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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她与皇帝陛下,毕竟没有那么亲。
  因而,她便也不敢在慈圣帝的情绪如此大起大落之时,撞进对方的视线。
  那太危险了。
  事实也确是如此。
  因为慈圣皇帝才说出了这番悲痛之言,便很快恢复过来。
  只是她声音中的狠意,却是依旧凝在那里。
  “朕知道,他们是看朕年纪大了,这些年的手段也温和了许多,就又打算蹬鼻子上脸了。”
  他们是谁?
  慈圣帝没有说。
  但这个“他们”可能是一伙人,也可能是世间万物。
  是一切让她无法心想事成的力量。
  “承安。”
  “女儿在。”
  “溧阳。”
  “溧阳听着呢。”
  “你们可知朕为何只让你们二人过来陪着礼佛?”
  溧阳县主谨慎地摇了摇头,承安公主则温柔地笑着,说:“有些话,母亲或许只想和我们女子说。”
  “正是如此。”
  慈圣皇帝赞赏地点头,说道:“我们女人活在这个世上,太不易了。”
  她仿佛回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从前。
  “很多事,男人想要,我们女人也想要。只要你是一个人,你自会想要。但就因为我们是女人,我们便不能有欲.望。我们不能向往权利,也不可以想要同时拥有很多个男人。
  “我们不仅不能想,还得违心地向他们阿谀奉承,表达忠心,说这些皆非我所爱。否则,我们便是坏女人,是□□、恶妇、贱妇!所有人都会来指责我们,唾弃我们。
  “可我所说的这些,世界上的哪个男人不想要?那些站在朝堂之上的,不论是确有才华之人,还是混吃等死的草包废物,又有哪个是没有的?
  “但就因为我是个女子,所有人都来反对我。他们都想要把我从宫殿之上拉下去,丢到深渊里!”
  慈圣皇帝在长廊下慢慢地走着。
  她所说的,是她自进到后宫以来,便一路披荆斩棘的日子。
  在回忆了许多那些年的往昔后,她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既然如此,朕便将他们全都踩到脚下,再碾成粉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若还有谁妄图再反对朕一次,朕不介意帮他们想想,想想朕当年用过的,都是何种手段。”
  这自然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但在她的那些回忆中,却依旧是有一片温暖。
  那温暖在漫漫岁月中,柔软了慈圣皇帝冷若坚冰的心。
  那便是与先皇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这个男人爱她,敬她,也成就了她。
  当慈圣皇帝再度触及那份柔软,她便收起了情绪,又成为了那个近些年来已可以总是面带笑意的,“仁慈的皇帝”。
  也就是在此时,她看到了一个正从走廊的另一边向她们走来的人。
  那应当是寺中的一名僧人。
  他长着一副多情之相,却又偏偏生了一双无情眼,眉间有着一股出尘之意。
  在距离慈圣皇帝一行数人还有好长一段路的时候,正在暗处护卫着的千鹘卫便一下拦在了他的面前。
  在交谈了几句之后,僧人便转身离去了。
  他自始至终都未有把目光放在那三名衣着华贵之人身上。
  可慈圣皇帝却是近乎失态。
  她神情大变,眼中几乎含着泪意,看着那名僧人离去。
  “母亲?”
  承安公主不禁唤了她一声。
  直到片刻之后慈圣皇帝才恢复过来,笑着说道:“无事。朕只是忆起……当年朕和先皇也曾一同来这里礼佛,此刻便触景生情了。”
  话虽如此。
  可当她转过身去对承安公主说出此言时,却是连溧阳县主都能看出她的不对劲。
  这位总是在人前故作清冷孤高的县主迟疑地看向那名僧人离去的方向,并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她一回到家中,便对自己的父亲信王说道:“父王,女儿想去白云寺绑一僧人,给圣上送进宫去。”
  这件事说小可小,说大,却也可以很大。
  信王将自己的长子招来。
  陈伊水便也将当日在白云寺内发生的一幕和盘托出。
  陈伊水:“我观那日圣上的模样,显然不同寻常。那僧人的相貌和控鹤府里的几名侍君相比,虽哪个都比不上,可气度却是不凡。
  “女儿以为,圣上必然是看上了那名僧人。此时如果把那僧人送给陛下,肯定能让龙颜大悦。”
  陈伊水的兄长听完这些,十分郑重地问道:“二妹,你当真确定?”
  陈伊水:“自是十分确定。”
  信王长子于是说道:“若真是如此,我们便该将此人送去宫内。”
  信王长子又道:“前些天,陛下刚下旨说要让汉阴王重回神都,汉阴王便突然溺水而亡。这可不是我们陈家人做的。还有赵家的两位县主,也是在两个月内,先后被送去和亲。
  “这便已经是我们的前车之鉴了。若是我们陈家失了势,下场只会比他们更糟。在这种多事之秋,任何能讨到圣上欢心的事,我们都该做一做。”
  说着,陈伊水也点了点头,看向自己的父王道:“父王,我们得争一争了。”
  一家三人便说起了该如何去白云寺认人,又该怎样在不惊动他人的前提下,将那僧人从寺中带出来,再送进宫去。
  此时,信王的嫡次子颍川郡王从外头回来。
  他手上还提着一壶酒,边喝边走。
  “去哪儿了?”
  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居然目无尊长,见了他们也不说话,只是喝着酒就打算走过去,信王的面上自是不好看。
  颍川郡王这才停下脚步,擦了嘴,向他的父亲、兄长以及姐姐行礼。
  “儿子去皇嗣府了。”
  颍川郡王原本就还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又生得唇红齿白。
  如今喝着酒,眼尾还带着些许的红,便更是让人很难对他生起气来。
  信王于是只是不赞同地沉声问道:“这种时候,你去皇嗣府做什么?”
  颍川郡王:“儿子听说了太和公主的事了,想必皇嗣一家也已然听说了。女儿远嫁去如此蛮夷之地,本就让人心伤不已。如今又遭逢如此变故,则必是肝肠寸断。儿子……便前去劝慰一番。”
  听到此等话语,信王与其长子都没说什么,且只是一声叹息。
  可溧阳县主却是有话要说。
  “太和公主不过是身在魏国,消息不通而已。可汉阴王却是都死了呢。弟弟心肠这么好,怎么不走一趟汉阴,也去劝慰一番?好歹汉阴王的女儿嫁给匈人王的时候,还是你给一路护送过去的呢。”
  溧阳县主与赵灵微之间,自是有仇的。
  光是赵灵微在出嫁之前说要给豹骑将军留书一封,挟恩图报,让豹骑将军这辈子都别来娶她,这就已经够她记恨好几十年了。
  此时得知赵灵微在前去和亲的路上出了岔子,她则既是忧心豹骑将军,又因赵灵微的遭遇而感到快意。
  然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竟因为赵灵微的遭遇而如此黯然神伤,陈伊水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溧阳县主:“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心地善良,而是被我那表妹给迷住了。只可惜,你再是怜惜她,她也已经去到魏国了。如今也说不上是被哪家土匪无赖给强占了。”
  这句话便是过了。
  虽说此事大家都已心知肚明。
  可一个女儿家,把这样的话当着自己的父亲以及兄弟的面说出来,也还是太过失礼了。
  因而,信王便以极为严厉的语气斥责了陈伊水。
  颍川郡王的眼睛依旧有些红,但此刻他看向自家姐姐的眼神却是冷硬极了,不复先前的少年温柔。
  “姐。”他唤了陈伊水一声,道:“你既是女子,也是神都之中的贵女。倘若有一天,你也遭遇此般命运,你也希望全天下的人都这样说你,甚至绘声绘色地说起你是如何被人强占的吗?”
  溧阳县主愤而起身:“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如此咒骂自己的亲姐!”
  溧阳县主此刻哪里还有她在外面装出来的冷傲?
  她整个人都像是一只发了怒的母狮子,仿佛在下一刻便能冲上去撕碎自己的弟弟。
  溧阳县主:“我看你是想要做皇嗣府的女婿,已经想疯了。既然如此,他们家不还有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儿吗?弟弟何不把她给娶了?”
  颍川郡王倒也不生气,转而向自己的父兄问道:“父亲,大哥,姐姐是在与你们相商如何让陈赵两家结亲的事吗?这倒是个可以让我们两家共赢的办法。”
  说罢,他又看向陈伊水,说道:“善贞表妹的确是人美心善。可惜,她只是个庶女,这桩婚事,不合适。
  “如果我们两家要结亲,必然只能是嫡子与嫡女成婚。这般说来,便只能让姐姐去嫁给皇嗣家的小郡王了。”
  说着,颍川郡王不等自家姐姐再来回骂他几句,敛起笑意便离开了。
  只留下信王与他们的大哥在那里,对陈伊水说了好一通的安慰。
  陈伊水自是被她的这个喜欢美人的弟弟给气得不轻。
  但她越是生气,便越是想要在父兄,甚至是在圣上那里立下功来。
  故而,她很快就在父亲信王的安排下,与兄长一道,又回了一趟白云寺。
  只不过……当日她本就只是在隔着一段路的地方,对那名僧人远远一瞥。
  当她看到寺中的数百名僧人都坐在那里一同念经时,她自是觉得眼花缭乱,也根本就说不上来那日她看到的……究竟是哪一位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