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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终于明白飞鸽带来的不仅只是信笺,还是追踪而至的敌兵。敌多我寡的一行人困兽犹斗,但他们心中渐生绝望。
  曹世浚咬紧牙关,不顾伤势撕裂,抄刀杀死几名左翼挡路的追兵,亲自抓缰率马驰骋,悬着力向坡道侧滑,余下不多的追随者紧跟而下,然而追兵不断涌来,怎么甩也甩不开去。
  马匹无法支撑这样玩命的山壁侧滑,曹世浚和所剩无几的手下不得不下舍马徒步,可没有代步的马匹,只会令他们目前所处形势更加严峻。
  郭常溪站在坡上冷眼观望,尽管山野丛林成为逃蹿者的掩护体,但居高之位能够更精准地捕捉对方的踪迹,他接过后方递来的□□,瞄射拉弓。
  曹世浚意识到汹汹危机之时,跟在身边的手下一人已经中箭,他眯眼眺看坡上的郭常溪,那人的下一箭正在瞄准自己。
  与之同时,曹世浚的目光随着树林光影一恍,落在高坡上的另一处。那里停靠着一辆与此时紧张局势格格不入的车马,窗牖未阖,里侧的垂帘揭开一半,乘坐其中的人依稀难辩,但曹世浚却下意识觉得自己知道那是谁。
  不是信王,不只是信王。
  是她。
  风驰箭啸,疾蹿入耳,曹世浚目色乌沉,闭阖眼睛。
  ……
  山间荒废的和尚庙中供奉一尊脱漆的铜佛,年久失修早的铜身充满斑驳暗色,供台之前一处篝火已被扑熄,残存的火星吐出几片未被烧烬的纸张碎片,被人拾去。
  信王府邸,竹心苑。
  今日是信王回宫的日子,来时轻车而来,去时也没带上什么东西,信王领着温浓共乘一车,而被扣押了小半个月的容欢总算得以释放,被侍卫给请出竹心苑了。
  侍卫领他出门乘车之时,路过苑子听见纷纷扰扰的喧哗,不仅是他好奇伫足,府里还有不少人都远远围观,不胜唏嘘。
  只见一名王府下人打扮的男子倒在地上,他两手不停抓挠脖子,七孔血沫不停涌流,卧在地上不断翻腾,痛苦之极。
  围在周边的侍卫不敢靠近,还是恭总管匆匆赶来主持大局:“怎么回事?!”
  “我们奉命抓拿串通刺客并且通风报信的这名内鬼,谁知刚把这人擒住,他突然吐血不止。”这些侍卫奉信王之令捉拿王府内鬼,哪成想刚刚还好好的人突然就倒地不起,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赶紧找大夫啊!”恭总管急呼,这可是王爷吩咐下来的差事,若是人没审就死了岂不是白抓了!
  那人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他高仰脑袋两眼翻白,临死前的一瞬余光瞥在某个方向,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翻身求命,颤巍巍地伸出手。
  “我还当是什么玩意。”容欢撇了撇嘴,一脸无趣地催促侍卫赶紧带路。
  二人就此离开喧嚣的苑子,那人的手虚虚落下,再也没能伸出去。
  晚间郭常溪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忠国公府,府里一如既往,又与往常不径相同。从前人见人羡的老大家里闹出笑话,老二老三面上不说,家里的女眷总是爱在背后乱嚼舌根,谁也没有放过。
  郭常溪找到郭婉宁的房里来时,他们的爹娘还在老夫人的屋院里小心陪侍,只有郭婉宁的贴身丫鬟守在屋里,见大少爷回来,忙不迭让出位子。
  “白天温家的姑娘走后,夫人劝了小姐好多话,可是小姐总是不爱听,哭着哭着就睡下了。”这丫鬟跟了郭婉宁好些年,对主子还是很忠心的。
  郭常溪静静盯着郭婉宁的睡颜好一会:“你一直守着她,不曾离开?”
  丫鬟说:“小姐白天吃得太少,奴婢去了几趟灶房,想给她端些温胃的汤粥喂下。”
  郭常溪点头:“你先去歇会,这里我看着。”
  丫鬟素来知道郭常溪疼惜妹妹,也就没有多问,点头退下。
  郭常溪守在床头坐了好一会,直到外间的天色彻底全黑,台上烛火点亮,他像是随意般走到旁边的书桌上,桌面残存着未干的砚墨。
  “哥……”
  身后响起郭婉宁艰难吐出来的呼唤,郭常溪转过身来,只见她扶榻支撑起半身,虚白的面容透露出脆弱的神伤。
  郭常溪幽幽吐息:“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别起来了么?”
  郭婉宁张了张口,她说话不便,只是摇头。郭常溪回到床榻前,往日他会温柔抚摸妹妹的发旋,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对她关怀备至,而不像现在这样容色寡淡,显得疏冷。
  可郭婉宁心神不宁,她并没有细察哥哥的异样,亦没察觉他的话里有话。
  “本来说好陪你一整天的,不巧白天有事。”郭常溪淡道:“白天我随阿浓一起出去了。”
  听见那个名字,郭婉宁忽而抬头,面色微僵。
  “我们去见一个人。”郭常溪没有错过她的神态表情:“你也认识的人。”
  郭婉宁神情莫测:“阿……”
  “‘阿浚’。”郭常溪替她把这个名字念出来:“曹世浚,刺杀信王的主谋。”
  郭婉宁的呼吸变得粗重,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他,又是为什么会处处帮他回护他。”郭常溪顿声,从怀中取出边沿烧得灰黑的纸碎片,“白天我去见了信王,与他联合伏击曹世浚,追着你送出去的信笺找到其所潜藏的地点——”
  “我亲手杀死了他。”
  郭婉宁颤抖着捧起郭常溪从篝火中找到的残余纸片,上面的字迹赫然是她亲笔所书,就在这间房里,等到丫鬟离开之时悄悄送往曹世浚手里。
  她知道不该在环狼虎伺的情况下送出信笺,她只是想知道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曹世浚是否真如温浓所言被信王抓了回去,她只是想知道一旦温浓同意,曹世浚会不会真的放下所有随她远去。
  郭婉宁落下眼泪。
  “他若不死,你则不会死心,所以我必须杀了他。”郭常溪不忍于心,可他强迫自己狠下心,“我不能让这样的人牵累了你,更不能让这件事牵累整个郭家。”
  “忘记他吧。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你的阿浚。”
  第110章 回宫 温浓傻傻仰望永福宫的金漆牌匾。……
  陆涟青在宫外耽误太久了, 原计划的三五天拖了将近半个月,宫里的奏折堆得比山还高,万幸临近年关大事鲜少, 小事能延则延, 都在等他回来再作拍案定夺。
  眼见接下来几天陆涟青恐怕是要宿在广善殿里处理政务,作为名义上还是太后宫里的人,温浓决定先回永福宫去叩见太后。
  谁知她回了新舍方得知,太后从王府回来以后自诩供不下这尊大佛,已经传令下去让她打哪来回哪去,永福宫要不起她这个人。
  温浓来时身无旁物,走也没能捡个包袱, 就这么两手空空被请出永福宫门外。她傻傻仰望永福宫的金漆牌匾,万没想到太后这么记仇,不就是在王府的时候堵门没顺她的意思么, 小皇帝既然都已经找回来了, 她怎么还记恨到现在呢?
  周遭路过的宫人掩着嘴巴指指点点, 想必不稍多时这事就会传遍皇宫每个角落, 温浓徘徊了好一会儿, 实在没脸皮留下来被人当猴子看笑话,这才悻悻然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 忽闻背后有人匆匆喊住了她:“阿浓姑娘。”
  温浓举目四望, 正见拐角过道有个小太监急急赶来:“还好你没走远, 容总管让奴才请你走一趟。”
  容从?
  温浓心中讶然,这俩主仆一人巴不得她赶紧滚, 一人背过身又来找她,也不知是想干嘛:“容总管找我何事?”
  “容总管在织染署,说是手里的差活需要交待一下。”
  自来永福宫后, 温浓跟了容从好一段时间,平日尊他一声师傅,不知怎的就生出一份敬畏感,心底莫名有些忌惮。温浓心道也对,她现在不属于太后宫里的人,手里原来的活肯定是要转交出去的,遂点头说:“有劳带路。”
  温浓来到织染署时碰到不少老熟人,其中就有李司制。
  出宫之前温浓曾跟李司制三五天时间就会回来,那时远没想到会在宫外发生那么多的事。而这一晃宫里小半个月过去了,容从竟是已经把尚事监给整顿得七七八八,该收拢的人也收拢得差不多,而这李司制就是其中之一。
  容从见温浓来了,挥退其他人单独把她留下来。
  温浓刚回宫来还没与李司制见一面,此时与擦肩而过的李司制互换眼色,见她精气神倍儿好,约莫容从并没有留难于她,反是换得了重用。
  她心下微松,转头看见容从,一声师傅也不知当不当喊。
  见她一脸温吞,容从挑眉:“这么快就不认师傅了?”
  温浓立刻吃下定心丸,脆脆地喊了声:“师傅安好。”
  容从颌首:“我这边手头正忙,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跑到永福宫,听说娘娘把你赶出来了?”
  温浓干笑不语。
  “娘娘还在气头上,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容从叹息:“陛下的安危是她的逆鳞,往昔母子从未分离这么久,陛下年纪尚小,一去几日没有消息,出宫之后又听信了小人谗言,方寸大乱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娘娘关心过切,有失轻重,不得己与信王产生不必要的冲突,绝非她想要的结果。她将你赶出永福宫,无外乎是顺水推舟,把你送回殿下身边而己。”容从格外语重心长,对她谆谆善诱:“你可要切记太后娘娘的良苦用心,知道吗?”
  “……”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温浓觉得容从分明是在糊弄她,可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很好理解,容从在帮太后推脱,又是在帮太后美言,说白了就是在给太后的行为找借口,不想让这份牵怒恶化了太后与信王的关系,不想让温浓成为离间太后与信王的工具。
  温浓点头表示省得,她虽对太后无甚好感,但她还想保持后宫的太平,太后毕竟还是小皇帝的母亲。
  容从舒眉道:“如今你已经不属于永福宫,我不方便再指使你做什么,但我听李司制的意思还是很希望你能到她身边帮忙,不过这事还得看信王殿下肯不肯放人就是了。”
  “你这一趟出宫去了太久,恐怕还不知道尚事监的调度与整肃已成。我把李司制等几位可用之才调为己用,往后尚事监大概率会交由那几位主制。”
  这事与出宫前说的不太一样,温浓有些意外:“那容欢呢?”
  说到容欢,容从按揉眉心,一脸晦气:“那臭小子不肯去尚事监。”
  这就更意外了,温浓还以为容欢巴不得去一统尚事监作天作地呢。容欢回宫之后直奔永福宫,也不知回去之后怎么跟太后乱嚼舌根,温浓自知管得住他的人管不住他的嘴,早早已经死心了。
  容从面色淡淡:“魏梅不在,陛下身边缺了个贴身侍候的奴才,容欢想要那个位置。”
  温浓一愣,难以置信地反应过来。
  魏梅死后,小皇帝身边没人了,确实需要有人顶替死去的魏梅贴身照料皇帝起居。可是以容欢那副破德行,若是真把他放到小皇帝身边,经年累月也不知会不会把小皇帝给带坏了!
  正所谓近墨者黑,温浓弱弱表示质疑的态度:“容欢心性跳脱,会不会不太合适?”
  容从一言难尽:“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得看太后娘娘的最终意思。”
  若是以太后娘娘的意思,那岂不是妥妥的?温浓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小皇帝落在容欢手里,宛若羊入虎穴渣都不剩。
  带着满腔顾虑,温浓忧心忡忡地返回永信宫,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了向容从打探,也不知小皇帝回来以后可曾说了什么没有?
  更让温浓振奋的是,没了魏梅,小皇帝身边需要增添新人,这岂不正是接近小皇帝的大好机会吗?!
  只要挤掉容欢竞争上岗,如此一来不仅能够杜绝小皇帝被容欢潜移默化,还能替陆涟青盯着小皇帝身边的人,简直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温浓兴冲冲赶回永信宫,才想起陆涟青连着几天留在广善殿批复公文,天可怜见,也不知道吃好喝好休息好了没有。
  换作从前,温浓是绝计不会同情位高权重的摄政王的。可今时不同以往啊,她男人累死累活操持国事,外边的人不明因缘说风凉话,还觉得摄政王苛政虐待侄儿。
  小皇帝这会儿在做什么?他在宫里耍猫呢!
  温浓跑到御膳房托人去给广善殿送炖汤,转念想了想,跟御厨要了一小袋子鱼干,乐颠颠跑去了永顺宫。
  其实温浓冤枉小皇帝了,小皇帝从宫外回来以后的确消沉了好些天,随着落下的功课只多不少。这些功课还都是信王临出宫前特意给他布置的,等他十天半个月回来以后发现小皇帝只字未写,一怒之下罚他抄书险些抄断了手。
  这天小皇帝在屋里抄书抄累了,坐下来歇息撸猫,撸着撸着注意到陆虎不知被什么所吸引,跳出窗外跑没影了,则宫外捡回来的陆狮竟也躁动起来,从他怀里跳出去跟着跑了。
  两只御猫同时跑路,急得小皇帝手舞足蹈:“你们去哪呀?”
  温浓在永顺宫附近烤小鱼干,鱼干本就是御厨秘制,炭火一烧焦香四溢,把宫里的御猫一只两只都给引过来了。
  “喵。”
  陆虎最先赶到,它跟温浓一向亲近,踩着琉璃瓦片从矮墙跳到地上,围着她直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