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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烦郑姑姑了。”晏映客气地施了一礼。郑氏同姚氏有裙带关系,往上推几载,姚氏也曾经是一方霸主,同东楚萧氏一样,是西梁皇姓,后来被昭武帝灭国,姚氏全族都归顺于大胤。
  到现在,姚氏也同郑氏走得近。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声音,是太后回来了,晏映从椅子上站起身,下意识往外看,正当午时,天上日光耀眼,她进来时背光,晏映看不清楚,先跪下行礼。
  “平身吧。”
  这声音听着很是年轻。
  晏映想起,姚氏妙莲虽贵为太后,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没比她大到哪去,但她嫁给先帝很早,十三岁跟随先帝,十五岁封为贵人,如今幼帝六岁,她也不过才二十有一而已。
  年纪轻轻就能垂帘听政,晏映心中还是甚为倾佩的,她起身,看着地面,随着姚妙莲走到椅子上安座转动身子,待她落座之后才抬起头看了一眼。
  可是这一眼,竟然让她呆立当场。
  晏映眼前一黑,像是头顶落下惊雷一般,针扎一样的疼,她踉跄后退,耳边嗡嗡响,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碎片一样的画面涌入,她抚着头,眼前是一幢小小的窗,投过窗子,从里面传来浅浅的说话声。
  “你也远远得看了一眼,她是不是跟我有些相似?”
  “奴婢差人打听了,是晏氏女郎,瞧着,倒是同娘娘有几分相像,就是缺了神韵,同娘娘是万万比不得的。”
  “能遇见一个这样的人真是稀奇,你说,我若是把她送给亦清,让他时时看着她就能想起我,好是不好?”
  “娘娘想让她代替绵绵?”
  “对了,还有绵绵……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又不想了,我在宫里都有那么多身不由己,连心爱的人都得不到,为何要让她得到?哎呀,阿嬷,我现在想起有一个顶着我的脸在外面无忧无虑的人,我就嫉恨,我想毁了她,让她身败名裂!”
  貌美如花的人说出的话竟然如蛇蝎一般狠毒,她就是被那两个阴私的人暗中谋算吓着了,才打算连夜离开卧佛寺,却没想到还是没躲过。
  太后,亦清,先生……
  原来她的婚事是这么来的吗?
  后来的指婚是因为太后又改变主意了,只是要将她放在先生身边当个替代品。她是心头血她是朱砂痣她是白月光,从始至终都与她晏映无关,是那两个人的恩怨纠葛,为何要将她在从中摆布?
  “晏夫人,你怎么了?”姚妙莲好心的关切传入耳,倒像真的担忧一般,晏映却觉得万分讽刺,并且觉得恶心。
  潮水般涌入的回忆让她一下子回到现实,困扰许久的疑问也都迎刃而解了,她抬头看了看坐上之人,黛眉如远山,笑眼妩媚,要说像么,确实有几分相似。
  只是她眼角缺了一颗泪痣。
  原来绵绵就是因为这个才被派到先生身边啊。她早该想到,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思的是远道不可相见的夫君。
  “臣妇,方才起得猛了,所以头有些晕。”晏映垂着头,弯身告罪,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姚妙莲望着她,眼中细细打量,在她低头时,闪过一抹不可察觉的妒忌……听闻绵绵说,她跟亦清同房了,就在她召他入宫那晚之前。
  她原以为亦清会把这个晏氏女郎当作一个摆件,永远都不会碰她,可他跟她同房了,却拒绝了她!
  姚妙莲不可忍受。
  “你过来些,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姚妙莲笑了笑。
  晏映走过去,堪堪在她身前停下,姚妙莲笑着叹了一句:“真是个妙人!”
  “多谢太后娘娘夸奖。”晏映羞怯怯地低下头。
  姚妙莲拉住她的手,让人赐座,像是闺中手帕交一般,对她煞是亲近,温柔道:“你可知哀家为何要将你许配给定陵侯?”
  晏映眼眸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她摇了摇头:“臣妇不知。”
  “哀家一见着你,就想起自己来,也会想起当初那段时光。你不知,定陵侯还是太子伴读时,就已有大家风范,常常把传道授业的夫子们说得哑口无言,那时哀家还是太子身边的侍女,什么都不懂。哀家很感念定陵侯,没有他,哀家现在也不会临朝听政。”
  她刻意说“你不知”,好像在向她炫耀一般,晏映没经历过先生的那段时光,不知道太后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是先生逢人便想教导几句却是不假。
  晏映扬起唇角:“不知太后娘娘以前有没有见过臣妇?”
  姚妙莲笑容僵了僵,她说了许多,她却只记着第一句。
  “见过,只是你不知罢了。”
  “原来是这样,”晏映没有追问,眼神一下飘远,好像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相公的确喜欢教人读书,不瞒太后娘娘,臣妇在家中时最不喜学习,也没读过什么书,顶多是一些《女戒》《女训》之类的。嫁到侯府之后,相公却专门在他的书房里为我安排了一张桌子,每日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读书才行,一刻都不能松懈。”
  姚妙莲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看着晏映,眼中只剩冷光,方才的客气一丝都留不下。
  这样扎心的话,让人不忍想象的画面,姚妙莲一转眼便没了兴致。
  姚妙莲忽然站起身,走到一个木架前,伸手摸了摸上面摆放的一个青釉刻花莲瓣瓶,动作甚为怜爱,她轻道:“去年寿辰,我收到一个莲花瓶,心中特别喜欢,可惜一次意外,我将那瓶子打碎了,找了宫中最厉害的工匠都补不上,无奈之下,我只好让他们照着这个样子再烧制一个。”
  “可是啊,”她忽然转过头,看着脸色发白的晏映,“不论再怎么像,它也是一个赝品,我看着它,总是能想起原来那个莲花瓶的美来,反而更加认定眼前这个是假的,心中越发不稀罕。”
  “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
  姚妙莲的眼睛闪过一抹精光,有些玩味地看着她,似乎很期待她的答案。
  晏映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她说她是赝品,永远也比不过她,用一个莲花瓶来做羞辱。
  但她还要装作没听懂。
  “知道太后关于莲花瓶这个故事的人,也许就像太后一样,看着后来者怎样都不顺眼,但是臣妇瞧着这莲花瓶,做工精美,质地温润,是个上上品,臣妇很喜欢。”
  “那你现在不就知道她是赝品了么,还很喜欢?”姚妙莲哑然失笑,反问的话却没得到回答,晏映低垂着头,当作没听到,话说到这个份上,两边的人都能确信对方听懂了自己的话外音。
  姚妙莲没了笑容,不再假装做戏,朝她挥挥手,神色淡淡:“你退下吧。”
  目的已经达到,再说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郑歆走到晏映身前来,给她带路,出了昭阳殿,她才轻轻呼出胸中郁结的那口气,突然恢复的记忆让她心慌,可刚才在殿上,她根本没时间平复情绪。
  如今出来了,她反而有些想哭。
  晏映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皇宫的,浑浑噩噩出了宫门,连侯府的马车都忘了找,只低着头向前走,碧落在她后面叫她,她也全然没听到。
  “你想走回去吗?”
  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冷而沉,像玉碎一样,晏映转身,看到谢九桢正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官服,应当是下朝之后就没离开,一直等在这里。
  晏映想起昨天夜里担心的事,想起太后跟她说的话,觉得鼻腔发酸,眼睛也渐渐红了,谢九桢见状,从马车前走过来,眉头微微皱了皱。
  “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晏映赶紧垂下头,用袖子蹭了下眼睛,她觉得先生过来问的第一句话不应该是这个,他应该问她怎么了,而是太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随便说了会儿话……”她轻声回答。
  谢九桢看了她半晌,而后拉着她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
  “以后再有召见,你可称病不去。”
  晏映听着,像是害怕她知晓什么似的,在刻意逃避。
  她“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谢九桢扭头看了她一眼,就见她低头,情绪很低落的模样,仔细想想,好像从昨日开始便是这般。
  莫非还在生他的气,怪他太不怜惜她?
  马车驶回侯府,谢九桢看她无精打采脸色苍白,便免了今日读书,让她回去休息,晏映没说什么,乖乖回了栖月阁。
  她一个人坐在软榻上想了很久,先生对她其实很好,除了平时冷了点,凶了点,木了点,强硬了点,忽视了点,别的也还挺好……
  这难道不就是对一个替身该有的态度吗?
  晏映好像忽然认清了这个现实。
  她刚开始嫁过来,最遭的情形无非是先生不爱她,他不爱她,她或许还有心气让先生爱上她,可是倘若先生心里存了别人,就像姚妙莲说的,越是看她,越是认定是假的,越会不稀罕。
  她枯坐一下午,剪不断理还乱,可知道自己再这般胡思乱想下去也没有结果,像是突然想通了,她决计找先生问一问,于是赶着夜色去了前院,却在揽月轩吃了一剂闭门羹。
  星沉无辜地看着她:“大人下午又进宫了,最近朝中在探讨武举制,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只是该在什么时候以何种形式来考核,还没有说清楚,所以最近大人会特别忙……”
  星沉好像是害怕晏映多想而刻意解释周全一样,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晏映就只听见第一句话。
  忙归忙,总有忙完的时候吧,晏映好像一刻也等不了,她不信邪,提着灯笼走到府门之前,在浓浓夜色下,凛冽的寒风中,等着谢九桢回来。
  她觉得她一定要问清楚,哪怕是得到肯定的答案也没关系,或许先生已经不喜欢太后了呢,他们二人身份悬殊,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只要先生接纳她,未来总有细水长流的日子可供她走进先生心里。
  她计划得很好。
  可是晏映等啊等,等到月亮都快降落,等到寒风把她的脸都吹木了,灯笼里的烛火早就熄灭,等到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
  她还是没等到他。
  第24章 美人伤。
  晏映坐在台阶上, 哆哆嗦嗦地抱着肩膀,紧扣着衣服的指尖泛白,被风吹动的发丝拂过, 毫无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茫然无神的双眸才恢复些光彩,她抬头看了看天, 墨蓝色天空碧波如洗,星辰都变暗淡了, 有几朵云浮动, 天边的红日冒出半个头。
  好像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一样。
  门前值守的护卫都看傻了,不知道夫人为何要挑灯在这里枯坐一夜,碧落也跟着站在旁边等, 请她回去的话说得嗓子都干了, 连鸣玉都看不过去。
  晏映就是拧啊,她非要在这里等着谢九桢不可,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在求一个答案,谢九桢彻夜未归, 是被太后叫到宫里去, 什么事儿白天讨论不行,偏要彻夜未归?
  她脑中闪过诸多猜测, 每一个猜测都让自己的内心倍受煎熬,她在这等着, 无非就是想见到他时, 可以义正言辞地质问他一句,知道不知道有人还在家里盼着他回来。
  晏映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坐得久了,腿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 碧落眼疾手快,急忙去扶。稳住身形后,她远远地看了一眼长街。
  静得像是一幅壁画。
  对面的大门忽然被推开,惊讶的叫喊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阿姐?”晏归麟正迈过门槛走出来,身上背了一个包袱,不知要做什么去,他看到晏映站在这里,眼里都是诧异,瞪着眼珠子走过来,看了看她发白的脸,“这么早,你在这里做什么?脸色也很难看,阿姐,你生病了?”
  晏映没想到会碰上二弟,神色几度变化,但她不想让二弟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就强颜欢笑地看着他:“我没事……你背着包袱做什么,要出京吗?”
  晏归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有事瞒着,心头闪过疑惑,嘴上却回答道:“大哥不是去琼林书院读书了吗,娘亲给他做了几双鞋子,让我送去,正好我也去那里看看他。”
  晏映听到书院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恍然想起之前在晏府门前,先生亲口将这个地方推荐给大哥。琼林书院声名在外,和先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推行科举制的同时,他也在为自己拉拢门生收拢势力。
  大哥的将来或许还要仰仗他。
  “阿姐……阿姐!”晏归麟唤她,眼神越发不对劲。
  晏映回过神来,收起那些杞人忧天的想法,看了看他:“你呢?什么时候回军营去,在京城待的时间不久了吧,豫州营那边可会放你这么长时间的假?”
  “对了,忘了跟阿姐说,”晏归麟挠了挠后脑勺,“我不去豫州营了,京中最近疯传的消息,阿姐也听说了吧,如果明年春天真能举行武举,我想下场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