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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唐鹤泡在尸山血海里面,唯独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那些回忆里方才有一些干净的东西。
  可这些回忆生出的柔意也是微弱之极,那点儿微弱的柔情瞬间被巨大的愤怒吞噬。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唐教主如此想。便算是亲生妹子,杀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
  他已经瞄准了唐焦儿,眼神微凉,狠戾之极。旋即,他轻轻扣动劲弩。
  他不能让唐焦儿继续这么胡言乱语了。
  若唐焦儿非要这般言语,那么唐焦儿只能去死!
  那一枚小小的□□,就像一道黑色的光,飞快向着唐焦儿掠去。
  然而空中忽而飞掠一道淡色青影,剑锋轻巧一点,将这枚小小的□□点了个粉碎。
  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唐鹤的身上,竟使得唐鹤不觉打了个寒颤。
  青衣的剑士捏着一把淡青色的剑,眼角一颗朱砂红痣却是鲜润如血,就像雪地里的朱砂。
  枯云山宗,越红鱼!
  唐鹤一下便认出来,却如坠冰窖。
  越红鱼很少沾染这些凡俗之事,现在居然这么蹦跶出来。唐鹤是个脑补能力很强的人,一瞬间脑子也顿时脑补了种种阴谋。
  怀着自己可能要被搞的悲催心思,唐鹤心里也是越加愤怒。
  在越红鱼这般剑光压制之下,使得唐焦儿继续说下去。
  “众生皆苦,一个人生下来,就会生出许多烦恼、痛苦、不足。生老病死,是咱们为人生来便有的苦。生而为人,我们便要忍受孤独、分离、饥饿、病痛。”
  “所以,我们愿意这个世界上有神明,相信运气,相信改运。我们相信可以刀枪不入,百病不侵,甚至相信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什么都有。”
  “可是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人生虽苦,可我们能依靠的,只是自己。”
  唐焦儿这么说着,轻轻的在莲花台上站起来。
  她听到台下传来了巨大的喧哗之声,那其中夹杂悲伤的哭泣以及愤怒嘶吼。
  说出这些话,没有人会喜欢她。而这一点,唐焦儿自己是清楚的。
  因为真相是残酷的,不美丽的。她戳破那些美好的希望,让下面那些可怜人看透世间丑陋真实。
  没有什么神明之境,死去的亲人不会回来,人死了便死了,活着也未必快乐。
  山间白雪融化之后,留下的是泥泞的脏泥。
  唐焦儿喃喃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们。”
  她一直都是有罪之人。
  她只盼这样子的声音会在这个世界传下去。莲花教已经完了,可在这以后,只盼世人知晓原本没有什么神明。底层农民反抗的心就像是一把烈火,可若是用装神弄鬼加以凝聚,这样的火也永远不能真正烧起来。
  唐焦儿手一抛,手捧的莲花就落入风中,任由风将莲花花瓣搅成几片。
  清泪顺着唐焦儿眼中滑落。
  她十一岁时遇到安雪采,告诉安公子自己很畏惧死亡。这些年来,唐焦儿一直生在恐惧之中。可是现在,她却已经下定了决心。
  唐焦儿着华丽的法衣,把自己装扮成了神仙,站在高台之上。
  然后她闭上眼睛,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愿我之死,可以赎我之罪。
  泪水顺着唐焦儿眼角飞溅,在风中染上了唐焦儿的鬓发。
  她感觉自己的身躯在下坠,她想着就这样死了吧。
  这时候,唐焦儿自然没去想她那位安公子,也没想到自己那位哥哥。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跟阿娘学剪纸。她新剪了窗花,揭开后摊在手掌上,不觉朝着母亲甜甜一笑。
  就让自己身躯如那朵莲花一样,在风中被撕碎吧。那当然是一种很浪漫的想象,她知晓自己不会消失在风中,只会落在地上摔碎,鲜血流一地。
  然而一只手却拉住了唐焦儿的手掌,止住了唐焦儿下坠之势。
  唐焦儿身躯猛然一止,也不觉微微晕眩。
  她不觉瞪大了眼,忍不住上瞧去。
  越红鱼抓住了她,将她拽起来:“可别这么就死了。唐焦儿,你还年轻,可别这么死了。”
  一时间,唐焦儿也微微有些恍惚。
  她其实没想过越红鱼会救自己。
  纵然越红鱼阻了唐鹤,也许她只是代表念善会,想要听听真相。
  她也没想到越红鱼居然会拽住自己,说什么你还年轻,可别这么死了。
  自己是很年轻,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未来。
  从死到生,唐焦儿还没将这一切消化,她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越红鱼的手掌心传来一缕温热,仿佛是生命的热度。
  这时候唐焦儿泪水才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
  人这样的生灵,其实都是想要好好活下来,想要求生而不是求死的。那缕缕酸意涌上了唐焦儿的心头,使得她泪水流得更快。
  唐鹤的手臂轻轻颤抖,越红鱼不但一剑将飞弩搅碎,似也伤及了他的气门,更将剑意种入他的心湖,使得他不敢妄动。
  此时此刻,唐鹤有一种极强烈的感觉。若自己嘴里说出什么不中听话,只怕越红鱼的剑气顿时会将自己搅碎。
  越红鱼伸手轻轻提着唐焦儿落在了地上。
  她手握小鱼剑,剑尖刺入了地面,瞬间地面传来了蠢蠢欲动的闷雷巨响。
  大地好似在打雷,发出了一连串轰鸣之声。这样子的声音越来越响,伴随一阵子的闷雷之音,地面开始咔擦作响,地上的教众亦受这剑气影响身躯摇晃。直到这震动平息,众人站稳,才瞧间眼前地面撕裂出一道深深裂痕,一直蜿蜒在越红鱼足下。
  越红鱼入乡随俗,顺应唐教主的爱好,来了个个人表演。
  一时现场为之一静。
  越红鱼轻巧收了小鱼剑,还剑入鞘:“走吧。”
  她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唐焦儿的手。
  唐焦儿的手还在发颤,还冷得像冰。可越红鱼的手,却是坚定而有力,她的眼神也是如此。
  此刻广场上布满了莲花教的教众,围得水泄不通。
  挡在越红鱼眼前的教众被她眼神一扫,不可遏制生出了几分怯意。
  他怯意一生,身子也不由自主让开空间,容越红鱼同行。
  这显然形成了某种示范效应,搞得后面的人下意识躲开,不敢直对这位越剑仙的锋芒。
  越红鱼走得不算很快,唐焦儿也跟得上。
  在越红鱼面前,出现了一道条路,可容两人通行,可让唐焦儿离开。
  唐焦儿只觉得微微晕眩,她舌头发僵,掌心也是冷汗。
  她没去瞧周围之人的面孔,却知晓在场之人无论信或者不信,都绝不会原谅自己。
  现在的气氛也极诡异,使得唐焦儿一颗心也是提着的。
  越剑仙固然修为盖世,可是眼前却有几万莲花教弟子。
  要打破这样平衡,只需要一声怒吼,只要有个人牵头。又或者,只要她那位哥哥的一句话。
  只要一片小小的羽毛,便能凝结一片洪流。
  可真的好像做梦一样,她没听到唐鹤的声音,周围安静得不可思议。
  越红鱼带她离开那乌泱泱人群,带她下了山。
  这几日枯华山也被围得水泄不通,周围尽数是朝廷的官兵。
  可到了山脚,也没人她拦住。
  到了约好之处,一名念善会的弟子已经等着,还给唐焦儿备好一匹马。
  这时候唐焦儿绷紧的弦仿佛终于松开少许,如梦初醒。
  她爬上了马,忍不住想着枯华山方向望去。
  她也想到了唐鹤。
  想起小时候,兄长吃着发硬的粗粮馍馍,教自己习字时候的模样。
  他把自己举起了,让她去摘树上的榆钱花。
  那些花一串串的,跟葡萄一样,尝起来有一点清甜滋味。
  可是这些都已经没有了。哥哥最后看着自己时候,恨不得自己去死。
  这个世界为什么要有战争、仇恨、饥饿、以及各种不平等,不甘愿。
  小时候,母亲剪了红红窗花,一家子人过年时候聚在一起,自己亲手将窗花贴在了窗户上。
  那样子的日子,也是永永远远不会在回来。
  现在的枯华山,已经是修罗场。
  这么想着时候,唐焦儿鼻头又酸了酸。
  马儿载着她,跑得飞快。风呼呼的从唐焦儿耳边吹过,掠过了少女的发丝,吹过她年轻又悲伤的容颜。
  她想,我心里的悲伤是永远都不会好了。
  可越红鱼却不那么看。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会见到许许多多的变化,年纪轻轻的,就不要贸然断言一生一世就会如此。
  越红鱼轻轻叹了口气,轻轻将手背于身后,足尖儿轻轻踢飞一粒小小的石子。
  此刻冬日已过,积雪开始融化,绿草开始生长。
  越红鱼就这样子轻轻抬起头,任由阳光轻轻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
  这个世界既有冬日的寒冷,也有春日的温暖。
  剑仙也是如此,她那么威风带走唐焦儿,可也只能带走一个唐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