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下课的十分鐘,周围的团员都停下练习,不是休息就是聊天,甚至仁伟学长早就在上一节课中途说要上厕所,结果跑得不见人影,直到现在还不见学长回来。
只有陈子翔依旧勤奋地练习。
我看着他,心里满是不悦地质疑这个人到底是怎样?都连续练了一个多小时了,即使中途有休息时间,他也没有放下乐器,难道他不觉得烦闷吗?也不出去走动,屁股难道不会发麻吗?再说练小号久了,嘴巴会发麻,为什么他一点事也没有?
早上那场与爸爸不怎么愉快的对话使我感到心烦气躁,此时陈子翔虽然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练习,却让我有被挑衅的感觉,内心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念头,把答应睿妮的话拋到脑后,心情乱成一团的我此刻很需要出口。
我拿起小号,凭着一股作气吹奏着和陈子翔完全不同的片段,他吹奏的是抒情温和的慢版,也是整个乐章最婉转动人的部分,小号没有平常的张扬,只有如细细流水般的柔和。
但是我高亢的声音很快打乱了他曲子中原有的祥和,既然他吹奏慢版,我便吹奏最慷慨激昂的快板,用尽力气硬是比他大声盖住他的音量,吹动跳跃的音符努力干扰着他。
一开始他还不为所动,渐渐的,我接近刺耳的声音似乎让他感到不厌烦,虽然他表面上依然一脸冰块,但是我听出他吹奏的速度轻微的变快,即使表面上不为所动,行为还是背叛了他。
终于到一段落,他放下小号,脸色不悦地瞥了我一眼便走出教室。
终于受不了了吧?我笑着看他的背影,内心涌起了胜利感,雀跃之情短暂扫去心中的阴霾,但是他走了之后我反而开始无聊,全身变得没劲,胜利感也没有持续太久便冷却。
放下小号,我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随意翻着乐谱,眼角瞥见他放在椅子上的乐器,也就是我偷偷把名字取作「老人」的小号,他平时几乎不离手的,到底有什么特别?不过就是一个老古董吧。
难得他离开位置,基于好奇心,我没有多想便拿起他的乐器,顺手吹奏一段。
没什么特别的嘛!反而因为过于老旧,有些难以发挥,它的状态并不好。
我放下手中的乐器,想不明白为何陈子翔对它爱不释手,活塞按压的有些吃力,音准也老是飘忽不定且难以控制,这样特地带着它往返学校,太没有必要了。
我思考着,突然身旁的一隻手伸出从我手中夺走小号,我愣愣盯着那隻手的主人,是陈子翔。
他坐下,眼睛却看都没看我一眼,「别乱碰。」
接着他拿出擦布仔细地擦拭他的乐器,彷彿我的手有多么脏。
看见这一幕,虽然明知自己错在先,但是加上之前的碰撞,我还是有些不悦。
「我试一下你不会介意吧?这个小号有什么特别的吗?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珍惜它。」
虽然周围是吵杂的聊天声,我很确定我的音量他能听得见,他却对我的话恍若未闻,持续着手上的动作。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中的火焰不知怎的就熄了,既然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又何以拿热脸去撞他的冷屁股?
「你的老师是谁?」我换个话题,他依然沉默。
「说一下没关係吧?说不定我知道呢!」陈子翔依然不开口。
我只好一个人自言自语地接下去,「这么沉默干嘛啊?该不会根本就没有老师教,所以你乾脆选择以沉默代替回答?不过你这样程度的基础是很难自学自通的,就算有老师的指导都不一定能做到,所以别告诉我你是自学,我不会相信的。」
许多人会有错误的认知,认为刚学乐器时只需要自己摸索或随便找一个会的人指导就好,想更进一步发展时才找专业的老师教导,没想到后来才发现事倍功半的,基本的嘴形甚至需要花费一年左右的时间固定,如果没有老师从旁正确指导,恐怕将来需要花更多的时间砍掉重练。
由陈子翔稳定的音色听来,他的基本功练得很扎实,看他在乐团的认真模样就可知道他私底下一定下了很多功夫。
我咳嗽两声故作镇定,「虽然你吹得还不错,不过你也别太嚣张,还差我一截。」
听见我的讚赏,陈子翔的脸部线条似乎没那么僵硬,见气氛好转我再问了一次刚才的问题,「所以你的老师是谁啊?」
「你为什么对于我的老师是谁那么执着?」他好不容易开口了,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我先问你问题的,你要先回答我。」我把先后顺序分得清清楚楚,不肯吃他一点亏。
只是,陈子翔接着沉默,依旧没有说出口。
看到这一幕,我努力压下的努火此刻又重新燃起,语气加强问他:「为什么一个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还要思考这么久还迟迟说不出口?很难回答吗?」
他凉凉地回了一句:「所以没事别来跟我搭话不是比较省事?搞得自己不愉快就算了,没事还牵扯别人。」
他这一句话无疑是火上加油,我的双眼瞪着他几乎要冒出火花,他却一副完全不想再搭理我的样子,刚刚和我对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看过我,完全无视。
被激起的怒火,此刻我不想善罢干休,「陈子翔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不懂?」说完,他像是勾起的嘴角映入我的眼帘。
他是在嘲笑我吗?我的脑袋此刻无法冷静的思考,才张开口要发作,陈子翔转过身看着我,在我开口前举起右手表示「等等」的手势。
「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行了吧?简老师。」说完他转回身,一副要我别再搭理他的模样。
我愣住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情绪,跟这个傢伙说话真的会火冒三丈。
脑袋停留在他刚刚说的答案,简老师?我思索一下,却还是毫无头绪,心中產生了新的疑问,我努力耐下性子问他:「我认识的老师中没有姓简的,看来是不认识。你跟他上家教课多久了?」
陈子翔有些不耐烦,但是似乎不想生事,于是简单纠正我:「他是分部课的老师。」
「分部课?你没上家教课?」我问。
「没有。」他答,然后厌烦地说:「我就不知道为什么你非得知道我的老师是谁。」
之所以那么在乎陈子翔的指导老师是谁,在于想知道他的师资如何。
我的家教庄老师年纪不高,却有着深厚的演奏经验,教起学生也有一手,在小号的专业上在县内可说是数一数二的优秀,要是他自称第二也没有人敢居第一。
从小我跟着老师学习,耳濡目染之下也认识了其他优秀的老师,我有自信在县内有点知名的小号老师都能叫得出名字,就连现在学校娉请的小号分部课老师,也是我以前认识的。
但是关于陈子翔说的「简老师」,我连姓都没听过,更别说是人了,看来这位老师大概并不资深。
陈子翔的师资没有宏伟的背景就算了,对于他没有额外上家教课我有些惊讶,分部课是学校所有同一个乐器的学生一起上的课程,与个人指导的家教课有所差别。
从七岁起,我开始上家教课,后来加入小学的管乐社,学校的分部课我也会去上,但是学生过多的话,所有人的程度参差不齐,老师常常很难顾到所有学生的进度,所以进步幅度远远比家教课来的不足。
我继续问下去:「你几岁开始学的?」
他叹了口气,似乎对我无可奈何,最后还是回答:「十岁。」
十岁?晚了我三年又没有上额外的家教课,程度却练得和我差不多?
我脱口说出:「那你怎么练得这么好?」
对于我这样说,陈子翔一成不变的脸终于有了起伏,「多谢夸奖。」
他的嘴角微扬,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微笑,我还以为像他这样冷冰冰的人脸上不会有这样的表情,此刻我却没有心情观察。
用那么老旧的乐器,他却可以表现得那么好,有一句话是这样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把工作做好之前,工具是很重要的。
他用着不怎么好的乐器就可以表现优异,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没完全发挥实力?虽然心里有些佩服他,
同时我却相当不服气。
从七岁那年开始起我便开始接受正统的训练,每週两小时的家教课加上无数小时的练习,才有了今天的小小心得。
而他陈子翔,十岁才开始,没有老师个人指导,顶多学校的分部课,慢了我三年却练得和我旗鼓相当,这让我相当的不平衡,我看着他的侧脸哼了一声,「嚣张什么?还差我一点呢。」
他依然没有看我,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有所回应时,他淡淡说了一句:「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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