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坐着的那人,于守义介绍姓韩,看着一脸笑,目光、言语间却隐约带着一抹探究。
他哈哈一笑,手指抚着面前的茶盏,道:“宋掌柜太过自谦啦,俺们可是打听着过来的,宋掌柜到了平京城也不过半年光景,却已经买了宅子置下铺子,挣下这一份家业……呵呵,这份能为和气度,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宋玥哂笑一声,道:“韩掌柜这份打听事儿的本事,宋某自愧弗如啊!”
眼看两人说话带了些火气,于守义连忙出声打圆场:“俺知道江家嫂子能干的名声响,但没想到,连开平来的韩……掌柜也听说了呀!”
他笑呵呵地说着话打圆场,却在‘开平’两个字略略加重了语气。
“阿娘!”小安哥看阿奶进了门都不做声,仰起头看了阿奶一眼,忍不住出声唤人。
宋玥闻言起身,转头看到周氏和俩孩子,立刻走过去,接下周氏胳膊上的篮子,又扬声往后边喊:“勇子,阿奶给送饭来了。”
之前,于守义陪着两个人进门,宋玥看着心里犯嘀咕,就怕孩子们在跟前说多了话,惹出事来,就把他们都打发去西厢里翻缸(酱类发酵需要搅拌,俗称翻缸)。毕竟,正房里还躺着一位呢。
这会儿,她一嗓子喊出去,张勇就擦着手匆匆跑过来,接了那篮子饭,还很有眼色地把秋喜和小安哥也领走了。
宋玥转回头来,那位韩掌柜已经和周氏搭上了话。
“婶子看着身子板儿挺硬朗啊,多大年纪啦?”
周氏半垂着眼,淡淡道:“快五十啦!”
宋玥看周氏脸色不太好,关切道:“阿奶是不是累了?恁以后不用往这边送饭,有事耽搁也就一会儿。”
周氏没心思多说话,点点头应着,宋玥见她精神头不太足,就让她先家去:“恁回去吃了就歇会儿,我一会儿送孩子们回去。”
周氏没多说,微微低着头,拖着步子走了。
宋玥站在门口,看着周氏微微耷拉着肩膀的背影,看着好像特别疲惫似的,不由皱了皱眉头,老太太看着……可不是病了吧?
唉,还是赶紧把这俩人打发了,回去看看吧,老太太生了病可别给耽搁了。
宋玥一回头,就听那位韩老板突然叫了一声:“刚才那位婶子姓周吧?”
宋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韩老板接着问:“江寒江柏青恁认识吧?”
宋玥愣住。江寒她当然知道,就是周老太太口中的寒哥儿,秋喜和小安哥的爹啊!可是江柏青是什么?
韩老板见她竟然迟疑、茫然,不由皱紧了眉头,目光也倏地一冷。
当初在宣城,他也只是远远见过宋月娘一次,上次一见,他觑着这妇人形容相似,打听得也是北地逃避战乱过来的,家口、来平京城的日子都对得上。
可那宋月娘是个什么人,行伍里就没有不知道的,容貌甚美,但心如蛇蝎,又贪图享受,又懒又馋,连家务活儿都不干的,怎么可能带着婆婆孩子过上好日子?还买宅子、置铺子,自己当上了掌柜的?对不上啊!
看着妇人的表情异常,他心中的怀疑再次浮起来:难道,这个女人顶了宋月娘的名字身份?
那么,她这么做所为何来?真正的宋月娘呢?是死在逃难的路上,还是……被人杀了?
韩老板陷入了阴谋论,两道浓眉拧成了疙瘩。
宋玥飞快地搜索了宋月娘的记忆,没有找到答案,转而又搜寻自己看的小说情节,竟然给她找到了——有一个情节描写江寒和同僚寒暄,对方就称呼其为‘柏青’,对啊,江柏青啊,柏青是江寒的字啊。
古人嘛,都是有名、有字的。
宋玥得了答案,暗暗松了口气,垂了垂眼,整理了一下情绪,表情淡淡地抬头看向韩掌柜,道:“韩掌柜与我家孩子阿爹相识?”
韩掌柜拧着的眉毛没有半点儿舒展,眼睛如鹰隼一般盯着宋玥,看她的表情、辨别她的语气,这个反应,怎么看着那么别扭……是她性格坚毅,还是毫不关心自家男人的生死?
宋玥见他就盯着自己看,也不回答,心思一转,立刻加急了语气,追问道:“韩掌柜,恁啥时候认识的我家孩子爹?最近几个月可见过他?他现在在哪里?为何我家托人回宣城打听,都没找到他……”
她一连串地追问,对面的韩掌柜目光渐渐缓和下来,拧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宋玥就知道自己做对了,心中略松,顿了一下,苦笑一下,道:“托了几回人,都没有消息,我家阿奶担心的不行,白日怕我们跟着难受,强撑着一脸的笑,夜里却常常做梦哭起来……”
说着话,宋玥想起周氏刚才的异常,再看对面两个明显出声军营的汉子,突然心中一动。周氏是不是看着这两个想起了自己儿子,才伤心黯然的?
宋玥这么一想,又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小说里并没有描写,宋月娘的记忆里也没有多少东西,对江寒的记忆更是少的可怜,更别说军营相关的事了。不过,她依稀看过几片历史军事帖子,说古代的战马都有标记。江家是军户,周氏一定是认得战马的标记。
但是,周氏认出战马标记,不应该问问江寒的消息吗?为什么一句没问,就那么神情黯然地走了呢?!
难道,这两位是来送江寒的阵亡通知的?
古代的文件名称是不是这个,宋玥顾不得思量了,只是想到这个,自己也给吓了一跳,脸色都刷地一下子白了。
她看着韩掌柜,微微哆嗦着嘴唇,问道:“恁,恁两个人,不是来给我们送信儿的吧?孩子们阿爹是不是……是不是不在了?”
韩掌柜看她先是状若镇定,开了口,就露出一脸的焦急来,再后来,想到江寒阵亡的可能,就变得泫然欲泣、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的怀疑就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