待其他人说话,从背后取出弓箭来,搭弓射箭,赫然是朝着城墙上悬挂之人而去。
桑中惶急不已,忙抓住他的手臂,“你做什么?若是你看错了,那人的确是都尉!就是你亲手杀了他!”
李信面色冷酷,不为所动。
城墙之上已经响起了惨叫声,他的声音被风吹散,秦军这边根本听不真切,只见城墙上的人,急急忙忙将那悬挂着的人又拉了上去,他身上插着的箭矢,清晰可见。
士兵们忙将人翻转过来,“秦军好生狠辣,连自己的都尉都杀……”
“快看看有没有救……”
“有救也没用了啊!秦军根本不顾死活啊!”
城墙之上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将军喝止了他们,“将人拖过来,我瞧瞧。”
那人被拖到跟前来,将军上前踢了一脚,那人散乱的发丝分开,垂落在两旁,露出那张被蹭得有些脏的脸来。将军脸色大变,怒道:“一群蠢货!这根本不是秦军都尉!”
同时有人失声叫道:“那、那是去绑秦军都尉的刘先生!”
“人被掉包了都不知道,还不快带人去找!若是当真阻挡不了秦军攻势,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他们的都尉,出一口恶气也好!”将军恶声道。
士兵们仓促下了城墙,命人在全城内进行搜索。
徐福躲在那暗巷之中,难得嘴角微翘,“没想到赵军这样蠢,竟是真的蒙过去了……”
……
蒹葭已经懵了,没想到李信开口说完就搭弓射箭,他就不会犹豫万一射错了怎么办吗?
王翦瞥了一眼李信,沉声道:“出战!”
秦军气势如虹,朝着橑杨城而去。
既然橑杨城中赵军龟缩不出,他们也只有先打上去了。
王翦早已胸有成竹,此战必胜,橑杨气势衰弱,而秦军却气势强盛,又个个精锐。不管赵军使了什么花招,都没有作用。
这一仗,一打便打了一天一夜。
蒹葭和桑中胸中死死按着那股火气,全部朝着赵军招呼上去了。不知徐福是死是活,他们心中抱着这股执念,反倒越发勇猛,斩首无数,赵军见了他们都退避三舍。李信比他们更为凶狠,下手狠辣,赵军到了他手下,倒在地上时连个囫囵人形都没了。
血腥气萦绕在鼻间,却是也不会停顿下来。
赵军以为拿住徐福,便能威胁了秦军,却不知他们所为,反倒更激怒了秦军,令秦军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入夜丑时,城墙之上,有人大吼一声,“城破了!”
城门被打开,秦军踩着赵军的血肉进门而来。
蒹葭和桑中步履沉重,不知是这一日的仗打下来,精疲力竭了,还是担心见到一个没了气息的徐先生。他们对视了一眼,咽了咽口水,嗓子却像是撕裂了一般的疼痛。
李信骑马在前开路,百姓和剩余的士兵仓皇逃窜,橑杨城中一片大乱。
唯有一人,立于街道之中,着一身单薄衣衫,不卑不亢立天地间,气质清冷孤傲,端的叫人不敢直视之。在慌乱的景象中,偏他一个人是沉静的。挟着一身杀气而来的秦军皆是一呆。
李信脸色微微一变,打马上前,“都尉!”叫过之后,余下的声音便都堵在了喉咙之中。
他跳下马来,忙去瞧徐福可有受伤。
搭弓射箭那一刻,若说他心中半分犹疑也无,那是不可能的,他的确想过,若是射错了,真让都尉死在他手中如何是好?但李信凶性一起,咬牙暗道,若真是他错杀都尉,那赔命便是!
后方不知前方发生了何时,见队伍停滞不前,还当是又遇见了些残余的士兵,正在进行最后的清扫。王翦带人前来,其后跟着有些恹恹的蒹葭和桑中。
王翦一见,也不由得愣了,“都尉……都尉无恙便好。”
蒹葭和桑中隐约听见“都尉”二字,对视一步上前,果然见李信对面立着徐福,他们疾步走过去,嘴唇开开合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信一句话未说,又转头上马去了。
徐福带着蒹葭二人,走到一边去。
秦军继续清扫城内残余,同时占领治所。
橑杨被夺,赵魏两国,皆是危矣。
夺下橑杨当夜,王翦便立刻令人快马奔回咸阳,将此喜讯告知王上。
而这头徐福也终于可以坐下来好生歇息了。
蒹葭是个藏不住话的,坐下来后,徐福才刚喝了口水,他便忍不住问:“先生可受了苦?先生是如何逃出来的?如何被绑走的?”
桑中本来想喝止他,让他不要打扰徐福,但蒹葭所问的问题,也确实乃他心中想问的,于是原本要出口的话,犹豫一阵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正巧此时王翦处理完事务,也就马上过来看望徐福了。
众人皆在,徐福也就简单将整个过程讲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