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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这个名字的刹那,裴蓁蓁下意识握紧了身前的茶盏。
  ‘我见她身段不错,往后,就来教坊司吧。’
  裴蓁蓁伏在地上,脸侧红肿,年长的宫女被迫收起怒意,讨好笑道:‘锦绣姑姑能瞧上她,是她的福气,只是她…’
  那时任教坊司主事的锦绣冷冷觑她一眼,她再不敢言语。
  夜晚,锦绣轻轻抚着裴蓁蓁洗净之后的脸庞:‘若是你舅舅看见你这般,定是会很伤心。’
  ‘你认识我舅舅?’裴蓁蓁仰起脸,她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萧明洲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锦绣笑着,眼神怅惘。‘你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你要活下去。’
  …
  ‘怎么,难道跟在我身边,还委屈了她一个教坊司舞女不成?’
  裴蓁蓁的美貌,在无力护持时,便是一种祸患。
  ‘能在将军身边侍奉,该是她的福分,只是今晚她还要在燕王席前献舞,献舞之后,我再将她送到将军府上可好?’
  ‘那便这么办吧。’
  当夜,燕王宴席,锦绣与裴蓁蓁同舞,曲终之时,袖中利刃滑出,直刺主位燕王。
  裴蓁蓁未曾料到这一幕,转身之间,锦绣握住她的左手,在旁人看来,便是裴蓁蓁拉住锦绣,将她推开。
  燕王的护卫立时赶到,长戈从四面八方刺出,殷红的血液从锦绣口中缓缓流出,裴蓁蓁呆滞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锦绣对她露出此生最后一个笑,无声地启唇说着什么。
  裴蓁蓁看出了,是活下去。
  她让她活下去。
  那夜之后,裴蓁蓁成了燕王的救命恩人,她仍旧是舞姬,却不必委身他人求生。
  她留在燕王府,直到江风池到来。
  画舫上,王瑶书起身,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若不是王三郎及时拉住,她现在就在水中了。
  “阿瑶,你做什么?!”
  王瑶书双眼燃着熊熊烈火:“桓十三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请来了青竹先生为花神戴上百花冠!”
  青竹先生还要为她写话本!
  王三郎无奈:“阿瑶,你怎么到现在,还喜欢那青竹先生?方才要不是我拉着,你难不成想从水里游过去?”
  其他几个哥哥也七嘴八舌地打趣起王瑶书,阿瑶为了那些话本子,可被罚过不少回了。
  王瑶书更气了,她瞧着戴了面具的青竹先生下了高台,被众多小女郎围在其中,愤怒地磨着牙。
  湖畔,颜复之俯身放下点燃的河灯,起身,对上李常玉笑靥如花。
  他慢慢晕红了脸,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王洵与裴蓁蓁走出茶楼,抬眼,漆黑的夜幕上飞上三两盏孔明灯,比繁星更耀眼。
  “可要放一盏灯祈愿?”王洵笑问。
  “你相信这些?”裴蓁蓁偏头问他。
  王洵负手而立,宽大的袍袖被风灌满:“能有愿望,总是好的。”
  话说到这里,便买了两盏孔明灯,一旁有笔墨,供人写下祈愿。
  “你准备写什么?”
  裴蓁蓁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叫人看了,便不会实现。”
  王洵失笑,不是说不信么。
  他收回目光,执笔写下自己的祈愿。
  两盏孔明灯相伴着飞上高空,明亮的火焰跳跃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你写的什么?”裴蓁蓁问他。
  “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王洵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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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裴府, 裴蓁蓁躺在秋千上,春日的阳光实在太好,她手中的书卷不知不觉滑落在地。
  纤长白皙的手垂落, 散开的长发如同鸦羽, 她合着双眸,神情安然。
  缓慢的脚步声靠近,裴蓁蓁迷迷糊糊睁开眼,神色尚还有三分茫然。
  萧明洲拾起地上书卷, 放在一旁桌案上,见她醒来,温声笑道:“在外面睡, 小心风邪入体。”
  裴蓁蓁秀气地打了个哈欠:“看书看得困了,眯了一会儿。舅舅今天怎么来了?”
  “来寻你父亲商量些事,”萧明洲解释道,“顺道便来瞧瞧你。”
  他温和地看着裴蓁蓁:“徐骋如今已经离开洛阳城,三五年内是断回不来的。”
  得知徐骋对裴蓁蓁出言无状,萧明洲自不会轻易揭过, 便在朝堂将他失手杀死歌女的事掀了出来, 又有王家推波助澜, 徐骋因而被今上责问, 赶回了徐氏老家修身养性。
  一个歌女, 还不足以让徐骋抵命, 这便是权势。
  裴蓁蓁垂下眼眸,低低嗯了一声,模样沉静。
  萧明洲轻轻叹了一声:“你如今是越发稳重了。”
  “这样不好么?”裴蓁蓁扬起脸看他。
  “这样,很好。”萧明洲最终,还是笑着说道。
  可他还是有些想念那个笑容明媚, 会发点小脾气,任性娇纵的小姑娘。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
  奋不顾身救下云珩?被父亲训斥时?还是,那个所谓的长姐回来之后?
  他曾经想,要护住这个被阿姐憎恶放弃的女儿,可到头来,他还是未能做到。
  “蓁蓁,你将要及笄,如今,也该考虑一下婚事。”萧明洲摸了摸她的头。
  裴舜英年内便要出嫁,蓁蓁也该定下一个好儿郎,慢慢准备嫁妆。
  想起裴舜英的婚事,萧明洲眼中有一丝阴霾。
  裴舜英身份尴尬,名义上是裴家长女,偏偏做了许多年奴婢,洛阳城世家表面不提,私下却很是介怀此事。
  因着这般,愿意将裴舜英聘回家,又门当户对的人家,实在没有一户。
  这般情况下,萧氏竟然找上萧明洲,要将裴舜英许给萧云珩。她有自信,只要有她在,萧云珩断不敢辜负了裴舜英
  萧明洲当然不会答应,他那么疼爱裴蓁蓁,也未曾想过将裴蓁蓁许配给萧家两兄弟。
  倘若彼此有情他也不会反对,可裴蓁蓁与萧家兄弟只有兄妹情谊,而裴舜英,更是连兄妹情谊都说不上,萧明洲自不会答应这样荒谬的亲事。
  眼见着裴舜英年纪渐长,而姜屿也因当年裴蓁蓁的缘故迟迟未能定亲——他房中已经有了三两侍妾,萧氏竟和姜家再次搭上了线。
  等裴正和萧明洲知道时,萧氏已经和姜家交换了庚帖。事已至此,何况裴舜英总要出嫁,便只好认下此事,裴姜两家也恢复正常往来。
  裴蓁蓁的目光有些游移:“舅舅,我还未及笄,不必着急。”
  在萧明洲面前,她却不好说那不愿成亲的话。
  “不早了。”萧明洲笑道,“定了亲事,一切才好准备起来,到时舅舅和你父亲,一定让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出嫁。”
  “你如今可有什么欢喜的郎君?”
  裴蓁蓁脑海中飞快闪过王洵含笑的脸,她垂下眼眸:“没有。”
  “正好之后便是太子妃寿辰,你也一道去,瞧瞧可有心仪的郎君。”萧明洲便道。
  裴蓁蓁立时便要拒绝,还未说出口,便被萧明洲抬手止住:“这两年你躲在家中,半步不出,我念着你年纪小便罢了。但你将要及笄,再不能躲这些人情往来。”
  裴蓁蓁只得应下。
  *
  数日后,太子妃徐氏生辰。
  偏厅之中,裴正、萧氏,并裴清行、裴舜英都已经等在厅中。
  眼看时辰不早,裴蓁蓁却还不见踪影,萧氏端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她如今是越发不知礼数,竟还叫父母等候,往后怕是无人能管教得了了。”
  裴正淡淡道:“夫人言重。”
  裴清行亦道:“母亲稍安勿躁,我去瑶台院看看蓁蓁。”
  “不必了。”话音刚落,莲花纹的绣鞋踏入厅中,鞋尖缀着一颗光泽莹润的东珠。
  裴蓁蓁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松松绾了堕马髻,红宝的流苏簪斜簪发间,长长的流苏全是由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
  半掩的手腕间露出缠丝红宝细镯,裴蓁蓁慢慢抬起眼,蝶翅般的眼睫下,仿佛盈着一泓水波。
  她很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今日一穿,实在叫人眼前一亮。
  萧氏看见裴蓁蓁,也是一怔,她在裴蓁蓁身上,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少年时,也曾名动洛阳城的,她自己。
  裴舜英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袖,她感受到一股自舌根处蔓延开的苦意。
  她们甚少在一处,因而裴舜英此时才发现,裴蓁蓁的容貌中,至少有三分像了萧氏。
  她们,分明才像母女。
  裴舜英低头,看见自己月白的裙面。她容颜寡淡普通,是不敢穿太热烈的颜色,月白、天青、鹅黄,她的衣裙左右不过这些颜色。
  为什么?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