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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晏映跟着谢九桢入了侯府,左右不过几步的距离,她着急见秋娘,竟然比谢九桢走得还快,而且不用人引路,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走到了望月阁。她心中也开始怀疑起来,为何明明没来过,却对这里的一切都感觉那么熟悉。
  正想着,她突然听到头顶一声轻唤,抬头望去,就见秋娘一身红衣立在阁楼上,向她开心挥手,晏映见她并没有哭哭啼啼,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也回应地招了招手。
  秋娘忽然关上窗子,身影一下子消失不见,片刻后,她便听到咚咚的脚步声,秋娘提着裙子跑下阁楼,开心地冲她飞奔而来,不管不顾地将她抱了个满怀。
  “映儿!你果然来了!”秋娘笑容艳丽,语气却活脱脱像个半大孩子,晏映拍着她肩膀,没在意她说的那句“果然”。
  她放开她,眼中都是歉意:“秋娘,对不起,说好了要陪你的,结果我就只顾自己玩……”
  秋娘却不听她这些话,一脸心怀鬼胎的笑,拉着她便向旁边跑,直把晏映拽了个踉跄,秋娘松开她的手,跑到雪堆里,抓起一捧雪就砸到她身上。
  “啊!”晏映没躲过,冰凉的雪粒钻进了衣领里,冷得她打了个哆嗦,这雪扔得猝不及防,晏映站住脚步,一下子沉下脸来。
  秋娘本笑得开心,见她垂眼沉默,站着不动,挪着步子走过去,小心翼翼问她:“你……你生气了?”
  到了跟前,她刚要蹲下身看看晏映的表情,却被大力推倒在地,两个人在雪中滚成一团,就听到晏映阴谋得逞的大笑,一点也不顾及自己女儿家的身份,秋娘也是个调皮捣蛋的,两个人你来我往,战况胶着。
  晏映撒欢了,满眼都是秋娘,等到她玩尽兴了,拉着秋娘从雪地上站起身时,余光瞥到一卷黑洞洞的金边衣角,吓得激灵一跳。
  “哎呀,”晏映真心被吓到了,捂着自己胸口,视线向上挪,“大人,你怎么还在这?”
  她声音里有几分埋怨,觉得这样的闺中玩乐男子若是识相就该避开,而且想着自己刚才放纵的模样都被他看到眼里,心里有一丢丢不舒服——怪丢脸的。
  谢九桢却不看她,而是转过头看向秋娘,声音低沉,像是命令的口气:“今日够了,回去休息。”
  秋娘眨眨眼睛,在晏映手心里捏了捏,竟然真的乖乖听话走了进去,临进门是朝她挥了挥手,影子一闪便没影了。
  晏映又忍不住训斥他:“大人好好对她说话!”
  谢九桢这才睇了她一眼。
  没了那些记忆之后,她对他也不再慎畏,行事大胆不少。
  看着晏映水润的眼睛,他忽然别过头去,淡淡说了声“知道了”,抬脚便往院子外走。
  晏映忽然发觉这个人很是心口不一。
  她跟上前去,同谢九桢并肩而行。侯府白茫茫一片,雪地闪着银芒,让心也跟着静下来。
  晏映偷偷弯起唇角,不知怎么地就笑了,她忽然回神,掐了掐自己的脸,抬头去看谢九桢,见他并未发现,松了口气。
  这一抬眼,她看到他眼中幽暗神色,忽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晏映掩唇咳嗽一下,心中思量片刻,吞吞吐吐道:“那个,事情我都听说了……大人也不必太过介怀,情情爱爱这样的事,我不懂,不过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大人的妻子既然不顾世俗礼教都要弃你而去,想必是真的不爱你了。大人何不潇洒一些,痛快放手,也许还有更好的人等着您呢?”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一个年纪刚及十七的人,竟然给当朝太傅上了一堂课,说出去怕不会笑掉大牙。
  谢九桢却是顿住脚步,低头看她,神情有些怪异:“你在说什么?”
  晏映全当他是不好意思承认,这样的事说出去是有些丢人,她自认为知晓了谢九桢的秘密心事,过来人一样凑近几分:“二弟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大人思念夫人如痴如狂,可夫人却离您而去,您心里一定不好受,昨夜把我当作您夫人了,有所冒犯,我也能理解,可是大人可不能总这样。抱我也就抱了,这要是抱了别人,一定赖上大人不走,非要您负责才行!”
  她一副老成语气,还一本正经地说出“抱我也就抱了”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让一向清冷出尘的谢九桢也忍不住蹙紧眉头,神色不知该怎么摆好。
  他揉了揉眉心。
  事情好像越发复杂了。
  而这副神情在晏映眼里则都是苦恼。
  晏映觉得应该给太傅大人一些时间,慢慢理顺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缠才是,所以不急着听他的答复,抱着手臂向前走。
  寒风刺骨,刚才在雪地里撒野,弄了一身雪水,现在被风一吹,冷得她打寒战,谢九桢看见她发抖的背影,上前拉住她手臂:“去换一身干净衣裳再回去。”
  晏映拧眉看他,不悦的神色也动人心魄,她扯回自己的手臂,见鬼一样看他:“我家就在对面,不远的。”
  她疯了吧,在侯府换衣裳,回去父亲母亲问起怎么解释?再怎么恣意妄为,她还是有点分寸的。
  谢九桢皱了皱眉:“那就先回屋里烤烤火,等衣服干了再回去。”
  这倒是可以,走了这两步,的确冻得她牙齿打颤,晏映点了点头,谢九桢将她带到了揽月轩。
  晏映挨着炭炉坐下,伸出手去取暖,谢九桢挥退下人,坐到对面,拿着火钩子轻轻戳了戳,见对面的人戒心全无,安静又认真地烤火,他垂下眼来,将火钩子放到地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轻响。
  晏映抬头看他。
  “你可知,你父亲最近并不好过。”他幽幽开口。
  晏映微怔,眼底里都是茫然:“父亲?父亲怎么了?”
  “因为玉仙楼的事,你父亲被逐出族谱,你三叔仍旧怀恨在心,想要伺机报复,”谢九桢慢慢抬起双眸,眼底深不可测,“你们在京中没有靠山,将来要怎么活下去?”
  低沉压抑的声音好像一只手攥紧了晏映的心脏,她也跟着紧张起来,皱眉望着谢九桢:“明明是他们有错在先,竟然还要报复我们。”
  “没有士族身份和宗族势力,在洛都寸步难行,加上你大哥和二弟的仕途渺茫,别人若想动你,你们不会有任何能力反抗。”
  晏映知道他说得都是事实,只是神色却越发怀疑起来,她狐疑地看了看谢九桢,轻问:“那大人,有什么看法?”
  谢九桢静默片刻,脸上不见波澜,让人看不透,晏映心头痒痒的,想要追问他,就听他忽然开口道:“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来翠松堂进学。”
  晏映一顿,想了想才回道:“麟儿不想进宫读书,他不去,就浪费一个名额,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顶上?”
  “只是因为这个?”
  晏映忽然站起身,在房中走了走,她攥着手,考虑这话该不该说,可是太傅大人问到这了,她其实心里痒得厉害,想要把心里话都说给他听。
  晏映回身,清澈透亮的眼眸看向他:“其实不是,我就是想去!我不明白,为什么女郎只能入私学,认认字便好,无才便是德,就算才华横溢满腹笔墨,到头来也只能在内宅看账本,无聊时写写小诗。我不明白,所以就想去看一看,是不是那些东西男儿学得女郎学不得,是不是男儿能学会女郎却学不会。”
  “结果,好像并不是这样,”晏映锤了一下手心,“有些人,白白浪费了好身家,浪费了男儿身,蠢笨如猪,还不如我好!”
  “可他们出来却能毫不费力地做官,你说我气不气!”晏映义愤填膺地坐回来,脸上满是怨怼。
  谢九桢忽然轻声笑了。
  “那你想不想随便嫁给别人,将来就在后宅看账本?”谢九桢笑着问她。
  晏映当然是不想,可她也没有太后姚氏那样的地位,就算不想又能如何呢,今后逃不开这样的局面。
  “都是命欸。”她幽幽怨怨叹了口气,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谢九桢引她说那么多,就是想让她看到自己,结果都说到这儿了,晏映却自怨自艾地叹了一句了事。
  终于还得是他亲口提醒她。
  “为什么不求求我?”
  晏映一惊,抬眸看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谢九桢声音放得轻柔许多,眼里也多了一分笑意:“你求求我,我可以帮你。”
  “做你的靠山,保你全家性命,为你兄长和二弟铺路,让你不用去后宅看账本。”
  “如何?”
  他接连说了几句话,最后一个问句抛过来,都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晏映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美好得像是假的。
  倘若能有太傅大人做靠山,那又有什么可愁的呢?
  可是她仍然不放心,或者说,不敢相信太傅大人会对她一个无名小卒另眼相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呀?”晏映垂下头,心里却想着,自己有哪里值得他去利用吗?
  谢九桢难得弯了弯唇角,眼中浮现温和笑意。
  “因为,你是我最心爱的学生。”
  虽然忘记了他,但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全都一字不差。刚得知她女儿身时,他问她为何要女扮男装,她那时还只敢哆哆嗦嗦地回答,再后来,谈及相同的问题,她仗着他庇护,已敢如今日这般高谈阔论。
  谢九桢起初,就是想遂了她的心意,揽月轩放了一张书案,原就因为她说过,不想成日在后宅看账本。
  晏映张大了水眸,在听到那声“心爱的学生”时,竟然忍不住颤了颤,她大为感动。
  如此不拘礼数,心胸宽广,开明通透的先生,实在太难得了,谢九桢的形象一下子在她心中高大起来。
  晏映郑重地站起身,扫了扫膝上不存在的灰尘,拎着裙摆直直跪了下去,然后对着谢九桢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学生,谢过先生赏识!”
  这是拜师的礼数。
  谢九桢的神情僵了僵,眉头缓缓纵起,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事情,好像又朝着更复杂的地方发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九桢:我想的不是这样的。
  作者:你想的什么样?
  谢九桢(扶额):总之不是这样……她拜师了(顿住)作者:先生夸映映是最心爱的学生,映映进而拜师,有毛病吗?
  谢九桢:那我该怎么说?
  作者:说她是你最心爱的女人!(疯狂摇晃他)
  谢九桢(再次扶额):那她定然会背地里骂我见异思迁不要脸。
  作者(沉思):好像是这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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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先生藏。
  衣上的湿寒之气都烤干了, 身上一片暖烘烘的,晏映心头喜滋滋的,一直眉眼弯弯合不拢嘴, 开心藏也藏不住。
  不管谢九桢有什么目的,这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机会,能学到东西固然是好, 但最重要的还是能替家人分担困难,常人哪能得到这秘样的机会?还多亏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
  更何况……能得到大胤帝师谢九桢亲口夸赞“你是我最心爱的学生”, 那得是多大的荣耀。
  晏映感觉自己坐在云端之上, 都要飘飘然了。
  天色不早,晏映准备回去,跟谢九桢告退之后, 她退到门边, 刚转身开门,肩膀就覆上温暖。她一扭头,发现身上多了件厚实温暖的狐裘,一呼气, 雪白绒毛就被吹出个小坑, 柔顺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
  “先生?”晏映微微抬头,诧异地看着谢九桢, 自从拜师之后,她就改口了, 心里认定了谢九桢是除他父兄之外尊敬的男人, 因此言语上也拘谨许多,恪守规矩。
  谢九桢为她披上之后就挪开手,只淡淡说了一句:“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