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果然行不通。
自从来到修真界,历经诸多秘境以后,秦萝的心智成熟了许多。
意识到此行的重要性,女孩努力按耐住砰砰的心跳,沉下心来认真思考。
如果不能破解心魔,她或许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里;而要想化解霍诀的执念……
说不定,她可以试着切断一切噩梦的源头。
当年霍诀前往幽明山时,他妹妹定是没有与之同行。
只要她能一直一直跟在他身边,霍诀有了歪心思她就劝,霍诀邪骨发作她就喂他丹药——
他看起来这么喜欢自家妹妹,应该不会当着她的面做坏事吧。
这个计划乍一想来完美无缺,对于小小年纪的秦萝而言,亦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法。
到时候她一直黏在霍诀身边,等邪龙被屠,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回家,他就还是和现在没什么两样,高高兴兴潇潇洒洒,也不会被家里人赶出去啦。
秦萝越想越有信心,倏地抬起双眼,戳了戳霍诀衣袖:“哥哥。”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带了点神秘兮兮的祈求,少年闻声低头,撞上一双水亮亮的杏眼。
秦萝咧咧嘴角,轻轻晃他袖口:“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呀?”
“去幽明山?”
他没做多想,直截了当一口回绝:“不行。你年纪太小,那条龙又实在危险,万一伤到你怎么办?”
“我想看一次龙。”
七岁小孩别的事情不精通,撒娇求情倒是个中好手。即便秦萝并无刻意,却仍带了天然的稚嫩与娇憨,声线和脸上的婴儿肥都是软绵绵,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秦萝又晃晃他衣袖,眼睛里噙了小心翼翼的紧张,直勾勾盯着霍诀双眼:“就这么一次好不好?我一定好好跟在哥哥身边,绝对绝对不乱跑——你出去那么久,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的。”
她对此没什么经验,不知应当如何继续,说完便闭了嘴巴,目光却是没有变化,直直看着他瞧。
霍诀:……
他无可奈何,不过片刻便缴械投降:“行。”
不等小孩跳起来欢呼,少年很快补充:“不过一定注意安全,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千万莫要离开我的视线,明白吗?”
可巧,她就是要时时刻刻跟在霍诀身边,自始至终都不让他离开视线。
秦萝用力点头,双眼弯弯地笑开:“明白!”
这一段记忆过得很快,当她话音落下,船只被海浪拍得一阵起伏。
而在下一个瞬息,这份起伏仍在,却成了马车之中的颠簸——
当秦萝眨眼再睁开,身边已然成了另一种景象。
蓝天和大海全都没了踪迹,海浪声变成哒哒的马蹄。
阳光消弭殆尽,只剩下几缕暗淡的微光,让双眼生出一刹那的不适应。外面道路颠簸,马车里震颤得厉害,秦萝一个不稳,险些往前倒去。
好在有人将她轻轻扶住。
“还好吗?”
霍诀松了口气:“幽明山多是山路,马车不如平路里那般平稳,当心。”
秦萝直起身子,应了声“谢谢”。
“要不是这幽明山飞兽众多、魔气盘旋,我们早就御剑进去了。”
马车里不止他们两个,坐在秦萝对面的高壮男子轻啧一声:“如今还要乘车而行,不如让咱们下去走路。”
“若是御器飞行,恐怕会被天边的骨鸟和邪虫围攻吧。”
角落里的红衣女子笑道:“我可不愿爬那么高的山。咱们是来除魔的,气喘吁吁爬到山头,怕是一丁点儿力气也不剩下,如此一来,等着让那条龙大开杀戒吗?”
她说罢朝着身后靠了靠,黑发盘旋如蛇,衬出红衣似火:“不过话说回来,霍小郎君还真是有兴致。带来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妹妹,也不怕她磕着碰着?”
秦萝自觉替他说话:“是我自己非要来的。”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巧对幽明山的景象有些好奇,于是拉开布做的窗帘,抬眸向外远眺。
这里和不久前的大海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天边乌云密布、黑气弥漫,太阳不知被遮挡在了哪个角落里头,透不出一丝一毫的明光。
连绵群山如同四溢的水墨,一层一层重重叠叠,好似蛰伏已久的巨兽,幽幽张开深渊巨口,等待每一个前来的修士。山路崎岖,道路两旁不见绿树野草,只剩下一株株干枯败落的树干,死气沉沉,不见生机。
蔚蓝色的海面让人心情愉悦,此情此景,只会叫人压抑到呼吸困难。
远处传来几声古怪的鸣啼,秦萝迅速拉上窗帘,挺直身板坐直。
“不过,宋阙为何会与我们同行?”
红衣女子摆弄着垂下的长发,足尖悠悠点地:“宋氏家大业大,应该不缺这一份龙骨吧。”
“我听说他不要龙骨。”
坐在门口的白衣青年道:“这条邪龙时常在山下城镇作祟,像他那种世家子弟不缺宝贝,唯独想要名声。只要他灭了邪龙,声望定能好上不少。”
“宋阙的声望还不够好?”
高壮男人看一眼窗外,懒声应道:“出生时灵力全无,没成想十岁觉醒了天灵根,从此扶摇直上,已然是年轻一辈里的法修第一人。”
说到这里,他“嘿”了一声:“不过咱们霍诀小道友也不赖啊!如今只是年纪小了点,修炼速度不比宋阙差。苟富贵勿相忘,小道友前途可期。”
霍诀摇头:“过奖。”
他不是对谁都热忱又上心的性子,至少在秦萝的印象里,霍诀只会对妹妹毫不设防地笑。
在其余时候,他习惯把剑别在腰间,有些散漫地轻勾嘴角,待人接物温温和和,却又有股桀骜的势。
至于琅霄君这个人物,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秦萝趁着在路上,蹙了眉头认认真真地想:幽明山的留影石是他录的,导致霍诀一夜之间千夫所指、众叛亲离;把霍诀打落魔渊的也是他,结果霍诀尸首难寻、邪骨还被他人夺走。
霍诀人生中的重大变故,好像都与琅霄君有关。
伏伏说要小心他,还说他不是好人,曾经做过坏事。它一定不会骗她,那这件所谓的“坏事”——
她总觉得隐隐约约摸到了门路,然而来不及细想,便听马车外一道男音:“到了!”
马车骤然停下,秦萝整个身子随之晃了晃。霍诀先行跳下马车,极为熟稔地转过身来,朝她伸出双手。
秦萝反应了一下,这是一个接的动作。
霍诀对此十分熟练,她却是打出生以来的头一回,跳下马车的瞬间,跌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莫要乱跑。”
霍诀把她小心放在地上,顺势拉起秦萝衣袖:“待会儿他们降伏邪龙,我俩便在远处观战。”
秦萝一愣:“哥哥不去吗?”
“小祖宗,我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吗?”
少年发出一道笑音,无奈又纵容地看她:“或是说,莫非你想要靠近那条龙,被魔气和龙焰烧光头发?”
烧、烧光头发!
秦萝如临大敌,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捂住额头,拼命摇脑袋。
“这就对啦。”
霍诀笑意更深:“不想被它们碰到,就跟着我乖乖站在一边——虽然我们不会和它靠近,但你想看龙,定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啧啧。
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的伏魔录暗暗叹气。
霍诀此番前来幽明山,本是为了降伏邪龙,结果因为他妹妹一个想要看龙的念头,生生成了她的护卫,不再踏足战场。这下倒好,龙骨估计是一点也分不到了。
笨蛋小子,你就宠她吧。
秦萝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她之前听饭桌上的小道八卦时,无意中听见一个推测。
霍诀天生邪骨,自出生起,就被封印了邪骨之力。在幽明山一战中,他的邪骨之所以会被催发,很可能是因为接触了邪龙的气息,识海遭到侵染。
如今他不去涉足与邪龙的战斗,发生异变的几率也就小了许多。
这样想来,现在的一切都是最安全最稳妥的状态。
有她看着霍诀,他应当不可能主动去做坏事;没有邪气入体,他也不会被邪骨操纵,丧失理智。
穿过一条向上的曲折小路,身侧的黑气显而易见地更浓。
元婴水平的邪物不好对付,威压沉甸甸铺开,宛如巨石压在心口。秦萝修为不够,总觉得呼吸艰涩,微微皱了眉头。
“我们到这里便是。”
霍诀察觉她的小动作,很快停下脚步,下巴稍扬:“你看前面。”
循着他的视线,秦萝凝神抬头。
前方是一条长长的木桥,木桥尽头连通一个巨大山洞。洞穴中昏昏无光,溢出持续不断的邪气,黑雾缭绕其中,浓郁得有如实体。
“那就是邪龙所在的巢穴。”
霍诀压低声音:“洞穴里施展不开,届时他们会放火引它出来。”
秦萝点点头。
根据一千年后的传闻,霍诀是为夺取龙骨,与在场修士们发生冲突,这才杀心大起,大开杀戒。
既然到了夺取龙骨的阶段,那在屠龙一事上,应当没出太大乱子。
事实如她所想,修士们穿过长桥点燃柴火,在呛鼻炽热的烟雾里,邪龙发出嘶声怒号,径直从洞中冲出。
邪气铺天盖地,秦萝屏住呼吸,拉紧霍诀衣袖。
它气势汹汹,在场的修士们亦是早有准备,纷纷祭出法器。一时间山顶灵气大盛,秦萝远远眺去,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如今的琅霄君年纪不大,听说已经到了金丹修为,和千年后一样,也穿着件翩翩白衣。
在秦萝的印象里,这位前辈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像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然而细细看去,又沉淀了高岭之花一样的孤高冷然。
年轻时候的他已然初初具备了这种气质,虽然略显生涩稚嫩,举手投足却也称得上行云流水,衣袂翻飞之际,不断有法诀自掌心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