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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律师二话不说,拉了她就去办手续,行行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可算是上了这条贼船了。
  证明,签字,各种程序,因为这还不是死者的产权,是承租权,还得叫原房主来画押签字,中间又有无数周折,数不清的艰难,行行长到这么大都没经过这么复杂的事情,折腾了整整一天,精疲力竭,行行简直恨不能把自己扎进了被窝里直接睡死算了……
  可这就算是完了嘛……
  呵呵呵呵。
  想的美。
  一回球馆,没等她坐下来喝口水,陈律师已经是迫不及待的就把一箱子东西推到了她面前。
  “这是这些年来球馆所有帐目……”
  “什……么……东……西……”
  行行觉得自己的脸色根本就不用粉饰,直接就可以推进了殡仪馆火化了。
  陈律师依然是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球馆有流水,当然是要有帐目的……你好好整理一下吧……”
  “我……”行行声音都在抖,“是学城市规划的。”
  “没关系……”陈律师看她的眼光简直可以说得上慈爱了,“都差不多,种一棵树,和安装一个灯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你妹的没区别啊!
  你们这些无知的无耻的文科生,行行简直怒极掀桌,我他妈的不干了,可却眼睁睁的看着那沉重的箱子被推到了她面前,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条鱼,吐出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泡泡的,把她自己给围绕了,困住了,窒息了,她喘不过气来,拒绝,挣扎着……
  倒是陈律师明显有些诧异:“你就没想过接手球馆意味着什么……”
  行行斩钉截铁:“完全没想过。”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陈律师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肩膀,“那就趁这机会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想?
  她要累死了,白天走路,写字,说话,点头哈腰,仿佛是把她这一被子都精力都用尽了一般的,全身都是疼的,张帐上的那些数字成了海,把她整个人都浸泡了,淹没了,抽不出身来……
  什么白炽灯十个,三百八十六块钱,胡扯么,什么灯一个三十八块六。
  会计,统计,她一概不懂的,可她又不是个傻子,会数数,毛巾十五条,六百零八块,这到底是买的毛巾还是毛巾被啊!
  清洁剂,四百多一桶,亏她那个死爹居然也肯签单子。
  还有地板胶,网线,瓷砖,玻璃胶,样样都贵的离谱,各种开支,进的出的,这还算是能看明白一些的,那些半明半白,以及不明不白,根本就不知道是在写些什么的 ,鬼画符一样,胡言乱语,天马行空,直接可以拿到了国家机关去当密码本了。
  行行总算知道自己这智商是遗传了谁了。
  父女。
  亲生的。
  没毛病。
  她眼都看晕了,手抖,脚软,可一项接了一项,一页又接了一页,人像中了毒,被诅咒一般的看下去,一直看下去,钱,这可都是钱啊,不对,哪里都不对,完全不对,两点,三点,四点,一直到早上,太阳亮了。
  终于,她从那厚厚一叠账本里抬起了头来。
  八点刚过,行行就把电话打到了陈律师的办公室里。
  陈律师一看时间,八点五分,呵呵,反应还挺快。
  行行简直像个小孩子,气极败坏的就把自己的质疑说了一遍。
  陈律师也不跟她急,只是笑:“那些帐目旁边,都有地址和电话,你为什么不打电话自己去问呢……”
  对呀,行行自己都愣住了,为什么。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找陈律师?
  那是律师,不是她妈,花钱雇来的,事到如今,交接清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纠缠人家干什么?就因为给他打电话打习惯了,方便,下意识的,她就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不去查询,只要别人来告诉她。
  付小咸鱼完全是被逼着上了毕业以后的第一课。
  没有什么人是有义务要解答你的疑问的,如果要找到答案,那就自己去想办法吧。
  终于,行行一点一点的把电话放下了。
  她懒,容易依赖别人,发现人家好说话如同树懒一般的抱住什么人就不放开了,以前是妈妈,如今她又抓住了陈律师。是因为这样妈妈才没有反对她留下来嘛。
  一味的依赖,纠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还是要自己去想,去看,定了定神,她不得不再次把那帐本翻开了。
  问题不是小问题,父亲是个糊涂人,被人忽悠了不少钱,可对于一个羽毛球馆来说依然算不了什么。
  真正问题在于更大的一些支出,零零碎碎,几乎每个月都有,少则两千,多则上万,也说不清楚是去做什么用了,只在旁边标注了地址和电话。
  其中最吓人的就是付给清江区医院的一支出了。
  十二万!每年!
  五年时间竟然付出了六十多万!
  那是什么概念。
  行行妈一年的工资也不过才十万块钱还不到,可她这个死爹呢,手一划,六十万块钱就这样一把扔出去了。她心都是凉的,好你个付青云,难怪妈妈要跟你离婚呢。赡养费一分不付,给起别人钱来倒份外大方。
  她一夜没睡,眼眶都青了,眼珠子里泛着了青蓝,无数小人在里面跳起了舞,怪不得……我说呢……这些年来一切隐瞒都真相大白了,她全明白了,一定是这样,付青云出轨,养小的,一个还不够,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清江区医院的这个肯定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一年十二万啊!
  渣男,狗东西。
  什么父女。
  亲生的。
  看见柜台上那一行金漆描绘的行行,她简直心都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我呸啊。
  把帐本往怀里一揣,她大衣都没穿,出了门,就往外走。
  二月,t市的冬天还没离去,刚下完雪,空气都是冰凉的,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幽幽一簇火燃在了胸里,冒着,燃着,烧着,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和平时的样子不大像了,微微下垂的眼睛吊成了一双凤眼,两条眉毛立起来,嘴抿成了一条线,仿佛有一条绳子把她往上提,往上提着,稍微有一点火花她就能变成了一根烟花爆炸了……
  清江区医院大,建在了市区边缘,坐车是要一个多小时的,往里去是越发的大,病区繁复,她走走停停,左看右看的。
  幸好是有电话,她一路问去,竟然是寻到了康复区里面。
  可依然是大,大的离谱,,一间,又一间的,大屋子,小屋子,单人间,二人间,三人间,到处都是人,要找谁呢,她又说不清楚。仿佛是为了保护他那些私生子们,付青云竟然是连一个名字都没有写。
  是病人吗?所以要花那么多钱?
  医生?
  护士?
  工作人员?
  林林总总,人来人往,到底是谁?
  要找谁出这口气?
  站在了病房区里,行行又有些茫然了。
  可怜她一条咸鱼佛系生涯那么多年,头一次爆发,竟然是连个目标都找不着了。
  “都快半年没有人来看过去了……”忽然,行行仿佛是听见有人说着什么,就从楼道里走过去了, “没人盯着,护工也不好好干,全靠着咱医院里的人给搭把手,这样下去哪行……”
  旁边一个小护士叹了口气:“哎呀,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想的,长得这么帅,就扔在这儿不管了……”
  “这个还不说了……”那个大一点的护士压低了声音,“都欠了一个多月的费了,院长都急了,联系了他们家好多次,电话都没人接,还亏着护工费是一次交了一年的,不然连个护理的人都没有了……”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呀……”
  “谁知道啊……”
  半年,欠费,断了联系,咦……行行耳朵一下子就竖起来来了,这可不正是她那个死爹病逝的那段时间吗?所以……果然是个病人么……她眼神微转,跟上了那两个小护士,也没追过去问些什么,只跟紧了听她们,听她们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要不,我伺候他吧……”
  “醒醒吧你……”另外一个人笑,“就会发花痴,那可是植物人……”
  “植物人怎么了,话还少呢,省得心烦呢……”
  “你傻呀……”那个人爬在那小护士耳边说了些什么,小护士一下子急了,啪啪打了她两下。
  先前那个人也不躲,就是笑。
  小护士却幽幽叹了口气:“真可怜啊,长成这样 ,哪怕是个残废呢,恐怕也的是人追着嫁……”
  两个人说着,一面走,就越来越静了。
  病房一开始是一片哭鬼狼嚎,康复的痛苦,煎熬,可是,那也是一种生命力。
  可再往里走,就静下来了,偶尔才能听见两声□□,轻不可闻的,可因为静,就在楼道里掀起了一阵阵的回音。
  走着走着,连□□的声音都没有了。
  楼道里寂静如死,呼吸仿佛都成了一种奢侈。
  两个小护士的鞋子平,而轻的,依然是在楼道里掀起里啪啪啪的一片轻响,行行跟紧了他们,脚步放得极轻,看她们渐渐也不说了,不笑了,屏息凝神,在一间屋前停下来,推开门,走进付出了。
  行行心都要跳出来了,砰砰,砰砰的……
  会是他吗?
  她不敢肯定,只顺了她们的脚步往前走着,一步,两步,终于,在那间病房门前停下来了。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钉住了。
  钉住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门是半窗形的,透明,可以清楚的看见了病房里的情形,白,当然都是白,到处都是白的,墙壁,床单,地板,所以,乍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几乎是发现不了那个人的……
  他躺着,盖着被单,脸也是白的,与这白色一并同化了似的。
  仿佛他就是那些白色里的一部分。
  护士说他长得那么帅是不对的。
  他不是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