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黄嵩一个重拳击打在桌案上,面色狰狞,蓄满了怒容,一卷写满字的竹简被他丢掷在地上。
风珏还在帐外便听到里头的重响,守护军帐的兵卒对他行了一礼,然后掀开军帐让他通行。
“伯高,发生了何事?竟然惹得你这般动怒?”风珏进入帐中,眼尖地发现那张桌案被黄嵩打出了裂痕,他心中生出疑虑,关怀地问黄嵩,“方才传信兵唤珏,说你有要紧的事情。”
风珏温和的声音唤回黄嵩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内心涌起的凶戾压了下去。
黄嵩指着地上那卷散乱的竹简,眼神带着一股子的杀气,好似盯着杀父仇人一般。
“怀玠,你看看地上那封信——昌寿王这等乱臣贼子,简直嚣张得无法无天!”
一开口,嗓音竟然因为怒火而略略喑哑,听着比往日多了几分疲倦。
风珏略一蹲身,将那卷竹简捡了起来,然后双手将其展开,蹙着俊眉读了一通。
他的定力可比黄嵩好多了,纵使上面的内容让他心中一个咯噔,但依旧维持着镇定的面容,笃定道,“昌寿王这一招,虽然看着普通,但的的确确是条毒计,试图置伯高你于死地!”
黄嵩又不是昌寿王那等夯货,当他收到这一卷竹简躺在他军帐内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好了,甚至连头皮都忍不住发麻,一阵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直冲脑门,连忙唤来风珏想办法。
风珏坐在下首,将这封竹简放在一旁,好似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别看上面的字迹温顺无害,但里面的内容堪称致命毒蛇,被咬上一口就要命丧黄泉。
“昌寿王与当今圣上乃是亲兄弟,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多疑。”风珏唇角噙着一抹讥诮,对皇家早已经看不上了,“虽然昌寿王送来这一封招揽的信件,但伯高要是顺势靠拢过去,他也不会相信你是真心诚意的。所以,这封书信的本意恐怕是离间伯高与圣上,试图借刀杀人。”
上位者多疑,这也不全然是坏毛病,但多疑到疑神疑鬼的程度,这就百害无一利了。
很不幸,当今圣上和昌寿王都是这个脾性。
明知道这封信是昌寿王陷害人的伎俩,但是等这消息传入皇宫,黄嵩的仕途也要走到头了。
丢了官还是一件小事,怕就怕连全家小命都保不住。
自从上京地动,皇帝下旨迁都谌州,昌寿王伪造旨意带着兵马离开封地,围困谌州一整个冬日,皇帝一日比一日疑神疑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刺激他敏感的神经。
迄今为止,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清流大臣和忠君之士被皇帝错杀,朝野更是风声鹤唳。
如今的谌州,皇帝一昧用手中权利打杀任何能令他觉得不顺心、不开心、不顺眼的存在。
这才入主谌州多久?
不说血流成河,但也已经杀得众人胆战心惊,人人自危!
谌州士族名流不敢妄亦朝政、不敢擅谈民生、不敢钻研治理之道、不敢提议强兵丰民,这些东西甚至被众人讥诮为庸俗之事,雅集诗会只敢谈风花雪月,美名其曰——清谈。
这般风声鹤唳的风气,风珏又是无奈又是心痛,对皇帝的不满已经破表了。
风氏三子,没有哪个是简单的。
风珏看得出来这种“清谈”风气一旦蔓延开来,便是误国!
哪怕众人都知道昌寿王此举是为了陷害黄嵩,但依照皇帝多疑的性格,绝对不会信任黄嵩。
若是皇帝还有一丝丝的理智,他多半会褫夺黄嵩上校尉的兵权,将他调离前线,授予闲职。
不过,依照风珏对这位皇帝的判断,对方恐怕不会那么“仁慈”。
宁可错杀一万忠臣良将,对方也不可能错过一个有可能背叛他的“乱臣贼子”。
皇家无情,兄弟阋墙。
昌寿王和皇帝这对亲兄弟都能两兵对垒,更别说黄嵩这个和皇帝毫无关系的宦臣之后。
黄嵩面色苍白一片,好似失了所有血色,他气颓地坐在远处,双眸闪烁着复杂之色。
风珏叹了一声,对着黄嵩道,“伯高现在打算如何?”
若是没有丝毫自保之举,等“昌寿王招揽黄嵩,许诺丰厚”的消息传入皇帝耳朵里,挑动皇帝那根多疑的神经,到时候……呵呵,就算黄嵩有一个干爷爷在皇帝身边美言,处境也悬。
黄嵩气息颓废地抱着头,颇为难受地道,“不知……不知该如何打消官家的怀疑……”
迄今为止,黄嵩对东庆还是有期盼的,希望当一名力挽狂澜的忠君之臣,造福万民。
不过,黄嵩又不是愚忠之人。
皇帝如果真的想要杀他,他也不可能傻乎乎站在原地束手就擒,等着厄运来临。
风珏叹了一声,道,“打消疑虑太难,纵然如今逃过一劫,要是伯高战局稍稍失利一次,难保圣上不会怀疑你与昌寿王里外迎合,沆瀣一气……到时候,可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赢。
昌寿王这一计简简单单,但极为毒辣,直接将黄嵩好不容易积累的优势打破。
黄嵩听了风珏的话,哪怕心里不愿意相信,但想到皇帝如今的模样,他内心有些发虚。
他有些欲哭无泪地道,“怀玠,你可得救救老哥啊——”
这年头,忠心爱国之士也不好当。
哪怕黄嵩有救国救民之心,奈何现实不允许,他甚至要面临脑袋落地的现状。
风珏垂眸,稍稍思考一番,断然道,“为今之计,断尾求生。”
“断尾求生?”黄嵩喃喃念着。
风珏知道黄嵩的心思,如今还没彻底打消对东庆的期盼,既然如此,他就要推一把。
他道,“嗯,唯有此计才能保存实力。伯高,你这就书信一封,暗中递于圣上。讲明此次细节,定要义正言辞地斥责昌寿王狼子野心,意图挑拨你与圣上之间的君尘之谊。最后,以退为进,自请辞去上校尉之职、暂时调离前线,暂时不碰这些敏感职位。”
黄嵩听了,怔怔地想了会儿,内心还是犹豫不定,不甘的情绪溢满心头。
他将这个昌寿王恨到了骨子里!
这毒计,太踏马阴损了。
风珏补充道,“若是可以,自请去其他地方治理,位置不能太敏感。若是这般,圣上会应允的。伯高,若是你能治理好一县之地,想来圣上会看到你的赤诚之心,以后再次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