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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朦山顶, 石壁上挂着微弱的灯光, 被风吹的一摇一晃的, 光影便在众人的脸上一摇一晃。
  陆邈和花小楼被一群手持铁锹木棍的壮丁层层包围,但碍于身份又不能攻击他们,只能被迫步步后退, 眼看着就要被逼到石壁边, 再无后路。
  另一边的林姑娘和男人也不好过,虽然围攻的人不是特别多,但是天公不作美, 男人此刻大概药瘾发作,浑身上下就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 疼得他浑身绵软无力,脸上直冒冷汗。
  女人一边用地上捡来的一根棍子和那帮男人厮斗在一起,一边频频回头, 确认自家男人是否安然无恙,偶尔看见有人靠近, 再一个飞踢将人踹走, 不消片刻也已经满头大汗,不太吃得消了。
  “陆绥, 你在那你傻站着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花小楼冷不丁一瞥眼瞅见了陆绥,当即对着他大声吼道:“这帮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攻击我们?”
  陆绥站在山顶的一边, 扫视过一圈后对着温庭弈摇了摇头:“没有沈氏和阿楠的踪迹, 想必是还没有上来。”
  他顿了顿, 听见了花小楼的鬼号,蹙眉道:“如今该拿这些人怎么办?”
  温庭弈嘴唇轻启,缓缓吐出了一个字:“打。”
  打?
  陆绥愣了一愣,不大确定地问了一句:“打?对这帮百姓动手?”
  见自家媳妇点了点头,陆绥压下心中疑惑,转身对着花小楼和陆邈答道:“陆邈。”
  陆邈听见了他的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回道:“属下明白。”他正打算带着花小楼离开,不想有个人趁着他回话的空档,抡起手里的棍子就朝着他砸了下来。
  陆邈没时间躲避,索性动也不动地等着棍子落下,谁想意料中的棍子没有落下,耳边却是花小楼一声闷哼。
  花小楼轻功极佳,但是平日里行走江湖花拳绣腿学了不少,真功夫倒是没学下个模样,再加上他的身量小,力气也就小,根本抵不过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只好缩在陆邈身后。
  这一招偷袭吓得他心肝乱颤,虽然知道陆邈这么多年以来大伤小伤轮着来,什么样子的伤没有见过,这点偷袭对他而言兴许就是挠痒痒。
  可是当碗口大的棍子就要打在陆邈身上的时候,花小楼还是身体先行一步,一跃而起扑了上去,双手挂在了陆邈的脖颈间,硬生生替他挡下了这一棍子。
  这一棍子上去,花小楼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字:疼。
  真他娘的疼。
  陆邈没想到花小楼会替他挡下,愣了一下,连忙回过神来抱住了他,然后一拳挥出将那人打飞了出去。
  陆邈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可是周遭的气势却陡然变化得让人不寒而栗,陆绥那句“尽量不要伤了他们”在嘴里九曲十八弯了一会,又乖乖缩回了肚子里……
  彻底没了顾虑以后,陆邈丝毫没有给这些百姓们面子,几招下来就将他们打的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陆绥突然头疼,有些担心陆邈会把人给打死…
  陆邈解决完自己的麻烦,把花小楼往陆绥身边一扔,一个翻身到了林姑娘那里,三下两除二解决完了那里,整个山顶才算平静下来。
  地上横七竖八地趴着一堆人,他们扭动着自己的身躯,浑身抽搐,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温庭弈缓缓开口:“嫂子,出来吧,山下我已经封了,你们出不去了。”
  良久一阵沉默。
  突然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戛然响起,紧接着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沈氏紧紧拉着阿楠,为了防止她发出声响,还用自己的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温庭弈,你就这么希望我们死吗?”
  温庭弈皱了皱眉,良久才回答道:“嫂子……非我逼你,而是一切皆你所致。”
  他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朝前走了一步,对着她伸出了手:“回头吧,微兄若还活着,一定不希望看见你依旧执迷不悟,冥顽不灵。”
  “你告诉我,如何回头?”
  她搂紧了自己怀中的阿楠,声音轻颤:“阿楠已经失去了爹爹,我不能再让她没有娘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出现在广泽,坏我好事?”
  “嫂子以为,我们不来,你就可以继续在广泽瞒天过海,微兄就可以不用死了对吗?”温庭弈道。
  他缓缓笑了:“嫂子以为,微兄便什么都不知道吗?他是你的枕边人,你做的一切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沈氏被他说的微微一愣,脸上的表情裂了一个缝
  “微兄自始至终,都知道广泽的动乱是你的手笔。只是他一直忍着没说。”
  “你以为微兄一心广泽百姓,对你和阿楠不管不顾,你可曾想过为何微兄会如此。”
  沈氏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捏着阿楠的手臂的手也不自觉加大了力气,疼得阿楠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注意到,连忙放开了自己的手。
  沈氏缓缓抬头,不敢相信地问道:“……为了替我赎罪?”
  温庭弈缓缓点头。
  沈氏身子摇了摇,支撑不住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实他们成亲多年,很多事情早就已经变了——比如当年的一腔热血,比如曾经的满腹深情。
  她自十六岁时初见风光无限的他就动心彻骨,不顾家族亲友反对,一心一意嫁给了当时刚刚入仕的他,钱也不要,权也不要,只求一样。
  那就是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她对微生玉说的那句心愿:“一愿年年岁岁花相似,二愿持此良宵不负人。”
  她不过一个妇人,所求所愿不过是家宅和乐,夫君平安,与她白头不相离。可是微生玉的心太大了,他的心里除了家,还装着天下。
  沈氏最担忧的就是微生玉迟早会为了自己的一腔抱负,引火自焚。
  六年前太子丹被皇帝诛杀,东宫一党几乎凋零殆弊,微生玉明明身为局外人,却偏偏动身踩了这滩浑水,一朝被贬广泽,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沈氏有怨吗?怎么会没有。可沈氏的心很小,只要他们一家可以幸福安定,即便在广泽这么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也心满意足。
  这样的日子直到女儿出事。
  阿楠生辰当日,下了磅礴大雨,有几处人家被大雨淹了,微生玉刚褪下官服还没有把屁股坐热就被人叫走,这一走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
  桌上的饭凉了再热,热了又凉,阿楠也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变得垂头丧气,让沈氏心疼的要死,于是她做了一件让她后悔终生的事——她将年幼的女儿独自一人丢在了府中,自己去寻找久久不归的丈夫。
  沈氏的思绪停在了这里,她周身泛着寒意,缓缓开口道:“它一直以来都把广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从不肯正眼瞧一瞧我们母女……我以为,他从来不在乎我们的。”
  沈氏想要笑,可是笑着笑着突然哭了出来:“可是如今他死了……竟然是为了替我顶罪,替我隐瞒住这滔天的罪孽……”
  阿楠看着娘亲落泪,巴掌大的小脸也皱了起来,连忙拿袖子给她擦眼泪,只是却一声不吭。
  沈氏一把抱住阿楠,在她脖子之间哭了出来,泪水汹涌,声音哽咽:“阿楠……阿楠……娘对不起你,娘错了……娘不该害你…娘错了,你原谅娘好不好…你原谅娘……”
  阿楠杵着小脑袋用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予她自己的安慰,却不回答好还是不好。
  一边的温庭弈见状,只得后退一步,问道:“嫂子,你从未真正懂过微兄。他的坚持,是他作为郡守的职责……百姓只是他的职责,你们,才是他的天地……”
  “所以嫂子,回头吧……”
  回头吧……
  这句话轻飘飘地传入了她的耳朵中,就像是一根针扎在了心里。她从阿楠身上起来,看着阿楠突然笑了一下,道:“阿楠,娘回头,你是不是就原谅娘了?”
  阿楠一言不吭,只是用手轻轻帮她将耳边的乱发整理好。她是记得的,自己的娘亲最爱整齐了,蓬头垢面的,不好不好。
  沈氏缓缓起身,半晌应了声:“好。”
  众人于是围着火焰堆坐了下来。花小楼被打了一棍子,现在就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死死扒拉着陆邈不撒手,疼的狠了就委屈巴巴地对着陆邈撒娇:“四哥……疼……”
  陆邈蹙了蹙眉,不知道该怎么办,把人锁在怀里,半晌开口哄道:“乖……别怕……”
  这是他第一次哄人,以前唯一一次见过就是跟着陆绥进宫,看过宫里的奶娘都是这么哄着那些尚在襁褓中的皇子皇孙,也就依样画葫芦。
  花小楼被他逗笑了,弯了弯眉眼问道:“我多大啦,你怎么还这么哄我?”
  陆邈:“……”
  他沉默了一会,花小楼就觉得是不是自己要求有些多,刚打算开口就听陆邈试探问:“那…该怎么哄?”
  花小楼朝他眨了眨眼,有些受宠若惊。
  “四哥亲我一口,亲我一口我就不疼了。”花小楼回过神来,怎么着也不能放过这么个大好时机。
  本以为陆邈不会答应,谁想陆邈竟然想也不想,直接亲了下来,吮着他的唇瓣柔柔安慰他。
  花小楼愣了一愣,心满意足的勾了勾嘴角:“好甜……”
  陆邈:“嗯?”
  花小楼摇了摇头,重新窝回他的怀里,抱怨道:“四哥,你刚刚怎么不躲开,你知不知道有多吓人……”
  另一边,温庭弈和陆绥看着沈氏哄睡了阿楠,听她说道:“你们要问的,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当时我心灰意冷,是那个人告诉我编造谣言,并替他看管在浮朦山上的这片阿芙蓉。”
  “我只知道他是朝廷中人,官位应当不小。我只需要散播谣言,确保浮朦山无人靠近,剩下的一切我并不参与……所以,我知道的并不多。”
  温庭弈点了点头,并没有感觉很惊讶,反倒是陆绥疑惑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沈氏点了点头:“我当年的确杀了伤害过阿楠的人,但商队来此之后,我便未曾插手。之所以那样说,只是心中还有怨念。”
  沈氏有些不好意思,陆绥也在后悔自己问的什么问题。
  沈氏停了一会,才开口道:“无论如何,此事终归是我错了,我……抱歉。”
  看着她就要行礼,陆绥连忙拉住她,温庭弈开口道:“此事既与嫂子并无太大关系,广泽百姓也不会怪您。”
  “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庭弈勾唇笑了笑,道:“嫂子,阿楠还小,不能没有娘亲。”
  他说完就缓缓起身,只留沈氏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他走到了悬崖边,望着谷底红艳艳的花朵,道:“这些东西,留不得了。”
  沈氏低垂眼帘,突然想到什么,开口对陆绥说道:“殿下,我有要事说与您听……您能否…”她说完,看了看周围的一个角落,再看了看一边的温庭弈,大概意思就是希望和陆绥私下谈。
  陆绥嗯了一声,随她走到了一处偏僻处,半晌过后,他面色略有凝重地走了回来。
  温庭弈不放心他,开口问道:“殿下,您怎么了?”
  陆绥恍然惊醒,笑了一下:“没事,只是方才沈夫人说了些话,让我觉得这件事一定关于陆巡。”
  “只是,为何嫂子要单单说与你听?”
  陆绥呆住了,半晌才咧开嘴:“毕竟是皇家的事……”
  温庭弈明白这些顾虑,云淡风轻一笑,轻轻开口:“好,我明白的。”
  陆绥也随着他轻轻笑了一下,只是在温庭弈看不见的地方,他的五指早已深深扎进血肉里……
  “珩萧,这些阿芙蓉你打算怎么办?”
  “烧掉。”温庭弈平静开口:“这些东西,不能留。”
  “好。”陆绥勾唇,与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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