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
左侍郎魏学曾想破了脑袋儿,最后还是没太想明白。
之前皇上派水墨恒去广西镇压古僮起义,这事儿也就算了,毕竟水墨恒凭借自己的实力证明了皇上的眼光,用不到半年的时间,将李延拖了几年的战事胜利结束。
一个八品御医。
就按皇上钦点御史时的官衔,也就正五品而已。
凭什么敢杀奉旨炼丹的张青松?凭什么敢当街像耍猴一样戏弄武清伯李伟的孙子?
谁借的胆儿?
好。这两件事也还勉勉强强能说得过去,太年轻不懂事嘛。小样儿,年轻人有一点本事,不总以为世界没他旭日不升吗?
可张居正呢?
一向城府极深,善隐忍善谋断,绝对是一个韬光养晦的角儿,为何这回如此地高调?
自水墨恒回京后,百般示好。
先是将莫颜莫白安排在蕲州会馆,还调度巡城御史王篆暗中保护,这又免费赠送给水墨恒一栋宅子,又利用手中的权力调遣一千精兵给水墨恒,只为了去接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而且张居正做这些事时,恨不得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没有一丝遮遮掩掩的味道,就像水墨恒是他亲生儿子一样。
这哪是他的风格啊?
昨晚还听说亲自登门造访,带着长子要与水墨恒结为生死之交……
魏学曾早上乍听到这个消息,卧槽,百思不得其解。
张居正是不是哪根筋被水墨恒握在手中,或死穴被控制了?否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不科学呀——
地位,不对等。
年纪,悬殊大。
性格,完全不合……
魏学曾是见过水墨恒的,还吃过一顿饭,只是感觉水墨恒能言善辩,脸上时常挂着笑容,也看不出来是真笑还假笑,而且分明写着几个大字:我自信,你别不服。
就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张居正怎么会变着法儿去讨好?
这中间一定有猫腻……
……
下午高拱来吏部办公。
魏学曾第一时间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
高拱听后,脸上又多了一层阴沉之色,心绪烦乱地想起了水墨恒寄给他三张田契的事,
然后想到,莫非张居正也有什么把柄落在这小子手中?可若真是这样,我给那小子加官三级,他不要,位子是不是肥缺也不问,直接拒人于千里。为何张居正向他示好,就全盘照收呢?
高拱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他本就隐隐约约感到张居正与冯保两个已经联手,处处都在制造陷阱与杀机对付他。
在内阁说一句话,冯保那边立即知道;大内有什么动向,张居正比谁都先知道,而且两人背后,还有一个极有主见的李贵妃。
……
就在高拱和魏学曾想破脑袋时,水墨恒背着药箱去了慈宁宫。
冯保引路。
“你上次说的那个‘熬’字,很有学问呢。”或许从李贵妃那儿听到什么,没走几步,冯保便笑呵呵地说,顿了顿又小声问,“我果真能熬出头?”
水墨恒一听,便知道冯保想说什么,故意慢悠悠地回道:“公公现在还不算出人头地吗?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又是皇太子的贴身大伴,熬到哪一步才算是个头呢?”
冯保一滞,立马又笑绵绵地说:“皇上宠你,娘娘夸你,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张居正都有意亲近你,我就想确认一下,你是否像外界所传的那么厉害。”
“都是对小生的谬赞,冯公公听听也就罢了,切不可当真。”
“关键是赞你的人,都不一般呀!”
“武清伯李伟赞过我没?”水墨恒问得十分突兀。当然,也是在投石问路。
“他?”冯保一脸鄙夷,然后左瞄瞄右瞅瞅,摇头笑了笑,“他一般人儿。”
“此话怎讲?”
“武清伯只是个泥瓦匠出身,原本地位卑微,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不学无术,生个儿子吧,像他一样,没啥能耐。可他祖坟里冒了青烟儿,生了个凤凰。”
冯保对李彩凤可谓敬之又敬,但对她亲爹的评价却嗤之以鼻。可见这个武清伯确实不招人待见。
“武清伯这辈子唯一做得有眼光的一件事,便是将女儿送到裕王府,从此平步青云,先是授予锦衣卫都指挥佥事,穆宗即位后,又晋爵武清伯。至于其他的,嘿嘿……”冯保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代之以两声鄙夷的笑。
“冯公公的意思是,武清伯诋毁过我?”
“昨儿,贵妃娘娘就此事问过我。”冯保不紧不慢,迎着水墨恒的目光,得意的神情跃然脸上。
给个杆儿就往上爬。
水墨恒表现出急切知道的样子,问:“那李贵妃是如何问的,冯公公又是如何答的呢?”
其实,李贵妃压根儿就没问冯保。
李贵妃何许人也?给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玲珑剔透的明白人,悟性何其之高!
武清伯是个拥有爵位的人,通常谁敢在他头上动土?
若真的动了,只能说明她爹做得过分。所以才没有自己寻仇,而是跑到她那儿告状去;若她爹真的占着理儿,又何须告状?早就自己动手解决去了。
这其中的道理,李贵妃一想便明。
冯保这么说,无非与张居正抱同样的心思,跟水墨恒套近乎,这样便能问眼前这位未卜先知的少年,关于自己的前程:到底能“熬”出来吗?
冯保悠悠言道:“女人啊,通常耳根子软,武清伯怎么滴也是贵妃娘娘的父亲,不说全护着,总得给老人家一个台阶下。”
“嗯。”水墨恒赞同。
“贵妃娘娘问我有什么好主意,我当时说,让你去赔礼,你肯定不干;让武清伯的孙子给你道歉,他指定也不干。最好的办法,是止步于贵妃娘娘那儿。”
冯保能想到这一层,已令水墨恒刮目相看。
冯保接着又说:“这次请你来,无论你道不道歉,就当给贵妃娘娘一个交代,到此为止。反正武清伯也不在场,事后问起,就说你已道过歉了。”
水墨恒笑了笑:“这岂不是欺骗?”
“话不能这么说,总得给李贵妃一点面子吧,让她也有个台阶下啊,不然夹在中间……”
水墨恒觉得是这个理儿,点头道是。
两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穿过游廊。
冯保对站在那里的一名女官说道:“烦请通报贵妃娘娘,说水御医到了。”
女官进去不消片刻,便出来通报:“娘娘请水御医暖阁相见。”
“请。”冯保做了个手势,“我就不进去了。”
水墨恒刚跨前一步,又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冯保轻声说道:“公公放心,你会熬出头的。”
冯保登时喜笑颜开,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拳头,浑身犹似被注入一股洪荒之力,将自己变作一柄锋锐绝伦、精刚无俦的宝剑,此刻正在鞘中嗡嗡自鸣,随时准备出鞘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