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和傅清野对视的瞬间，管家就收敛了眼神。
他若无其事的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傅清野离得远，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所以迈着步子下楼的时候，虽然心里狐疑，可到底也没察觉出究竟哪儿不对来。
“爷爷。”傅清野晃着步子走到傅老爷子面前，脸上依然是与常无异的表情。
“您怎么今儿有时间到我这儿来？”
然后，在他说完这话的同时，傅老爷子的手杖就突然高高举起，用力砸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你给我跪下！混帐东西！”
傅清野掀了下眼帘，也不忤逆他，说跪就跪。
他曲起膝盖，隔着茶几，跪在傅老爷子的面前，并不辩解什么。
桌上的果盘被殃及，这会儿早已经四分五裂。
里面的苹果咕噜噜的滚了出来，有几个掉在地上，滚远了。
“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傅老爷子突如其来爆发的怒火，在瞬间顶的他自己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你……你竟然把公司的人都、都辞退了？！谁给你的权利？！谁给你的胆子！”
傅清野跪在地上，他的表情不变，看似顺从，可眼神中却满是反骨。
“爷爷，当初公司的决策权是您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包括员工的雇佣招揽。我自然也是有辞退他们权利吧？”
傅老爷子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他的手哆嗦着指着跪在面前的傅清野。
“你这个……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已经不是傅家的决策人！也没有权力——”
然后，不等傅老爷子的话说完，傅清野就点点头。
“您说的对，所以，辞掉公司的那些人，是我在傅氏做的最后一件事。现在我也不是傅家的抉择人，那还是把一切交给您来决策吧，爷爷。这些问题现在要怪，您恐怕也怪不到我的头上。”
说着，傅清野弯腰给傅老爷子磕了个头，就径直站了起来。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他走到哪里都得牵着的孩子，竟然长得这么高大，甚至能撑起整个傅家了呢？
有一瞬，傅老爷子有些走神。
紧接着他就看见傅清野整了整他自己的衣领。
“爷爷，关于傅家的事情，您还是回去跟您选好的下一任的家主商量比较好。”傅清野在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始终淡淡的，“我已经不属于傅家的负责人了，您现在就算跟我说，也说不出什么。”
然后，他还嫌不够似的，继续开口。
“而且，有件事情我要告诉您。难道您就没有派人去调查一下吗？那些人在离职之后，已经有了新的公司，有了新的工作岗位。这家公司是在几年前，我以别人的名义成立的。目前在做的是和傅家同样的项目。另外，我忘了告诉您，在这次市里的新项目中，我的这家小公司，也同样报名参与了。”
傅清野的话说完，傅老爷子的脸色已经气的铁青了。
他举起手杖就要打，可是却猛地一趔趄，直接跌坐在了沙发上。
傅清野不上前搀扶他，也不劝阻。
只有管家慌忙的上前，给他不停的顺气。
“老爷您别生气。少爷！您、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您这是和自己家的公司过不去啊！”
傅清野根本连打理也不搭理他。
“您就给老爷子赔个不是，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管家还想再劝，可是被老爷子抓住了手腕。
“你看看他这个样子！有一丁点儿要认错的态度吗？！好好好，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教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傅老爷子俨然是被他气的不轻：“既然你想和傅家叫板，傅清野，那我们且看看，到底是你的公司能撑下去，还是我这把老骨头能撑过去！你别忘了，你的这身本事，都是我教给你的！就算傅家的公司被你挖空了，可终归饿死的骆驼比马大！”
然后，傅老爷子直接被管家搀扶起来：“我们走！”
傅清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只是，在傅老爷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傅清野终于出声。
“爷爷。我这身本事和手段，确实是您教给我的。但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我刚刚给您磕头，是谢您这些年真心实意的对我好，但今后对傅家的生意，我是不会手软的。”
至此，算是双方都对彼此下了战书。
傅老爷子冷哼一声，也不多说什么，径自上车离开傅家。
而傅清野则站在客厅里很久很久。
直到姜漫雪从楼上下来，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傅清野。”这还是姜漫雪许久以来，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他。
明明之前他们已经那么亲密，明明从接受他心意那一刻开始，她已经改口叫他阿野。
可是这一刻，傅清野竟然从这一声称呼中，听出了姜漫雪浓浓的担心。
“你身上好冰。”姜漫雪从背后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手臂缠在他的腰间，紧紧的。
明明是夏天，外面火热一片，繁花正盛。
而傅清野即使穿着单薄的衣衫，身上的体温依然偏低。
傅清野低低的笑，只用手覆盖住她的，没有回答，没有回头。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了心情，才轻声问：“担心我了？”
“嗯。”姜漫雪不肯走到他的正面拥抱他，就这样保持着从背后抱住他的姿势，用脸蹭了蹭他的脊背。
“我刚刚一直在上面看着。其实，你只要像那个管家说的那样，低头认个错，就能回去了。”
姜漫雪的目光望着不远处，出口的话并不是她心中所想。
“可是我不能低头，也不能回去。”傅清野长长的叹了口气。
姜漫雪的身体有些微微的僵硬，她努力控制着自己内心隐秘的激动，轻声询问。
“为什么啊？”
“因为太烂了啊。”
傅清野转过身，把姜漫雪抱在怀里。
他用手轻轻捂住姜漫雪的耳朵，似乎是不想让她听见这种肮脏的事情一般，低下头去亲吻姜漫雪的眼睛。
“真的是太脏了，已经救不了了。”
姜漫雪睁着眼睛看他那副又难过又愉悦的表情，两种矛盾的心情昭显在他的脸上，那么奇异，可是又似乎理所当然。
她纵然听不清楚，可是也勉强能从他的声音里寻找到他所说的那几个字。
傅清野到底是没有告诉她具体的事情。
可也还是透露出了不愿与傅家为伍的信息。
姜漫雪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唇。
“傅清野。”姜漫雪拉下他的手，“你别怕，不回去没关系的，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好。”傅清野轻轻的点头，望着姜漫雪笑。
……
而另一边，傅老爷子在上车之后，脸色始终阴沉着，一言不发。
管家坐在副驾驶座上，吩咐司机开车。
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看老爷子脸上的表情。
停了好一会儿，才劝道：“老爷，您别真的生意，少爷他还不懂事……”
然后，不等管家说完，老爷子就冷笑的打断他。
“不懂事？他都多大的人了？在这种事情上还不懂事？！”
管家一句话也不敢说，默默的熄了声。
过了片刻，傅老爷子竟然笑了起来。
乍一听到他笑，管家只觉得头皮都炸开了，耳根发麻。
“老爷，您、您怎么——”
他只以为老爷子是被气的狠了，都有些神智不清了。
可谁知，傅老爷子一摆手，嗤笑了声：“这小子倒是有点儿本事，这么多年也亏他忍得住，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么个公司来。你回去查查，把这公司的底摸一摸交给我。”
管家的脸色微僵，但还是很快点头：“好的。”
“呵，到底是傅家的种，该狠的时候，倒真的下得去狠手，半点儿也不心软。比他那个老子强不知道多少倍！”说话间，傅老爷子的脸上竟然隐隐带出了几分骄傲和自豪。
管家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您……不是真的生气啊？”
“生气？”傅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了两声：“他如果今天真的听你的跟我服软，要回傅家，我才真的要生气！我傅家的孩子，如果半点儿骨头也没有，还配做什么傅家人？！”
一席话说得管家脸色骤变。
他的眸中在顷刻间闪过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可都被他努力的压下，只是放在腿上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多少出卖了他的情绪。
但好在，老爷子坐在后座上，看不清楚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片刻后，管家梳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开口询问。
“老爷子，那少爷的那家公司，您打算……”
“让他去闹，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有几分能耐。和傅家大擂台，也亏他想得出。不是这次市里有项目吗？那就去争一争。”
“可现在公司被少爷挖走了接近一半的人，而且大多是精英骨干，我们恐怕……”
“那就去招人。人可以慢慢招，但是项目必须要参与。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放心，这世界上还没有钱招不来的人。”
管家闻言，立刻应声：“好的。”
“另外，姜家这个丫头的事情你先放一放。”傅老爷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管家当即拔高了嗓音：“老、老爷子……”
“我听说她那个弟弟身体不适很好，万一活不了多久，姜家也就只有她这一根独苗。当年我和姜正阳到底是有几分交情。虽然道不同，但他的家里人我也不好赶尽杀绝。先放一放，至少让我想想怎么处置她。”
管家虽然不认同傅老爷子的这个做法，但到底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最终他点头，应着。
“好的，老爷子，我知道了。”
可与他谦顺的嗓音不符的，是他悄然攥起，迸出青筋的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