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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京墨跟着齐羽仪往后院跑,风吹起的雨点子毫不留情地往他们身上招呼,不过片刻,整个人湿了一半。转过月洞门,便有小丫头哭哭啼啼候在回廊里了。见了齐羽仪,头都不敢抬,抽抽嗒嗒地在前头带路。
  “怎么回事?”冯京墨急问。
  慕白术刚去,苏蕙兰就摔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是齐羽仪给他下的套。好在这一路上冷风冷雨一吹,他冷静了不少,冷眼旁观齐羽仪着急上火的样子,放下半颗心,应该不是套。
  “少奶奶说后院不便,让先生在花厅等候。小姐陪少奶奶过去的路上,天雨路滑,跌了一跤,少奶奶去拉,也摔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齐羽仪他们的院子,小丫头一掀门帘,先看到厅里头四太太五太太都已经到了,毓莹浑身湿漉漉的,垂着脑袋躲在她娘背后,恨不得缩进墙根里。
  五太太脸色也不好,看向齐羽仪欲言又止,齐羽仪懒得理她,直接摔门进了里间。他一进去便看见苏蕙兰躺在床在,床幔半放着,只能看见上半身。
  只见她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丫头冬梅一脸慌张地替她擦汗,见他进来,人就跪下了。
  “还磨蹭什么,备车送医院。”齐羽仪大吼。
  “来不及了,孩子已经要出来了。”
  声音从床幔后传出来,齐羽仪这才发现,半放的帷幔后头有一个人,方才被挡住,他没有注意。
  “十洲,你行吗?有没有问题?”
  冯京墨不方便进内室,正守在门口,听见慕白术的声音,立刻高声问道。
  “情况不太好,”慕白术听出冯京墨在外头,也提高了一些声音,“胎位不正,刚刚屁股差点先出来了,被我堵回去了。现在要想办法让孩子的头转过来,我需要有人来帮我。”
  说着,慕白术腾出一只手捏住床幔,掀开一个角,月白的帷幔上立刻现出一个狰狞的血手印。他先去看冬梅,冬梅早就瘫软在地上,捏着巾帕的手抖得像筛子,一看便不中用。
  他又去看齐羽仪,齐羽仪愣怔在门口,对上他的视线,竟是无动于衷。
  “二少。”慕白术喊他。
  “不行。”齐羽仪尚未回神,门外的四太太可芳先出了声,“羽仪出来。”
  冯京墨扭头看向四太太,四太太倒是一点都不回避他的视线,“男人怎么能进产房,见血晦气。管家已经派人去请稳婆了,让蕙兰再忍一忍。羽仪出来。”
  “不行啊,”慕白术听到四太太的话,急了,“少奶奶羊水已经破了,再不赶紧把孩子生出来,孩子便会窒息,等不及稳婆了。”
  苏蕙兰只觉得下半身如同浸在水中一般,方才还觉得热热的,如今却像被扔进了冰水之中,冷气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她伸出手在空中乱挥,却什么都抓不住,“先生,救…孩子,求你,求孩子。”
  “二少!”
  齐羽仪的眼中只剩那只帷幔上的血手印,他打过仗,杀过人,见血见尸,却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像这只血手印让他惧怕。
  苏蕙兰的惨叫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他不受控制地挪开眼,不要,他不要再看到那只血手印。
  “二少!”
  “四少!”
  喜顺看见冯京墨冲进里屋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伸手去拉,却连衣襟都没沾到。
  冯京墨几步跨到床边,一把推开冬梅,像是嫌她碍事。
  “我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
  “你到我这里来,堵住孩子的屁股,千万不能让屁股先出来。”
  冯京墨闻言,连忙蹬掉鞋,爬上床。换到慕白术的位置,他才发现薄毯下的苏蕙兰寸缕未着。他连忙敛神,轻声同苏蕙兰说,“二嫂,失礼了。”
  苏蕙兰阖上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隐入鬓间。
  “你过来,摸到我的手了吗?”慕白术叫他。
  冯京墨顺着他的手臂摸下去,点点头。
  “就是这里,用些力,顶住他。我松手了?”
  慕白术的手轻轻退开,他摸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从未有过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往后逃。他稍一撤力,那个东西就要往外出来。慕白术攥住他的手腕,他低头去看,手腕上一片血红。他被血腥气熏得头晕眼花,手臂不自觉的发抖。
  “看我,四少,看我。”
  慕白术叫他,他茫然地去看,却聚不起焦。
  “有四少在,没什么过不去,是不是?”
  是啊,四少什么没经历过,四少打剩一个人都没认怂,怕你个小崽子?冯京墨暗中咬下舌尖,淡淡的咸甜味让他的神智渐渐清明。
  “我可以了,你去吧。”他偷偷下手捏了一下那个屁股蛋子,用力往回推了推。
  慕白术松开他的手腕,有些不舍似的抚过他的小臂才离开。他爬到苏蕙兰身边,双手按在她的肚子上,“少奶奶,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苏蕙兰的叫声撕心裂肺般传来,毓莹吓得浑身发抖,她捏着五太太的椅背,手指甲深深地扣进木头里。四太太的脸色也变了,转头就叫一直跟着她的张妈。
  “快去把少爷带出来。”
  张妈忙不迭地带着丫头柳叶进去,半拖半拉地把齐羽仪带出来。齐羽仪倒是没挣扎,乖乖地由着她们拉走,只是视线却黏在床上。他能看见苍白如纸的苏蕙兰,能看见慕白术咬着唇在苏蕙兰的肚子上推来划去,就是看不见冯京墨。
  冯京墨被床幔挡得严严实实,在那枚血手印之后。
  “正了,四少松手,少奶奶用力。”
  一声惊呼让厅堂里等着的人都揪紧了心。
  “不行,孩子太大了。少奶奶,你先休息一下,养精蓄锐,等一下我让你用力再用力。”冯京墨已经被慕白术挤到床下,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四少,我怕等下少奶奶会大出血,我现在报个药方,你把方子记下来,让人去把药抓回来提前备着。”
  “好。”
  冯京墨从屋子里冲出来,嘴里一叠声叫着喜顺。所有人都被他吓住了,他的身上,从胸口以下,到膝盖,血迹斑斑,一双手更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
  “喜顺,拿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快。”
  说话间,血水顺着他的指尖滴在地上。冯京墨将药方塞给喜顺,扭头又进了里屋。齐羽仪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门口。从刚才他进屋起,他便没有看过他一眼,好像他是团空气。不,不是空气,只是不值得浪费他眼神的废物而已。
  “哇——”
  像摆设一样的冬梅终于派上用处了,她抱着慕白术用毛毯临时裹成的蜡烛包踉踉跄跄地跑出去。
  “少爷,是小少爷。”
  四太太这下比谁都快,嘴里阿弥陀佛念个不停,却一点都不妨碍她第一个抢过小少爷。她举着孩子给齐羽仪看,兴奋的满脸泛红光。
  “羽仪,你看,你儿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少爷还没洗过,只是匆忙擦了擦,满脸的血污。四太太喜不自胜地去蹭他的小脸,蹭得一脸血迹,这回,倒是一点都不嫌晦气了。
  “二嫂,辛苦了。”
  苏蕙兰疲倦得睁不开眼,只觉得两只手都被温柔地握着,无端给了她力量。如坠冰窟的感觉缓缓散去,她仿佛终于回到了人间。
  冯京墨向慕白术伸出手,到他耳边,才惊觉满手鲜血。他陡然停住,慕白术却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他把脸送进他的掌心,忘情地轻吻他的掌纹。这双手,刚刚迎来一个新的生命,同他一起。
  “玉颢,我真的太开心了。”
  “嗯。”
  他们坐在车里,双手光明正大地握在一起。方才稳婆和医生都到了,冯京墨便一分钟都不想在那里多呆,匆匆找水囫囵洗了手和脸,连衣服都懒得换,带着慕白术和喜顺便走了。
  慕白术的样子比他还吓人,一身的血。他把他搂进怀里,正好,配得很。
  “想想真是后怕,若是今日我们不在,二少奶奶只怕风险。”
  他们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真正意义上的黏黏糊糊。不知是因为天气人,还是血量大,到这会儿,他们身上的血还没有结干。
  “是啊,幸好有你。我今日也算是知道济世救人是什么感觉了。”
  “多亏四少,”慕白术笑着调侃他,“四少要不要考虑学医?”
  “不用了,”冯京墨靠在他的头顶上,也笑,“这种感觉,一次就够了,多了四少撑不住。一会儿到家了,洗干净好好泡个澡,这衣服就不要了,洗不干净了。”
  “你不上去?”慕白术抬头看他。
  “子鸿这段时间一定会派人盯着你的,你自己要小心。”冯京墨说,“昨天京钰,我妹妹,来电话说,放暑假,想来我这里玩玩,我答应了。这段时间,我就不过来了。”
  “好。”慕白术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口,只好把脸埋进冯京墨胸口。
  “怎么,难受了?”冯京墨凑去他的耳边轻声问他,“只是不能过夜而已,又不是不见面了。今儿也算是过了明路了,以后你便光明正大跟在四少跟边。过几日,带你和京钰去吃饭听戏。”
  “还是,你心里只想让四少留下过夜?”冯京墨话锋一转,又没了正经起来。“晚上没四少就难受?”
  慕白术早就认清了在嘴上占不了冯京墨便宜的事实,于是便决定直接动手。只是,拳头才握起来,便被人制住。带着血腥气的亲吻盖下来,让他热血翻涌,哪里还能动手,只剩予取予求的回应。
  喜顺目不斜视,心里盘算用妄想给自己弄出个罩子,最好能把他整个罩起来,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才好。可惜,他才疏学浅,没那个本事,只好去抱怨爹娘,为什么先生的喜德,再生的他,要不然,就能让喜德跟这个祸害了。
  “你说,我们这关算是过了吗?”慕白术说话时还有些喘,嘴唇红得能滴出水,冯京墨忍不住又凑过去。
  “管他呢,爱信不信。”冯京墨话里透着狠,动作却温柔得紧,他轻轻在慕白术嘴上一啄一啄,间或还要舔一下。“我要同谁在一起,还轮不到他管。给他面子,才给他个交代。他要给我面子呢,大家都好,他要不给我面子,大不了就把实话说了。怕他还是怕陈泽元?”
  “放心吧,”冯京墨安慰他,“他这个人我清楚,不会跟我撕破脸的。况且你今日救了二嫂,他不好拿你怎么样。别怕。”
  “嗯,”慕白术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翔君已经在医院工作了,他说我若是有空可以去医院跟着学学,我想以后下午没事的时候便去医院找他,行吗?”
  “行啊,”冯京墨倒是一点不觉得是个事,心大得很。“你觉得行就行。”
  苏蕙兰陷入了沉睡,从冯京墨和慕白术走了之后就一直在睡。孩子被四太太抱走了,换了崭新的蜡烛包,洗得干干净净,小脸粉嘟嘟的,出水芙蓉一样。
  齐解源一到家,四太太便抱过去讨喜,果然讨得齐解源心花怒放,破天荒地腾出手来亲自抱着不肯撒手。
  齐羽仪嘱咐冬梅小心看着少奶奶,让喜德收拾东西去书房,蕙兰需要静养,他决定这段时间搬去书房住。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势头小了些,却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齐羽仪站在书房里,喜德怕雨潲进来,临走前把门窗都关上了。
  光透不进来,房间里压抑得很,齐羽仪的呼吸愈来愈沉重,在静寂的空间中回响,像是屋子里关了什么猛兽。
  他立于博古架前,格子放得满满的,各种前朝的古董玩意,可他眼里只看得进那盏不值钱的羊角灯。这个时辰,天津老宅游廊上的羊角灯应该早就点亮了,他的瞳孔仿佛被灯光引燃,蓦地生出两丛火。
  齐羽仪伸出手,越过羊角灯,取下了挂在架壁上的军刀。他甩头冲进雨里,喜德看见他红着眼冲出来,不敢拦他,怕惊动人,只好不远不近地跟着。
  连绵不绝的雨,早将满园的花团锦簇摧虐成残花败枝,那日得了冯京墨青眼的芍药顶着硕大的花朵,在雨水里奄奄一息。
  便是这垂头丧气的芍药碍了齐二少的眼,他猛地抽出剑,上好的玄铁嗡地一声,余音穿透雨幕,直刺喜德的耳膜。
  喜德瞧着齐羽仪挥剑乱砍,毫无章法,一时间花落叶飞,洁白的花瓣被削得不成形状,落在泥水里。
  零落成泥碾作尘。
  却无香如故。
  冯玉颢,冯玉颢,你敢不敢再敷衍一些?既然要瞒我,就瞒个彻彻底底。漏洞百出,是不能,还是不屑?
  冯玉颢,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味道,同他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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