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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此刻你坐于他的怀抱之中,与他仿佛一体,但你终究不是自他身体中创造出的部分。
  所以哪怕获得了些什么,那也只是短暂的。
  所以哪怕填补了些什么,那也只是短暂的。
  你们也终究是要分离的。两个个体才是稳定的状态,一旦聚合,终究便是不稳定的状态。
  ——如同特性,如同生物,如同这世上所有的一切。
  没有什么不可分离,不会分离。
  他还在说,絮絮叨叨的,几乎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操心的伴侣那样了。
  但你知道不是的,一切都是错觉。
  他正在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你最残忍的计划。计划中有他自己,有他的儿子,有他最信任的下属,当然还有你。
  所有的仰慕都是计划内的,所有的依赖都是计划内的,所有的忠诚都是计划内的——所以,所有的、微不足道的“喜欢”自然也是计划内的。
  他告诉你,一切不用担心,因为他已经准备好了后手,所以一切都可如期进行,如约进行。
  他说起自己的死亡时再淡漠没有,如同说起神话中的神明遗落桂冠,圣徒走向燔祭。
  ——啊,对了,是圣徒。
  你望着他,望着他清癯的面颊,望着那双你最喜欢的、不属于人类的暗金色双眸,终于明白了曾经有那么一刻、你希望占有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就在刚刚,就在他开口前的那会儿,你其实还有一些话想告诉他。
  比如你很喜欢和他相处,克制,有分寸。当然你其实已经不介意他越过那条界限了,你觉得他可以。
  比如你一直感激于他做到的一切,十分欣赏。尽管距离那个存在于你们共同记忆中的繁华旧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你是愿意追随他的,你甚至觉得,当他成为全知全能的真神、晋升旧日之时,你那些曾经无所指的祷言终会指向“他”。
  但是没有机会了。
  他大概也不会在乎你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想法”,甚至不会有兴趣去探索。
  它们不算知识,甚至算不上秘密。
  所以你没有机会了。
  你已经很久没感到过类似的情绪了。明明你所面临的既不是死亡,更不是灾难。
  你们不过是像旧日的一对朋友那样,站在你寓所的门口,像谈论天气那样,商量一场近乎平静的道别。
  你不绝望,一点儿也不。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早已不能给你造成任何痛苦。
  你只是有些不甘。
  你所拥有的快乐总是太少,你所拥有的欢愉总是太短,任何你喜欢的一切在他人看来都是那样不可言说、不值留恋。弗雷格拉是对的,无论如何伪装,你始终是一头不知餮足的东西。
  ——所以无论你要什么,都只能主动,自己主动。
  抱着你的男人大约是误会了
  他再次告诉你不必担心,因为他已经准备好了凭体。他告诉你,他将从自己的身体中分离出属于“暗”的部分,以肋骨为媒介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凭体——他认为,以你的兴趣、品位,一定会喜欢“祂”的。
  你听到他的安慰却只是想笑。
  你端起他温和平静的脸庞,想起了你曾经与他聊起的那部名为《月亮之女》的戏剧:
  充满了月亮般阴性欲望与美貌的公主爱上了憎恶欲望、无比节制的圣徒。所有人都指责那位女性对圣徒的贪婪与索求,指责她那几近于魔性的美貌,仿佛那些因她美貌而起的悲剧,都是源自她诞生的错误。
  ——不是的。
  男人当时安静地听你说完后,一边用指尖轻叩着桌子,一边思考着,给出了他的解读。
  他说,是圣徒诱惑了公主。
  你问为什么。
  他说,难道不是吗?只有“克制”才能引发“欲望”,而对“欲望”的过分压制,则会导致“毁灭”。
  圣徒不是蠢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轻易满足的“欲望”只会迅速地消退——可他没有,哪怕一点垂怜的目光也不肯施予。
  他在有意——当然也可能是无意地引诱公主。
  他这样判断。
  唯一难以推断的是,圣徒的厌恶是否为计划中的一部分,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是“引诱”无疑。
  为了什么?你问他。
  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吝啬是为了引诱公主疯狂地爱上他。
  也许是厌倦,也许是挑衅,也许是——
  他给出了几种答案,唯独最后一个语焉不详。
  他说没有正常的人类能够忍受永远昏暗的囚笼,也没有谁能在一个堕落而又疯狂的世界中永远保持理智,哪怕圣徒也不能——至少在他成为真正的圣徒之前。
  所以他是想自杀?你问。
  为了摆脱无止无尽的折磨和纠缠?
  他没有直接回答你,只是低头抿了一口你的咖啡。
  ——我很喜欢。他当时这样告诉过你。
  你没再追问下去。
  而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你莫名就想起了那场没有答案的讨论。
  你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伸出手去,试图越过你们之间的界限。
  “再亲亲我吧。”你说,吻在他的唇角。
  “或者再抱我一次也行。”你说。
  他没有说好。于是你知道那就是拒绝。
  他告诉你,刚才你们间的“越界”行为已经让他产生了动摇,对于维持自我的稳定很是不利。
  “今天不行了,我的女士。”他温和地笑着,“以后,很快——”
  你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所谓的“以后”是你和“另一个他”见面之时,而所谓的“很快”是在你和“另一个他”完成了计划之后。
  你确信他不是在骗你。
  你知道他认为计划一定能够完成,毕竟那是将由“另一个他”和你一同亲自执行的计划。而你们一同计划的、规划的一切还从未失败过。
  ——可这是不一样的。
  你想告诉他——你和他,你和“另一个他”,怎么可能没有区别?
  你从来不相信,自一艘船上拆下的零件还能重新组装成另一艘相同的船——除非其中一个的“自我存在”彻底毁灭。
  如果他还在这里,出现在你的面前,那么另一个与你一起行动的就只有两种可能:
  空壳,或者极为相似的替代品——不完整的替代品。
  但你面前的男人确实是自负的。有属于人类的自负,也有属于神明的自负。
  于是你觉得,你其实不必开口,他便应该早就已经清楚那两种可能。
  于是他所说的一切,所许诺的一切,便近似于一场谎言了,一场你无从选择却又不得不接受的谎言。
  你垂眸,避开他的注视。你竭尽全力才没有伸出手去,抓住面前的人。
  你想,你是懂得节制的,他也是懂得的。
  你们不过是退回原本的界限之后……
  可当你终于再次抬起头来,却对上了他的眼。
  他冲你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了然的微笑,就像你们第一次接触时那样。
  你故意将茶水洒在他的身上,想要诱惑他,他也像这样拒绝了你,浅笑着望你,仿佛透着些微的无奈:
  “真的不可以。”
  于是你知道,你得到了允许——有限的、来自圣徒的允许。
  在实现他的愿望之前,你的欲望将无法得到完全满足,甚至可能更加饥渴,但是此刻,他愿意暂时地、小小地满足你。
  ——他比圣徒更狡猾。
  你也笑了,极为浅淡地。在他的注视中缓缓垂首,半跪于他的面前,如同终于接受了信仰的门徒。
  阴影自他座下舒展开来,铺满了你的脚下,层层迭迭地覆盖了你的影子,恍如巨大的羽翼,透着不祥与凶恶的气息。
  “您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我将代行您的愿望,如您行走在地上的旨——”
  “我将如约定的那般,等待着您的归来。”
  说完,你起身,狠狠于他唇上烙下一吻。鲜血流淌下来,你们正式缔结了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