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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九桢又道:“我不是坏人。我是你夫君。”
  “骗人!”晏映蒙着被子反驳他,声音干脆,“我还没嫁人呢,哪来的夫君!”
  谢九桢一顿。
  才道:“是你把我忘了。”
  屋中一下子陷入安静,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晏映慢慢放下被子,露出一双剪水秋瞳,想要偷偷打量他,却不想正跟他视线撞上,顿时有些慌张无措,眼珠乱转,不知该看向哪。
  她听出那句话里满是落寞。
  落寞得不像是出自这人的口。
  他眉峰凌厉,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下颔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瞧着没有一分破绽。这样的眉眼让人生畏,这样的人没人能伤得了半分,又何来落寞?
  但他就是看着可怜。
  说得都像是真的。
  晏映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也不肯相信。
  明明昨日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子,未言婚嫁,今日却莫名成了别人的妻子,这谁能接受得了?
  “我为何会忘了你?我无缘无故地怎么会忘了你?分明是你蒙骗我,以为我好欺负吗?若是我爹爹在这,定要把你打得六亲不认,满地找牙,你信是不信?”
  她壮大了胆子,竟然也敢逞口舌之利了,可是刚说完“你信是不信”就往后缩脑袋,下意识用被子挡住身体,把色厉内荏演了个活灵活现,端地是太怂了!
  谢九桢呼吸重了几分,他又按了按肩膀,说话声有些发抖:“一会儿,你父亲就来了……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晏映一听父亲要来,眼睛登时亮了亮,再看他时,发觉他脸色白了几分,隐隐皱着眉头,似在忍受疼痛,视线下移,很快她就发现他肩膀上的殷红。
  “你……你流血了?”晏映放下被子,眼中满是惊讶,一瞬间就忘了两人的处境,爬过去要看他的伤。
  然而爬到一半,她又生生顿住,踟蹰不前。
  “不会是我打的吧……”她轻声说了一句,看着那渐渐殷开的鲜红,着实有些不忍。
  谢九桢却没说话,他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晏映一惊,变了脸色想要踹他,却发觉他只是替她扫了扫脚心上的灰尘,又抱住揣到怀里。
  她怔住:“你——”
  谢九桢却问她:“还冷吗?”
  刚刚光着脚出去跑了一圈,天寒地冻的,她早就没知觉了,现在却被阵阵暖意灼烧着,那举动太过亲密,她有些不知所措,急着要撤回自己的脚,谢九桢却不肯放手。
  “还冷吗?”他又问了一遍。
  晏映感觉出他话音里的威胁,瞬间觉得整个人都牢牢被他攥在手心里,不敢再挣扎了。
  “不……不冷了……”她喃喃。
  —
  晏映彻夜未归,晏道成本就心急如焚,那天晚上他跟女儿说明了真相,还不知道两人有没有解开心结,侯府的人一过来请,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顿时更加心焦了,急忙跟着那人一路去了栖月阁。
  到了门口,下人刚要通传,晏道成心里着急,直接将门推开。
  刚进去,一眼就看到里间的床上,女儿抱膝坐在那,眼圈红红,可怜兮兮的。
  “映儿!”他唤了一声。
  晏映听见声响,往外一看,发现真的是父亲,小脚嗖的一下缩回来,下地就扑过去,她仍旧光着脚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抱住父亲就呜呜哭了起来,声音那叫一个委屈,直把晏道成哭毛了。
  他横眉看向床前的谢九桢:“你又欺负映儿了?”
  谢九桢面色沉敛,没在意他那句苛责,反而是看着晏映毫无障碍地认出她父亲,神色变得更为复杂,他哑着嗓音道:“她情况不对。”
  “怎么不对?”晏道成皱了皱眉。
  谢九桢道:“她似乎又不认得我了……”
  晏道成一惊,有些没弄清他话中的意思:“又不认得你?”
  话音刚落,趴在他身前哭泣的人忽然断了声音,身子一软,晕了过去,晏道成眼疾手快,将人捞住,面色大变:“映儿?映儿?”
  可晏映丝毫没反应。
  晏道成赶紧将她抱起来,安置到床上。谢九桢刚才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晕倒,下意识要伸手去扶,好在晏道成反应快,才没把人摔着。
  把人放下后,晏道成皱着眉头,看向谢九桢时脸色变幻莫测,语气又愤怒又无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九桢也很想问这个问题。
  所幸的是谢九桢不知道怎么回答,魏济很快就赶过来了,鸣玉亲自将他引到栖月阁,他进来前还骂骂咧咧的,说太傅大人将他一个太仓长当作了府上随叫随到的大夫,成了侯府的私人用品,骂谢九桢太霸道。
  结果一脚踏进来发现有外人在,瞬间收敛许多。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晏府的人似乎在这里总是阴魂不散。
  他走进去,视线快速扫了一圈,就知道鸣玉找他来看的并非是谢九桢,而是床上躺着那个。
  “这次又怎么了?”魏济声音里多多少少有一丝不耐烦。
  谢九桢按着他肩膀,语气暗藏威胁:“给她好好看一看。”
  魏济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掏出个帕子放在她手腕上,上来便直入正题。
  把了一会儿脉,魏济的眉头几经跳动。
  “怎么样?”谢九桢跟晏道成异口同声。
  魏济“啧”了一声,抬眼看了看谢九桢:“气血亏虚,太过劳累,情绪一激动,就晕了。”
  “你让她干什么来,累成这样?”魏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是故意问出这个问题,旁边的晏道成作为过来人,哪能听不懂他调侃的语气,顿时气结,恨不得揪着谢九桢领子狠狠摇晃摇晃他。
  但他只是咳嗽一下,愤慨道:“你以后,还是体谅着她一点吧!我女儿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可经受不起折腾!”
  作为岳父大人,能提点到这里已经很张不开嘴了。
  谢九桢当没听到这句话,沉着脸看向魏济:“让你看的不是这个……她又失忆了,你能看出是因为什么吗?”
  “什么?”魏济愣了一愣,“又失忆了?”
  谢九桢点点头。
  魏济收起玩笑神色,再次为她把脉,整肃神色,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良久后他歪了歪头,啧叹一声收回手,抬头去看谢九桢:“能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昨夜睡前,她还好好的,今日一早就不记得我了,看样子,似乎也只不记得我。”谢九桢张了张口,犹豫道。
  魏济神色不变:“你们像上次那样吵架了?”
  晏道成急忙看向谢九桢。
  谢九桢摇头:“不曾。”
  “这就奇了怪了,”魏济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看着床上的人,“以前也见过一些失忆的病患,只挑着部分记忆选择忘记的也有,可是反复失忆的我却只见过她一个。”
  魏济扭头看他:“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吗?”
  谢九桢沉着脸想了想,神色忽有一丝松动。
  “她昨夜不小心碰到头了。”
  魏济听闻,急忙俯身,将她的脑袋抬起来半分,伸手在后面摸了摸。
  谢九桢欲言又止。
  “的确有个小包,”他收回手,将人放平,神色仍然严肃,“只是也不能确定失忆就是由这个引起的。”
  “那怎么办?依魏仓公看,小女可还有其他危险?”晏道成急急问道,比起记忆,他更害怕女儿性命有虞。
  魏仓公抬了抬眼,漫不经心道:“别的危险应当没有,你女儿除了身子骨虚弱一点,剩下都好……至于失忆这里,着实诡异,我得回去看看古书上有没有相应记载,再下定论。不过,失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唯一委屈的是被忘记的那个人。”
  他看向谢九桢,视线在他肩膀上停留片刻,弯唇笑了:“另外,最该看大夫的应该是太傅大人您吧,胳膊不想要了可以留给有用的人。”
  他语气多了几分咬牙切齿,任谁都能听出他的阴阳怪气。
  晏道成这才发现谢九桢肩膀上有血迹。
  “你——你怎么样?”他担心,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床上躺着的是心肝,床前站着的,也是让人忍不住心疼的后辈。
  自从知道他真实身份后,晏道成对他的感情变得颇为复杂。
  他犹豫半晌,道:“映儿我照看着,你去看看肩伤吧。”
  谢九桢仍不肯放弃。
  他看向魏济,问道:“真的束手无策?”
  魏济摊了摊手:“或许是你当初伤人太深,以至于她说什么都不肯想起你,还要不停将你忘掉,现在是第二次,如果还有第三次,我就敢断定绝对是这样。”
  谢九桢握着手里的木盒,久久没有说话。
  不多时,魏济看了他肩上的伤,重新上过药之后,一再嘱咐他不要再动受伤的胳膊,最后留下几副安神的药就走了。
  晏映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晏道成不好在别府内院过夜,将碧落和清月都遣过来照顾人。
  夜里临走时,谢九桢把他叫住,神色肃穆,道:“过两日,我会着人安排你们回平阳,短期内不要再回洛都了。”
  晏道成一惊:“怎么?”
  谢九桢不打算多做解释:“以防万一,还是躲远些才好。”
  “你要对晏氏动手?”他急忙追问。
  谢九桢搓了搓袖口,偏头看他:“怎么,你要阻止?”
  晏道成噎了一口,悻悻住嘴,他哪有本事阻止这种事,只是认清现实后,心中烦乱不堪。
  谢九桢却道:“那日射向映映的箭,是晏萍指使人做的,她一直在派人跟踪她,想要除之后快,只是那日赶巧了,跟另外一波人混在了一起。”
  “什么?”晏道成不知道这其中竟有晏萍的手笔,“你确定,真的是她?”
  “随你信或不信。”
  晏道成垂眼想了想,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半晌之后,他才终于点头,对他道:“我们回平阳。”
  原本他和舒氏想的也是回平阳,那里有舒家人护着,他们或许比在洛都更舒服,这一走,他们跟晏氏就真的再也没有瓜葛了。
  晏道成心情有些奇怪,与其说晏氏终于走向覆灭,倒不如说其实是他们额外快活了十八个年头。短短一年让他看透了太多,如果是之前,或许他还会垂死挣扎一下,为晏氏多做周旋,尽力补救,可是现在,却半分心思都没有了。
  他们还想置自己于死地呢。
  晏道成自嘲地摇了摇头,转身要走,谢九桢却还有一句话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