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特别年轻,还是个稀罕的大学生,回街道上来做毕业实习,眼看着就要毕业了,她爸爸可以说是耽误了别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伤者的家属比较讲道理,没有对她家狮子大开口,但光是正常的治疗费用就足以压垮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家庭了。
她妈妈筹不到钱,哭着说不然把家里的房子抵给对方,可农村的地基不能卖和转让,街上的人要它也没用。
伤者的妈妈大概是看他们还算有诚意,没有催得很紧,非要他们立刻赔完,但对于本分的老实人来说,欠人钱财如同心上压着大山,她爸爸在病床上长吁短叹,妈妈整日以泪洗面。
年幼的孙茵茵面对如同行至断崖的人生坎坷,在惶恐、痛苦、怨天尤人等情绪沸腾又冷却以后,心里只剩下了一颗结晶,那就是钱。
卡拉ok的老板平时很抠,但是知道她家出事以后,偷偷在她的工钱里多夹了500,这份心意不算少,但对她的窟窿来说远远不够。
孙茵茵需要钱,来付医药费、来还债、来让她的家庭脱离这种凄苦的气氛。
所以民警问她女生寝室的东西是不是她偷的时候,她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她的家再也经不起任何经济上的损失了。
“是小卖部那个驼背偷的,”时隔经年,孙茵茵语出惊人地说,“那天我在生物园里,亲眼看见他从宿舍楼靠院墙那边的,2层的窗户上爬下来的。”
“他当时头上还戴了顶假头发,扎起来的,但是他那个驼背很好认,我肯定是他。”
两个民警对视一眼,相互都觉得这案子真有意思,居然出现了两个相互指人的嫌疑人。
之前记笔录那个民警立刻质疑:“可是驼背说是你偷的,而且学校的老师也说,去年是你自己承认,偷东西的人是你,这个你怎么解释?”
这问题放在一年前的孙茵茵面前,她大概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在羞耻、光彩和成年人危言耸听的恐吓里,选择继续沉默。
可这一年多以来,她看到了社会的冰山一角。
她辍学以后在亲戚的介绍下,来到市里的ktv后厨里当了帮工,包吃包住一个月还有几百块钱,在周围人们的影响下,她慢慢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在别人还在贴钱读书的年纪,她已经开始赚钱了。
因为不这么想她会钻牛角尖,当时学校里的女孩那么多,为什么杨劲云偏偏选的是她--
过来唱歌的客人们形形色色,学生只是少数,更多的是社会中人,有传说是在道上混的大哥,也有按摩店的年轻姑娘,有流水线上的年轻工人,也有正儿八经过来放松的办公室白领。
包间就像个藏污纳垢的乾坤袋,里面什么都可能有,打架、乱搞乃至于k粉,孙茵茵一桩一桩地开了眼,大惊失色的底线得到了质的飞越。
再说娱乐城的老板,早八百年就结婚了,可出现在店里的却从来不是他结婚证上的老婆,是个浓妆艳抹的小三,不算特别漂亮,而且嗓门特别大。
按理来说这种见不得光的人挺讨厌的,但这位大姐人缘不错,她有点疯,生起气来逮谁骂谁,自己也贱、老板也贱、说她是贱人的人也贱,喝醉了还会给服务员发钱。
孙茵茵有次离得近,被她打醉拳似的贴过来,往手臂上拍了张一百,收了她的好处,之后就对她厌恶不起来了。
有时老板不来,大姐就带着好姐妹来,两人坐在前台对面的沙发上,操着大嗓门相互给对方点评傍家,哪里好哪里还需改进。
这个三观姑且不论,但孙茵茵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别人叫她们婊子,但她们自己不以为耻。
她们不能说给了孙茵茵多大的勇气,甚至可能带歪了她,但她从这些人身上学到了一点东西,那就是人的唾沫淹不死所有人。
卡拉ok的生活很无聊,但是不缺吃穿还能小有存款,并且最近走廊里有个男生在追她,如果不是父亲的车祸,孙茵茵大概会先谈个甜蜜的恋爱,彻底将杨劲云抛在脑后。
可是命运将她逼进了山谷,孙茵茵最近正因为车祸愤世嫉俗,她感觉自己真惨,并且被凑不出来的赔偿逼得无处发泄。
所以面对民警的提问,她恶向胆边生地突然决定,她要拉杨劲云共沉沦。
虽然她并不知道,杨劲云已经离开一中,去了市里。
孙茵茵抿了好几次嘴唇,接着将发热的目光投向了灰粉剥落的墙角,沉默了半晌才说:“因为那天我在生物园里……被上机课的老师性骚扰了。”
“我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当时又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明明在开运动会,自己却在生物园里……所以副校长问我,刚刚从楼梯那儿爬下来的人是不是我的时候,我就顺着承认了。”
“后来又怕杨老师还会继续找我,我就编了一套说辞,把偷东西的谎给圆上了。”
她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两个民警大吃一惊,怎么都没想到,一个偷窃案件调查到一半,会突然变性成为未成年人猥亵。
民警心里疑窦顿生,其中一个问道:“既然你都承认了,是你偷的,当时学校没有让你赔偿吗?”
孙茵茵:“没有,第三天女生寝室没丢东西,我只承认了那天我准备偷,但是没有得手,我说第二天丢的东西跟我没关系,是别人偷的。”
民警挑了下眉,想起校方和驼背都没有提过这个细节,他们记下了这段供词,继续顺藤摸瓜:“好,盗窃的事情我们先放在一边,我们说一下骚扰的事,可以吗?”
孙茵茵用力地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点了下头。
随后民警询问了相关细节,越问越觉得这个杨老师手法熟练隐蔽,俨然个中老手,这让他们直觉猥亵可能是一个多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