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低头缩肩,经过樊清和身旁时,罗裙上的飘带缠上了他的手指,像经过山湾的溪水,打了个旋儿继续往前流。
樊清和差点没跳起来。
他又不好对女孩子动粗,憋着气怒冲冲往前走,决定让姐姐出面将这些不懂规矩的下人都赶出去。
他将脚下石头踢了出去。
石头飞出一条悠远的弧线,砸在墙上,又“砰”一声弹回来,弹到轮椅的椅脚上。
叶逍推着轮椅从墙角的阴影里现身,“阿清,你最近脾气怎么越来越坏了?”
樊清和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前走。
“听说进入鹤烟福地的人是你?”
樊清和脚步一顿,没好气道:“是啊,姐姐为了你一大清早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你回来却甩她脸色看!”
叶逍搁在椅把上的手指纹丝不动,又重复一遍:“进去的人是你吧?”
“是又怎样?”他终于察觉出对方话里那一丝阴阳怪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进入鹤烟福地找玉犀石的人是你,被大蟒困在山洞里命在旦夕的人也是你,你姐姐呢?说得好听点,她在外面帮你守着,其实不过是贪生怕死,让你拿命去涉险,她自己坐享其成,难道还想让我感激涕零吗?”
随着这番话一个字一个字冷漠无比地往外迸出来,樊清和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在原地怔立半晌,好似还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你……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好半晌,他喉咙里才挤出这句话:“你明明知道姐姐这几年为了你荒废修炼,以她的修为,在鹤烟福地根本走不了多远。你让她进去,不就是让她送死吗?”
叶逍冷笑:“那我的腿伤又是为了谁?”
樊清和陡然语塞。
“她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吗?”叶逍一拍轮椅,转身朝游廊深处走,声音远远传来:“这是她分内之事,也是我们两个的事,你还太小了,不用你来插手。”
樊清和直愣愣地盯着男人缩在轮椅中的渺小背影,迷茫无措。
—
“……都是我不对。”
步摇上一粒血红的珠子晃来晃去,折射出刺目的光。
樊妙仪嗓音苦涩:“若不是我非要爬那座山峰拜佛,叶大哥也就不会为了保护我,摔进山底下的寒潭里,双腿冻伤,肌肉日渐萎缩,到现在彻底不能走路。”
绫烟烟同情地看着她:“就是从那个时候,你们……”
“不是的。”她急促地打断:“叶大哥同我相识已久,一直在默默保护着我,而且那时候我们两个已经有了婚约,哪怕让我照顾他一辈子,我也无怨无悔,但是——”
山盟海誓抵不过天长地久。
“一开始他并不怨我,但随着他腿伤越来越严重,他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而且他是个剑修,你知道的,剑修若是不能走路,也就无法握剑,那他此后的仙途便都毁了,所以他……”樊妙仪嘴唇咬出一道白痕,“不过我也不怨他,这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绫烟烟心底为她鸣不平,碍于萍水相逢的关系,只能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多谢绫姑娘愿意听我说这些,说出来我心里就好了许多。”樊妙仪淡然一笑,染着浅粉豆蔻的指甲摩挲着石桌细腻的纹路,“既然都出来了,不如我带绫姑娘四处转转吧?”
绫烟烟欣然答应。
这所仙家宅邸地势着实复杂,亭台水榭参差错落,若不是有樊妙仪带路,她觉得自己都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沿着游廊走,不多时经过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圃,花开得枝枝烂熟,一间典雅的三架小屋坐落在花圃后,窗台上放置着一盆君子兰,檐下悬着紫砂盆景,琳琅满目,远远望过去,色彩纷繁团团簇簇,有如花红柳绿的阳春三月。
“这里是哪?”
樊妙仪神色不大自然:“这是小娘的花圃,因为父亲总是在闭关,两人异居两地,便专门给她空了处僻静院落,她喜欢养花,这一整片花圃都是她亲手打理的。”
方才在凉亭内,绫烟烟便感觉她与寇小宛之间有龃龉,识相地放弃了刨根究底的追问。
刺鼻的花香直侵肺腑,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渣爹要男主杀的人和主线剧情无关!和主线剧情无关!和主线剧情无关!(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明天开始又可以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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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风陵园(七)
一窗烛火照亮夜色。
一只小飞虫从窗缝里摸索着爬进来, 绕着屋内唯一一盏光源盘旋,冷不防被两根白腻的手指捏住,猩红的舌头一卷, 将它吞了下去。
少女趴在窗边的案台, 暖橘色的光柔柔地铺散在乌发上,像染了一层琥珀色的糖泽。
白梨面上微痒,像是有人用小指甲轻轻挠她的脸。
猛地睁开眼睛,一双水光盈盈的杏眸猝不及防撞入眼帘,栗色的眼瞳深处亮着一点幽森的烛光,映出她因受惊而惨白的脸色。
面前站着一个陌生女孩, 睁大了眼眸盯着她, 见她醒来, 甜甜地笑了笑:“姑娘, 你这样睡在窗户底下会着凉的。”
要不是眼前站着的是个女孩子, 白梨差点抄起蜡烛往她面上扔。
“你怎么进来的?!”
女孩眨了眨眼,指指半掩的门:“夫人让我来巡夜, 我路过你们客房,看到你的门没关,怕你出事,就进来看看。”
夫人……寇小宛?
白梨语气冷淡:“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女孩还想说什么,白梨斩钉截铁:“我要睡觉了!”
“那我就告退。”她垂头笑了笑, 退出房间,不忘带上门。
白梨立刻环视一圈, 屋内布置和先前一模一样,没多出什么其它东西,只一盏烛火在忽闪跳动。
都怪傍晚的时候非要和薛琼楼游园, 被他溜了一圈,本想等绫烟烟回来和她说一下这里的情况,结果因为筋疲力尽,不知不觉趴着睡了过去。
现在应当是后半夜了。
她轻轻打开窗户,一片月华流淌进来,照亮了窗台一隅。
众人下榻的客房紧挨在一起,隔着一片湖是两个女孩的房间,长桥卧波,花木成荫,白日里阳光宛若碎了一池的金子,晚上便是一湖繁花一湖月。
花木簌簌一动,一道黑影飞闪而过。
白梨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是刚刚那个女孩?
拱桥的一半被葱郁的草木遮挡,她用力眨了眨惺忪的眼,那片随风微动的树影后,掩着一条雪白的人影。
衣如浮雪的少年正从桥上缓缓走下,皎白的衣角在树后若隐若现,湖光映着月光,仿佛天下三分月色都凝聚在这三处。
白梨掩上门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等上了拱桥,却空无一人,空余一地月光铺照平沙。
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白梨差点浑身炸毛,遽然转身,少年站在身后,微微低头看着她,月色在他面上落下浅浅的阴影,仿佛静影沉璧。
白梨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
薛琼楼不答反问:“我还想问你,你怎么在这?”
“我……”白梨说了一半察觉不对:“诶,是我先问你的!”
“我在赏月。”
他立在拱桥中间,兜着两袖月光,还真装得有那么几分诗意翩翩的模样。
白梨顺水推舟:“我和你一起赏月吧!”
薛琼楼垂眸看着她,眼底笑意浅淡:“好啊。”
答应得这么快……感觉有诈。
白梨心不在焉地看着微波荡漾的湖水,这轮皓月好似也在随水波沉没、浮起。秋风瑟瑟,夜露料峭,她抱起手打了好几个寒颤。
可惜身旁人无动于衷,目光平静地落在湖面。
眼角一点黑影一闪而逝,白梨下意识转头望去,他冷不防开口:“你很冷?”
“不、不冷。”视线被打断,一阵寒风吹来,白梨抱起手臂再次打了个寒颤。
大半夜的,喝冷风都要和他分一杯羹。
“要是冷的话……”他的手已经放上了衣襟,夜风将衣袍微微扬起,像玉璧上淡淡的一层月光,有一种羽化而去的错觉。
“不不不用。”白梨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我不用,我不冷。”
她边说边四下打量。
奇怪,她刚刚绝对没有看错,那个黑影确实闪了过去,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却杳无行踪。
身旁少年正将手从衣襟上放下,有些失望的语气:“怎么,我的东西你不想要?”
不是不想要,是不敢要,你有点自知之明啊。
“我不冷,真的不冷。”白梨一面应付他,一面提心吊胆地四下张望。
一点幽幽的烛光亮在浓郁的夜色中。
她出门的时候没有把蜡烛吹灭,烛光安静地晃动,投射在窗户上的树影犹如张牙舞爪的鬼影。
另一侧是绫烟烟的房间,门窗一片漆黑,她已经歇下了。
一缕黑烟趁着两人走神,在翠郁的花木间聚拢,悄无声息地挤入窗缝。
白梨四下环视的目光猛然凝滞,几乎立时警觉,掉头就往绫烟烟的房间跑,才迈了半步,手腕被人猛地擒住。
他轻声问:“去哪?”
刺骨的寒意沿着腕骨蔓延四肢百骸。
她就知道的!她刚刚哆嗦了那么久没见他斜一下目光,现在突然要给她披衣服,这就是声东击西!
她没有剧情金手指,站在同一起跑线同他交锋,早就落了下乘。
白梨凝视着他,目光不躲不避:“我看到这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