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邡虽不太明白谢秋寒这黏糊糊的、九曲回肠的性子的打哪学来的,但其实又觉得没什么不好。
他讷言敏行,纯良正直,无论对着谁都是不卑不亢的样子,唯留了一丝孩子气放置在他这里,更让人心甘情愿的想疼他。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留下来的不就只有这个怪粘人的小孩吗?
这样想着,云邡冲他招了招手,“你随我来。”
谢秋寒跟过去,心里还嘀咕着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云邡牵着他往摘月台上走,九宫八观乃至远处的城镇汇集成了一片流淌在暗夜里的星河,万物的窃窃私语被风裹挟着在半空飘零。
江山不朽的牌匾正挂在他们身后。
二人凭栏远望,谢秋寒心驰神往,觉出天地之无穷。
云邡却抱臂看了一会儿那牌匾,开口道:“我常在此处,心怀忧思,想江山不朽,究竟是怎么个不朽法,想着想着就知道……净是瞎扯淡。”
谢秋寒扭头看他。
云邡见他望过来,诚意十足的把话题拐了个弯,冲他道:“这些年瞒着你,是我的不对。”
谢秋寒一愣。
尽管眼前这诚意很像是云邡从哪台戏上扒拉出来的,看着很是分裂,但他还是回答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设身处地的想,云邡不瞒着,难道还要大声嚷嚷吗?他的确从未在意过此事。
云邡挑起修长好看的眉毛:“那你这到底是同我别扭什么?”
“………”谢秋寒接不住直球,只能含混道,“这几日大起大落,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云邡却心想:这小子真没出息,他已经不能够更和蔼可亲了,怎么还端着?
但同时,又觉得他别别扭扭的还怪可爱的。
他拍了拍谢秋寒,示意他去看那江山不朽的牌匾,道:“太武写这东西的时候,心是好的,只是未料到世事无常,而你说的大起大落里,我师父翘辫子了,师兄跑了,我就更知道,恩爱无长久,人和人的关系是会变的,故而你和我之间,也的确不能如当初一般了。”
谢秋寒就听懂了一句“你我之间不能如初”。
他明明早已接受,但还是免不了心下一沉,只能飞快的一眨眼,盖掉那些失望,道:“我自然知道……”
可云邡紧接着又说:“但你需知道,我待你的情分与旁人是不同。”
谢秋寒的话音被掐住,那份扎根在苦涩里的懂事也跟着被掐住了根茎。
他浑身一震,无措的抬起眼睛,那样子竟有些茫然和可怜。
云邡道:“我刚见你时,你才那么丁点大,如今都快和我一般高了。我无意收徒,更不想寻道侣,这样想来,能让我瞧着长大的,天上地下也就只会有你这么一个了。”
说着又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背,安抚说:“你全不必这般妄自菲薄,今后只要你不去学我师父去诛天灭地,你做什么我都替你揽着。”
谢秋寒先是被兜头来的一句“天上地下就你一个”给砸了个不知所措,而后又被他的承诺弄的满心酸涩,眼眶倏地红了一圈。
他自然是学不来诛天灭地的,他学得会的只有担惊受怕和深明大义,可云邡这话把那些东西都融化成了滚烫的岩浆,涌流进他心口,莫名其妙凝固成了……一份委屈。
云邡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没法往下说了,一身鸡皮疙瘩收拾着行装正准备游行抗议,可他见谢秋寒又红了眼睛,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掉眼泪的样子,感觉不做点什么又不太行。
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的张开手揽住少年,嘴上还不忘警告:“你不准哭。”
说着,他听见耳侧传来的细碎呜咽声。
“……哭可以,别擦鼻涕。”
谢秋寒心里一团酸涩,但又被立刻屈服的仙座弄的破涕为笑,悲喜搅成一团,带来了奇异的安定。
他明白过来,自己介怀的究竟是什么。
他不在意这个人的身份,不在意究竟住茅草屋还是不朽阁。
不管神霄还是云邡,仙座还是画灵,他只是……想要回那份可以全心依靠和信任的情分罢了。
没了这情分,他就像没了落脚的地方,一颗心在半空中起起落落,虽然咬紧牙关拼命的想要维持一点体面的姿态,却总是露马脚,弄的尴尬狼狈。
他需要一颗定心丸,里面裹得不是荣华富贵和鸡犬飞升,而是一句——“我待你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