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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七章素昧平生
  戈利刚要发作就立刻收住了,他平时再怎么流氓,也不过是一介平民,断然不敢和军人顶嘴。他一看对方这管定闲事的架势,便松了松脸皮,换上了一副好脾气说,“这怎么能说我欺负她呢?兄弟你误会了!这小丫头偷了你们的东西,我给收缴了,正要交还到部队去呢。”
  说完,他便自觉地把手里的导航仪拿给齐洛过目。
  齐洛一把接了过来,也没多看,放开了他的手简短地命令道:“你走吧,这东西我来负责处理。”
  戈利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又不能有异议,只得自讨没趣地赔了个笑脸。
  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一看来了为她做主的人,便也默默地放开了爪子,望着齐洛发呆。
  没捞着一点好处的男人带着满脸悻悻的表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围观看热闹的难民也哄闹着渐渐散了开去。齐洛转身便把女孩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蹲下身温和地问道:“痛不痛?”
  女孩摇了摇头,忽闪着灰绿色的眼睛,目光不敢直视齐洛,却透过睫毛的掩护偷偷看他,满带着防备。
  “你真勇敢。”齐洛看着她倔强的小脸,上面的那块红疤的形状像一块伤口,非但没有丑陋的感觉,反而平添了战士般的帅气,他不由地产生了一份亲近意味,抬手摸了摸女孩有些扎手的寸头,将手里的导航仪递到了她面前。
  女孩立刻咧开嘴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有一抹阳光刚好照在她的脸上,五官都明朗起来。她一把接过了导航仪,高兴地道了声谢。
  “你想拿这个换钱是吗?”齐洛并没有一走了之,继续耐心地问她,“很需要钱吗?”
  女孩见他态度和善,也暂时放下了警惕之心,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我想在镇子上买点东西,食物还有药。”
  “你一个人会很容易被骗的,这东西还是收起来吧,我这里还有点钱,你先拿去用。”齐洛说完了,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属硬币。
  “哥哥,”女孩十分感激地收了下来,眼睛里殷切的亮光更甚一筹了,“你就好事做到底,再保护我一会行吗?等我买了东西后你再走。”
  齐洛欣然答应,便跟着女孩去了。两人去了镇中心的农贸集市,买到了面包土豆和鸡蛋,还有一些油盐,最后女孩走进了一家药铺,找店家要消炎的药膏和消毒用的双氧水,一开始对方还想索高价,但在齐洛出面谈了几句后也便宜了不少。
  “家里有人受伤了?严重吗?”齐洛出于关心问了一句。
  他一路上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难民,即便缺少革命军方面的新闻,也能够想象中心区被战火蹂躏的惨状,很多人在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受了重伤,无医无药的在路上便死掉了,只有一部分命大的能撑到边境,他们对于药品的需求十分迫切。
  “不严重,就是皮肉伤。”女孩平淡地回答。
  在等待店家配置合适浓度的双氧水的空档,齐洛和女孩站在门前等候,他得以有时间仔细打量女孩,破旧的粗布衣服裹了她的全身,只露出一双粗糙发红的小手,指甲也光秃秃的,脸上幼嫩的皮肤被晒得深浅不均。她的面目和打扮让齐洛想起了姐姐年轻时的样子,尽管她们长得完全不像。
  齐洛不由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朵奇。”女孩踢着石子,有点害羞地回答。
  “你是从中心区逃出来的吗?”
  “嗯。”
  “一个人?”
  “嗯,房子失火了,爸爸没逃出来,我和妈妈在路上遇到了抢劫,她被杀了。”
  齐洛沉默了下来,用目光传递出了同情之心,确认女孩的情绪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后,他压低声音问到,“这个导航仪是军备品,你从哪里得来的,可以告诉我吗?”
  “路上遇到很多死了的士兵,从他们身上找到的。”
  对于难民来说,碰到死掉却还来不及被回收的士兵就像撞了大运一样,他们会像见了肉的饿狼一般,一拥而上将尸体扒个精光,甚至连受了重伤的人都不放过,朵奇亲眼目睹了好多次这种疯狂的掠夺,无奈她自己身单力薄,实在挤不过那些红了眼睛的大男人。
  齐洛听了,心中升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明知道这是无望的期待,却还是认真问到,“朵奇,你在这路上有没有看到过,或者听说过一个有着黑头发和黑眼睛,长得很好看的男子,跟我差不多的岁数?”
  朵奇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拿到了需要的药品后,齐洛便和朵奇告别了。他对女孩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远。
  齐洛越走,越是茫然。心莫名其妙往下沉,一直沉到暗无天日的谷底,整个人又一次失去方向,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他流浪于边境已经大半个月了,其间寻访遍了这附近大大小小的村镇,基本上有人生活的地方,他都不放过,沿路这么找下去,却始终没有找到俊流一行人的行踪。
  根据白肆的情报,这一段时间边境并没有发生任何非法越境的事件,俊流很可能还被困在达鲁非境内。白肆长期帮助黑市的老板们走私货物,在边境地带有着可靠的眼线和情报网,只要一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他就会远程遥控着齐洛,指导他往哪个方向去找。
  齐洛就这样不断修正自己的路线,抱着越来越接近对方的希望,最终来到了雨石镇——这个最靠近莫令口岸,也是连接着数个边防军基地的聚居区。可惜在这里逗留了三、四天后,他仍然一无所获,也迟迟得不到白肆的进一步消息。
  但托了那个男人的福,齐洛有了一个掩人耳目的新身份——为政府军报撰写战地通讯的军事记者,负责在战时调研边境区域的生态状况。这个身份既游离于军队系统与平民社会之外,又能让他同时与两者保持密切联系,可说是再好不过。这些天以来,他在情势复杂的边境地区来去自如,在情报集中的公共场合四处打探,却丝毫没有引人怀疑,全是仰仗着这副掩护。白肆能帮忙到这种地步,他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至少白肆没有传来什么坏消息。齐洛自我安慰地想着,这说明俊流还好好活着,尚未落入敌手。既然活着,在四面八方皆是敌人的困境中,俊流必然会竭尽全力隐藏自己,一时半会打探不到,也是正常的。
  要更耐心,更有信心一些!他暗暗给自己打气,捏紧了拳头。
  朵奇从镇子里出来之后,不忘时不时往身后张望几下,确定没有被人跟踪后,他快速地往路沿下的偏僻处走去,绕着路逐渐穿进了雨林深处。
  树木和藤蔓逐渐密集起来,挡住了头顶的阳光,空间越发幽深。她沐浴着鸟叫声走了约摸有一个钟头的时间,由于湿气重,没多久便出了一身的大汗。跋涉过脚下盘根错节的障碍,她终于在遮天蔽日的茂密植被之中,看到了一顶暗蓝色帐篷的一角。
  说是帐篷,其实就是在相邻几棵树之间牵了几根草绳子,上面盖了一张挡雨的大塑料布,下端用石头压住了而已,连个能关闭的门帘都没有,四处透风,简陋至极。
  朵奇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加快脚步奔过去,生怕这里已经是空无一人。
  可没等她走到帐篷跟前,一个身影就率先从树丛里闪了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回来了?”麻古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枪往背后藏了一下,摆出很好的态度凑了上来,目光黏在女孩手里的袋子上不放,那里面传出的小麦香甜在这满是泥腥味的空气中太诱人了。
  “饿死老子了,买到什么好吃的了?”他说着便伸手去扒,却被朵奇没好气地躲开了。
  “别提了!”她把嘴一撅,发起牢骚来,“就你给我的那破烂玩意儿,根本脱不了手,还害我被别人打了!幸好遇到了个好心人,施舍了我些零钱,要不你们今晚就饿肚子吧!”
  “不怪我啊,这明明是他的主意。”麻古也不和她一般见识,把目光投向了盘腿坐在帐篷下面的青年,“你看看,这丫头什么都听你的,出了事就往我头上怪。”
  俊流掀开塑料帘子,对着朵奇微微一笑。他打着赤膊,上半身一丝不挂,只留了个黑曜纹章挂在胸前微微晃动,随着角度的转动浮动起暗淡的绿光。在吊坠下面,胸口连着脖子的皮肤上红彤彤一大片疹子,很是瘆人,这是由于长时间被水浸泡,上岸后又被湿热的天气一捂,邪气内侵所导致的皮肤发炎,加上缺乏特定的维生素,恶化得不可收拾,又痛又痒。湿衣服在身上穿不住,俊流索性脱下来搭在绳子上晾晒,却总也不见干,他只得终日呆在帐篷里面,躲避蚊虫的叮咬。
  “辛苦你了,”他和蔼地说,“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吧?”
  “没有,都照着你交代的做了,不会引人怀疑的。”朵奇信誓旦旦地说,看见对方的好脸色,心里也高兴极了。
  她接着便钻进帘子里去,把手里的食物往放在一边,半跪在了俊流身边,“来,我给你擦药,你这满身的疮,再不治治就要烂掉了!”
  俊流乖乖地背过身去,任女孩将消炎的药膏均匀挤在他背上,用温柔的动作抹开来。被药膏抹过的地方先是一阵清凉,紧接着就是火辣辣的疼痛,把皮肤刺激得更红了。
  而麻古趁他们两个都没空,已经迫不及待地摸了进来,自顾自地从袋子里抓面包吃,朵奇骂了几次没骂走,也只得由着他偷吃了。
  朵奇抹着抹着,不觉有点入神了。掌心接触到的皮肤温度很高,对方的身体像是在她的反复抚摸下发热,引得她也脸红起来。她觉得要是黑猫没发疹子,身体一定是非常漂亮的,虽然偏瘦,但骨骼和肌肉的底子都很好,又挺拔又匀称。而且,这个男子举手投足间有种奇特的魅力,朵奇也说不清是什么,她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这种男人,不会粗鲁地咆哮,施暴和动手动脚,只会轻声细语地说话,安静地独自思考,这么多天来他们挤同一个帐篷睡觉,黑猫却一点都没有冒犯过她,这简直颠覆了朵奇对雄性的定义。
  朵奇在遇到他们之前,是跟随着一拨难民大部队逃到边境地区来的,十多天的逃亡生活灰头土脸,当她发现附近有一条河流后,晚上便一个人溜过去洗澡,没想到澡没洗成,遇见这两个大男人倒在岸边不省人事。朵奇向来不敢理会濒死之人,可她借着月光一看,竟被黑发男子的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蛋迷了心窍。
  这两人一个叫“大鬼”,一个叫“黑猫”,她知道这不是真名,但也不介意,朵奇直觉到他们不是普通难民那么简单,因为他们显然在极力避人耳目,尤其在躲避军队。
  中心区里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见光的人多了去了,朵奇见怪不怪。在熟络起来之后,因为他们始终不肯跟朵奇一起加入难民的队伍,朵奇便把心一横,也没有再回去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跟这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在一起,黑猫虽然不跟她推心置腹,总是用微笑化解她的关心和好奇,但是处处都很依赖着她,她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今天我买了鸡蛋,刚下的,可新鲜了,煮了给你好好补补。”她殷勤地说着,擦药的动作已经轻得像母亲摩挲着孩子。
  俊流特意问起,“我要的东西,你帮我买到了吗?”
  “买到了,擦完药就给你。”
  擦完药后,朵奇开始生火准备简单的晚餐,而俊流从她手里接过两大瓶双氧水,扯了搭在晾衣绳上的一张破毛巾,独自走到帐篷背后去了。
  他蹲在地上,拧开了瓶盖,低下头用药水一遍遍冲洗头发,由于药水浓度太高,头皮被刺激得生疼,他忍着疼,直到两大瓶都用完了,才用桶里存着的清水又冲了一遍,使劲甩了甩头,再用毛巾裹着一顿猛擦。
  俊流也不知道这到底有没有效果,但是当他再走回到帐篷前面的时候,看见麻古的眼神,他明白自己成功了。
  “哟,这……”麻古凑上去转了一圈,“你这发色,都快赶上我的少白头了。”
  俊流接过朵奇递上来的一小面破镜子,就着外面的光线看了看,发现自己一头纯黑的头发,已经褪成了枯草般的黄色,但因为褪得不均匀,深深浅浅的,像生了病的癞皮狗一样难看。
  “可惜了。”朵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替他惋惜到。
  “总比剃成光头好吧?”俊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视线凝固在镜子中自己的双眸上,“如果有办法把眼睛的颜色也改一改就好了。”
  “别异想天开了,吃饭吧!”麻古将他推到小火塘边坐下,“先说,鸡蛋我要两个。”
  “你不是不吃鸡蛋的吗?”俊流把他这几天馋得要死的德行都看在眼里,忍不住调侃他,“我记得……”
  “小黑猫,记性好没什么好炫耀的。”麻古冷笑着地打断他,别有意味地说:“你以为我不记得你喜欢吃什么?到哪儿都吃,老子天天喂给你都喂不饱。”
  “他喜欢吃什么?”朵奇立刻兴趣盎然地追问起来。
  “别胡说。”俊流瞪了瞪麻古,顺手拿起一个滚热的鸡蛋塞进他的嘴里,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恼,又让朵奇的心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