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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有可能的便是徐氏,可裴蓁蓁直觉认为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和花月楼的小小歌姬,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
  “女郎那样聪明,应该能猜到才是,不必问我。”锦绣很是坦然,就如同前世她赴死那样坦然。
  她似乎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说,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死亡也不算威胁。
  裴蓁蓁靠近她:“锦绣,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锦绣藏在袖中的手指不由屈了屈。
  “你害死了我舅舅,你害死了,萧明洲!”裴蓁蓁捏着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而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其实都是在她心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锦绣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收紧拳,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她不过是递出了一个消息,递出了一个裴子衿准备离开洛阳的消息而已!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害了萧明洲!他是兰陵萧氏的家主,是赫赫有名的中书令,怎么会轻易出事!
  “就在今日,徐皇后下了诏令,命他入宫,你以为他还回得来么?!”裴蓁蓁话中带着深沉的恨意。“原本三日之后,我便能安排好一切,带他离开,可现在,一切都被你毁了!”
  裴蓁蓁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她从未怀疑过锦绣,未曾想过她会害自己。
  锦绣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过是递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怎么会害了萧明洲…她不信!
  锦绣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
  裴蓁蓁自高而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冰冷,没有再说一个字。
  锦绣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无声而悲怆:“他不会有事的…”
  其实她心中清楚,裴蓁蓁不必骗她。
  她也比谁都清楚,自己那位主人,有多憎恨萧明洲,只是锦绣从未想过,自己会做了他手中一把刺向萧明洲的利刃。
  嘴角溢出一丝黑血,锦绣的身形摇摇欲坠,她闭上眼,软软倒了下去。
  裴蓁蓁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她早就知道锦绣口中藏了毒囊,却未曾阻止,这是裴蓁蓁能给她最后的宽容。
  锦绣因为腹内的剧痛蜷缩成一团,她喃喃道:“对不起…”
  她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她勉强睁开眼,只看见裴蓁蓁素白的裙角,混沌中,锦绣嘶哑着声音开口:“刘邺…我的主人,是刘邺…”
  刘邺…
  裴蓁蓁猛地睁大眼,是他!徐氏和刘邺…
  之前不曾明晰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清楚了,刘邺那么恨舅舅,恨得在他死后,也要挖出他的尸体羞辱鞭尸,得了锦绣的消息,他猜出了自己的意图,当然会阻止舅舅离开洛阳。
  这便是徐氏突然提前那么多日召舅舅的缘故,她本该在半月之后,朝堂稳定再动手的。
  “刘邺——”裴蓁蓁念出这个名字,满目恨意。
  马车行在朱雀大道上,萧明洲端坐在车中,耳边传来马蹄哒哒的响声,街上安静得过分,李炎去世,大魏上下,一片缟素,尤其洛阳城中,不曾有分毫欢笑之音。
  快要到大明宫了。
  这条路萧明洲每日早朝,走了无数遍,即便不去看,他也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萧明洲将深褐色的药丸放进口中,他闭上眼,下一刻,手中瓷瓶摔落,发出一声脆响。
  这一幕,还发生在其他数辆前往大明宫的马车中。
  *
  萧明洲被送回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他今日难得穿了白衣,安静睡着的模样不像权势煊赫的中书令,倒像哪家光风霁月,不曾沾染一点世俗的世家郎君。
  裴蓁蓁用自己的袖子一点一点擦去他嘴角血痕,神情认真,眼中没有一滴泪。
  萧云珩流着泪处理各种后事,萧云深不在,他便要撑起萧家。
  而裴蓁蓁的表现,不仅没有叫萧云珩放心,反而越发担心起她来。若是蓁蓁能哭出来,他反而能松口气。
  “蓁蓁,我要为小叔叔换一件衣裳。”萧云珩抹了抹眼,看向裴蓁蓁,眼中满是红血丝。他该为小叔,换上入葬的丧服了。
  裴蓁蓁守在萧明洲身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蓁蓁…”萧云珩哑声道,“让小叔叔,安心地离开吧。”
  见她毫无反应,萧云珩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蓁蓁,小叔已经死了!”
  裴蓁蓁麻木的眼神,同萧云珩流着泪的神色仿佛两个极端。
  她终于看向了萧云珩。
  萧云珩抱住她,哽咽道:“蓁蓁,就算小叔叔不在了,还有我,我也会陪着你,我会像他一样护着你的。”
  裴蓁蓁在他怀中望向虚空,不需要了,她再也不需要别人保护了。
  “将女郎带去休息。”萧云珩吩咐侍女,萧府上下,如今只有他一个主人,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客房中燃起炭火,这是萧明洲的吩咐,冬日里,只要裴蓁蓁在,房中一定要有足足的炭火。
  可是置身其中,裴蓁蓁却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寒,那股寒意从足底盘旋而上,像一条吐信的蛇,缠绕在她咽喉,叫她呼吸不得。
  裴蓁蓁挥退侍女,独自坐在房中。
  “女郎。”不知过了多久,有老仆在门外叫道,裴蓁蓁听出,那是侍奉在萧明洲身边多年的老人。
  得了裴蓁蓁允许,老仆缓缓走进房中,他佝偻着腰,老得似乎快要走不动路,眼中也是一片浑浊。
  “王伯。”裴蓁蓁唤了一句。
  老仆走到她面前,颤颤巍巍地行了礼,又慢吞吞地从袖中拿出细长的木匣交到裴蓁蓁手中:“这是主人为女郎留下的东西。”
  紫檀木的令牌被他双手奉在头顶:“此乃,萧家密令,主人言,他死以后,萧家暗卫,尽归女郎调遣。”
  裴蓁蓁慢慢伸出手,拿起令牌,良久,沉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为舅舅报仇的。”
  徐皇后,刘邺,她一定要取他们的命,为舅舅做祭品!
  这大约需要很久,可活了两辈子,裴蓁蓁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裴蓁蓁身上,似乎一夜之间褪去了属于少女的稚嫩,若是王洵见了,便知道,那是虞国夫人,是权倾朝堂十数载的北魏虞国夫人。
  纤长的手指拂过木匣,裴蓁蓁目光沉凝,她猜不出其中是什么,上辈子,舅舅并未给她留下这些东西。
  打开木匣,明黄的布帛静静躺在其中,裴蓁蓁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
  深吸一口气,她拿出布帛,徐徐展开。
  这布帛对裴蓁蓁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是熟悉。右角盖的鲜红玺印刺痛了裴蓁蓁的眼,布帛上书‘…是用终陟元后,宜令某官奉册,即皇帝位。钦若天道,缉熙帝图,懋哉敬哉!’(注一)
  裴蓁蓁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这是一张继位诏书,更重要的是,虽然盖了玺印,有李炎亲笔,却并没有写上继位者名讳。
  这就意味着,只要在这诏书上填上谁的姓名,谁就是正统,而坐在御座上的李崇德和徐氏,便是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
  这就是萧氏一定要杀当夜入紫宸殿众臣的原因么?
  不,不对!若是这样要命的东西,便不是死一人,而是抄家灭族了!
  李炎死前,是想废了太子,另立新君,紫宸殿众臣都知此事,只是还未议定,徐氏便已赶到…
  裴蓁蓁闭上眼,禁军…徐氏竟然掌握了禁军…
  还有刘邺,这二人,恐怕早就联手了。
  裴蓁蓁一直以为,徐氏要杀舅舅他们,不过是天性狠辣,要清理先帝旧臣,排除异己,现在看来,是因为心虚啊。
  她心中一阵发寒,原来这就是真相,她前世从不知晓的真相。徐氏行事偏激,朝中略有反对之声便要血洗朝堂,原来她从一开始,便得位不正。
  裴蓁蓁握住布帛,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舅舅必须要死的原因,舅舅自愿赴死,也是为了保护这张诏书!
  他也知道,李崇德和徐氏,坐不稳这天下的。
  舅舅,你把这张诏书交给我,是要我选一个担当这南魏江山的人?
  裴蓁蓁捂住脸,笑得却像哭。
  不,这南魏天下已经是风雨飘摇,裴蓁蓁握紧布帛,她要做虞国夫人,她是北魏的虞国夫人!
  她要亲手取徐氏和刘邺性命!
  琅琊,这是冬日难得的一个晴天,温暖和煦的阳光从窗中照入,撒在王洵面上,为他镀上一层金光。
  就在这光晕之中,王洵缓缓睁开眼,他轻轻地唤了一句:“蓁蓁。”
  对不起,我还是来得太晚。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选自《命皇太叔继位册文》
  其实前面已经埋了很多伏笔,怕小天使们不理解,这里再提示几点
  1.围场刺杀不是意外
  2.李常玉的死是导.火.索
  3.李炎不是病死
  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啦
  第八十四章
  裴家一行人到的时候, 裴蓁蓁正穿了一身孝服,跪在萧明洲灵前烧纸。
  这其实是很不合规矩的,她穿的是儿女才该穿的孝服, 不过连萧云珩也没有异议, 府中下人就更没有资格置喙了。
  萧明洲与萧家族人关系几乎称得上恶劣,当日长兄离世,他同一对侄儿被旁支逼回兰陵老宅,受尽白眼。
  后来萧明洲得李炎另眼相待, 步步高升,他便也将萧氏其他族人逐回兰陵。
  如今萧明洲骤然离世,族人不在洛阳, 便只有作为姻亲的裴家出手相助。
  裴家今日的人来得很是齐整,萧明洲对裴家多有扶持,于情于理,他们都要来。
  萧氏也来了,萧明洲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她要来见萧明洲最后一面, 裴正不可能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