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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帘幕低垂,满缀珠珰,描金熏炉里燃着紫述香,烟气缭绕。
  朱莹谢了恩,起身站在下首,捧着圣旨,心中犹疑不定,只垂眸盯着地上石砖的花纹。
  皇帝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她身上。
  朱莹心头群鹿乱撞,不知皇帝把她挪到鸾仪宫来,又升她为贤妃,到底有何用意。
  跟幽客宫在杜氏亡故前,一直由宠妃居住一样,鸾仪宫的意义,也很不一般。
  从太宗开始,鸾仪宫一向是皇贵妃的居所。
  到了哲宗朝时,没有皇贵妃,只有一个淑妃娘娘贤良有才智,帮助哲宗良多,赐居鸾仪宫。
  哲宗朝以后,鸾仪宫便一直由帮助皇帝,出力颇多的妃子居住,待皇帝封了皇贵妃后,再迁居他处,把宫殿让出来。
  两者俱无的时候,鸾仪宫一向是空置的,只偏殿或许会住一些低位妃嫔。
  然而,不论是原主还是朱莹,都既不是皇贵妃,也不是给皇帝出过大力的妃嫔。
  如果皇帝对柳贵妃没那么真心实意的话,或许原主勉强能算?
  可惜世上没什么如果。因为揭发贵妃,原主还获了罪,直接导致朱莹穿来后,皇帝一直厌恶她。
  那么,皇帝使她迁居鸾仪宫,到底有什么用意?朱莹百思不得其解。
  ·
  正猜测着,从偏殿走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健壮妇人,手中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
  她给皇帝行礼后,在皇帝的示意下,将襁褓抱给朱莹。
  朱莹小心的接了。
  杨固检此时才开口道:“这是德妃生下的皇儿,你看看吧。”
  朱莹轻轻揭起襁褓,露出一张婴儿的脸。
  许是李充仪……不,李德妃难产,孩子在母体中难以呼吸,或者谋害皇嗣之人做了什么手脚,襁褓中的婴儿面,透着些微的紫黑。
  朱莹仔细的看他。
  和梦中的男孩相仿,他头发细软,又微微发黄,眉毛浅淡,只是身体比梦里那个孩子要小上许多,闭着眼,睡得很沉。
  想起被人害死的李德妃,朱莹心情沉重。
  她抱着孩子的手微微发颤,旁边乳母见了,连忙接过孩子,退出正殿去了。
  朱莹低声道:“圣上……德妃娘娘她……”
  杨固检却问:“朕来时,你不在宫中,到何处去了?”
  虽然是问句,他语气里却并无询问的意思。
  朱莹惨然回答:“妾身去祭拜德妃娘娘了。”
  杨固检了然一笑:“是个有情义的。德妃故去前,请求朕与皇后,要将孩子交于你抚养,今日你也看了,这孩子,你便暂时先养着吧。”
  暂时?
  朱莹不敢问,连忙谢恩。
  皇帝特地跑来鸾仪宫,目的自然不是送子。
  他抬手,周围宫人们迅速退下,只剩下两个贴身侍奉的小童。
  皇帝说道:“谋害皇嗣,害死德妃,又加害于你的人,朕已知晓了。想必你心里也明白。”
  他问:“朕还没有处理他们,你看如何?”
  这便是询问朱莹的意见了。
  越过皇后,插手宫务,加上其中掺和上皇嗣,便和政事又有牵扯……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
  朱莹心里咯噔一下,本能的就想拒绝。
  只是……
  她转念一想,感觉皇帝问话,应该不会单纯的询问这一件事。
  不然,他如何会亲自来到鸾仪宫呢,直接宣她去思正宫,照样能问……对,还有鸾仪宫!
  朱莹豁然开朗!
  她迅速在心中分析了一下。
  害皇嗣的是顾昭容,毋庸置疑。她在内太医院安插了人,使手段,想让孩子胎死腹中。
  估计是觉得她察觉到了她的谋划,又或者是为了斩草除根,顾昭容便派心腹,对她下手。
  人都说怀胎十月,李德妃七月便生产,未免早了些。而御医们日日诊脉,不可能都毫无察觉。
  况且那天李德妃精神健旺,身体也还好,根本不像快要生产的样子。
  那么,只能说明,在她离开长庆宫后,李德妃受到了什么刺激,或者是有谁打了她,导致她突然早产。
  且不说长庆宫防守森严,除非像阿九那样防不胜防的人,才能偷偷摸摸下毒。
  在那以后,宫中核查更紧了,一般人还真没法对德妃动手。
  况且……还有内卫在呢。内卫可是隶属于御马监的!
  可德妃仍然出事了。
  这只能说明,以顾昭容一人之力,不可能完成这些事。
  她势必和内廷官员有联系,内卫里头,恐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陈太监一直封锁着内宫,等闲不可轻易进出。那么,与顾昭容相勾结的,官职不会低。
  更险恶的想的话,没准外廷也有人在伸手呢。
  朱莹记起,自己被那些人扔进井里之前,曾听到一句模模糊糊的话,说某人背后靠山是什么监。
  监……内廷衙门有十二监。
  内廷官职有太监、少监等高官,当然,外廷也有带“监”的官职……
  她死死的攥紧了拳头。
  知道了范围,到底是谁和顾昭容勾结,只要好好的查,总归会有些蛛丝马迹在,到时候连根拔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这真是皇帝想要的回答吗?
  ·
  朱莹想得时间很长。杨固检没有任何表示,坐在椅子上,极有耐心的等。
  朱莹咬了咬牙,说道:“圣上……妾身之前出事,隐约听人说什么监,妾身斗胆,猜测昭容娘娘与内廷有些联系。”
  皇帝点头。
  她又道:“圣上问妾身怎么想的话,妾身自然是想,把昭容娘娘处死,以慰德妃娘娘的在天之灵。只是……”
  朱莹说得越多,心里便越是悲凉。
  她想起顾昭容的父兄,正是最得用的时候,顾家又是个大世家,势头蒸蒸日上。
  内宫里的娘娘,外廷里的臣子,地方上的世家家族,紧密的连在一起。
  杀掉顾昭容不要紧,她的父兄,会甘心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吗?
  如果不甘心,顾家搅风搅雨,大齐这个千疮百孔的王朝,经得起这番动荡吗?
  ――经不起。她明白。
  所以顾昭容不能死。
  而李德妃与腹中皇嗣遇害,最终做母亲的悲惨死去,同宫的朱莹也被人打成重伤,昏迷多日。
  这么严重的事情,内外臣子,皇亲国戚们,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如今一定在逼迫皇帝和皇后娘娘拿出个结论来,如此,必然要推出个人,把这件事抹消掉。
  并非世家出身的高位妃嫔,本来是最好的选择。
  可从皇帝的角度想,他应该不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且非世家的臣子并不多。
  每一个,皇帝都很珍惜,这是他跟世家对着干的班底,只有壮大的,没有拿来做挡箭牌毁了的。
  这样分析的话,替罪羊,用谢昭仪最为合适。
  她拈酸吃醋,招猫惹狗,在宫里人缘差到极点,这事儿连外廷官员都知道。
  谢昭仪还来长庆宫找过李德妃的麻烦,想往她身上贴罪名,易如反掌。
  她背后的谢氏,正和顾氏不对付,势力又略有衰落之相,朝中谢氏官员,又并非皇帝倚重之人。
  之前地方上谢知州的所作所为,也早就为王咏揭发,传开了,很多大臣都曾上书要求严惩他。
  因此,处置了整个谢家……
  不仅可以拔除皇帝的眼中钉,铲断部分地方上的世家势力,间接扫清谢氏中,为数不少吸取民脂民膏的官员。
  还理由充沛,不会引起其他世家的警惕,又能借机表达对顾家的拉拢。
  她轻声道:“妾身以为,为德妃娘娘报仇虽重要,却重不过圣上的江山社稷。昭容娘娘不能处置,妾身觉得,可以归罪于昭仪娘娘。”
  杨固检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神色间瞧不出真实的意图。
  朱莹与他对视,又很快移开目光。
  她问自己,悲哀吗?
  然后又很快回答,悲哀,这样的生活,太悲哀了。
  ·
  她曾经哪里想过,自己会受重伤,会和人拼命搏斗,会垂死挣扎,只为活下来,给皇帝报个信。
  但是她经历了。
  她曾经哪里想过,让这个死,让那个生,只是想在宫中好好活下去,做一个史书都未必会记下名字的普通人。
  但是现实不允许。
  朱莹咬着唇,泪光于眼里闪烁。
  她来到大齐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变得与从前的自己,大不相同了。
  她可以满心里念着,为死去的李德妃讨个公道,杀死顾昭容。
  也可以冷静的想着,为了大局,让谢昭仪顶罪,铲除整个谢家,暂时留下顾昭容。
  大概是那日,在鬼门关上过了一遭后,她便迅速长大成熟了吧。
  杨固检等了一会儿,见朱莹没什么要说的了,便提醒道:“不要忘了陶兴叶家。”
  朱莹悚然一惊。
  她嗫嚅问道:“圣上为何……”
  杨固检声音很平静,显然,这是他深思熟虑多日后的结果,就连询问朱莹的意见,也不过是试探:“谢昭仪曾在离开长庆宫后,立刻到明信宫里‘密谋’。”
  他解释:“叶氏虽然衰落,毕竟是个世家,不除它,便有东山再起之日。朕既然得了机会,便不能放过。”
  朱莹瞠目结舌的望着他。
  杨固检却结束了这个话题,还算满意的吩咐道:“朕近来身体不适,皇后又掌管宫务,平素事忙,你便代她,每日到思正宫侍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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