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用极为干净的眼神,盯着眼前的赵无忧。有些话她还不是很懂,可她能记下来,刻在心里。等到她长大了就会逐渐明白赵无忧的苦心。
“公子?”素兮蹙眉,“相爷他没有说起提兰一事,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是没提,但却给了我一个警告。”赵无忧起身,负手而立,眉目森冷,“他在警告我,若我轻举妄动,丞相府不会管我的死活。提兰一事,果然另有蹊跷,这齐攸王已经连我爹都打过招呼了,可想而知他是多么担心,此事的败露。”
素兮点点头,“这么说来,应该是齐攸王跟丞相打过招呼。所以丞相才会来咱们尚书府,警告公子一番,但父女之间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了,是故只能暗地里给点警告。”
“不能太绝?”赵无忧轻叹一声,好似千斤巨石压在心头,只觉得整个人都好累。坐在那里,赵无忧面色发白,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脊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素兮疾步上前,“公子?”
“我没事!”赵无忧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我爹提起了温故,好在温故的确是乡野出身,就算我爹去调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乡野草民,没那么大的威胁,否则教我爹知道温故医术高明,恐怕温故也得死。”
素兮敛眸,“就如同当初的薛御医一样?”
赵无忧点点头,面色苍白的揉着眉心,“没错。”
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觉得心头悲凉。父女之间,尚且只有利用,这人世间的情意,何其凉薄无温。曾经最宝贵的亲情,也在这权与势之间,被挥散得荡然无存。
素兮搀着赵无忧起身,徐徐往外走去。
今儿的天气正好,阳光普照,到处都是暖洋洋的,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暖和吧!
赵无忧站在阳光底下,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晃动,一阵风吹过,身子忍不住哆嗦。她的脸色已经到了苍白的极限,无奈的坐在栏杆处,赵无忧靠在了廊柱处歇着,“素兮,我走不动了。”
素兮骇然,“公子?”
桑榆撒丫子就跑,“我去找温伯伯。”
第520章 你师父是谁(1)
瞧着桑榆那飞奔的背影,赵无忧笑得酸楚,“连桑榆都知道我是个药罐子,可想而知,我这副身子骨有多不中用。要保护的人那么多,可我”
“公子?”素兮深吸一口气,“公子已经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桑榆会死,温故也会有危险。如今公子保全了所有人,已经尽力了。”
“人人都说我是小丞相,是奸臣之子。可是素兮,这奸臣也不好当,当得好了那就是祸国殃民,当得不好就得身首异处。”她轻叹,总算缓过劲儿来,“人总要努力的活下去,不管身处何境,不管遇见什么样的艰难险阻。”
素兮一笑,“卑职最钦佩的,就是公子的这份心思。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活下去的勇气。当年若不是你,也许我已经死了。”
“有人说过,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件不是闲事。”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这一场劫数,我一定可以抗到底。”
她的声音愈发孱弱,身子有些摇摇欲坠。素兮当即起身坐在她身边,让赵无忧能靠在自己的身上,能稍稍舒服一些。
“公子?”素兮低低的轻唤。
见赵无忧没有再说话,素兮当下急了,快速将赵无忧打横抱起,疾步朝着听风楼奔去。到了听风楼的正大门外,温故也赶到了,身后的小桑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惊惧的望着躺在素兮怀里的赵无忧。
“大哥哥?”小桑榆吓着了。
“我没事!”赵无忧掀开眼皮,无力的瞥了一眼众人,“素兮,把我放在梨园里吧,我不想刚进屋子。黑漆漆的屋子,就跟大牢一样可怕。”
素兮点点头,按照赵无忧平素的习惯,将软榻放在了梨树下。
赵无忧安然躺在软榻上,听得风过梨树梢的沙沙声,觉得很是心安。温故为她探脉,素兮小心翼翼的为她掖好被角,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凝重的,尤其见着赵无忧额头的薄汗,便可知她必定不好受。
体内的乌香和寒冰在交替纠缠着,薄被底下的五指已经死死的掐进掌心里,可那张素白的脸上却不见极是痛苦之色。她依旧保持了温润浅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可她还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温和姿态,“我没什么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温故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
“你们若是觉得害怕,就在旁边陪我说说话,我不想失去理智,我必须保持最后的清醒。”她不想变成那些令人厌恶而恐怖的模样,她不是不知道,戒药的后果会有多疯狂。
体内如万蚁啃噬,骨头里都在叫嚣着渴望。她是想要吃药的,身子和心都在喊着,可脑子里却有人在低低的鼓励着,让她坚持下去,熬下去。
她觉得自己很庆幸,庆幸这个年代的提纯技术并不好,浓缩技术也不够先进,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忍耐,这罂粟是可以戒掉的。她唯一需要的就是坚持,还有时间。
“公子,你若是实在受不住你就睡吧!”素兮焦灼,快速取了帕子替赵无忧拭汗。
“素、素兮,若、若是我扛不住,你们就把我绑起来。”赵无忧呼吸急促,瞳仁微微溃散,似乎进入了迷离状态,“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吃药,这是、是我下的死命令!听懂了吗?”
素兮哽咽,狠狠点头,“听懂了。”
赵无忧只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开始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好像快要渴死的鱼,在拼命的透气。她极力的保持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素兮在一旁死死摁住赵无忧的手。
“公子,你一定要忍住,忍住就可以了!”素兮的手也在颤抖。
温故以金针银针封脉,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尽可能的减轻她的痛苦。事到如今,什么法子都没了,只能看赵无忧的意志力有多强大。
当然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赵无忧的身子。如果赵无忧的身子先垮,那这场戒药之举将会失去所有意义。
素兮不断的跟赵无忧说话,温故则极力的维持赵无忧的体力极限,尽最大努力让她熬下去。这过程自然是极为煎熬的,赵无忧一度晕厥,好在温故都极力的将她救醒。
醒来之后,赵无忧才算稍稍清醒一些,也算是熬过了一次。
“如何?”素兮面色泛白,温故面色发青,小桑榆身子微颤。
赵无忧却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眼皮子掀了一下,又无力的合上。此时此刻,脑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是一片空白。
温故不是没想过,用麻沸散来缓解她的痛苦。可麻沸散用多了会对身体有副作用,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再惹出乱子,便越发不好收拾。
“大哥哥,你不会有事的。”小桑榆抹着眼泪。
赵无忧艰难的挽唇,终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实在是精疲力竭了。
温故探了脉,赵无忧还算稳妥,众人便守着她,让她能好好的歇一歇,合上眼睛睡一觉。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这样的痛楚估摸着还得受一阵子,毕竟她这药实在是吃了太多,本该毒入骨髓。
若不是有蝴蝶蛊,估摸着
一声叹,温故极是心疼的望着昏昏沉沉睡去的赵无忧,起身时便将眼角的泪,悄无声息的拭去。
模模糊糊中,赵无忧想起了父亲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简衍要成亲了。
是的,简衍要成亲了,这件事还是穆百里促成的。
毕竟总有个人盯着自己的怀中物,枕边人,这样的感觉真当不好受。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况还是个青梅竹马的偷心贼,怎么想着都不舒坦。他穆百里又不是开善堂的,心眼自然只有针鼻儿那么大。
“爷?”陆国安上前行礼。
穆百里站在院子里,瞧一眼极好的天色,阳光暖暖的,心也是暖暖的,可脑子里却有个不安分的女人,不断的在走来走去,让人深感无奈。
陆国安继续道,“若是赵大人知道,简公子成亲这事儿是爷授意的,不知道会不会怪爷?”
第521章 你师父是谁(2)
“她怪不到本座头上,这是圣旨赐婚。”穆百里想了想,他们这三个是怎么回事呢?怎么皇帝一转眼就从天下之主变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媒婆呢?
千岁府赐婚,尚书府赐婚,简衍赐婚。
果然,皇帝赐婚也会上瘾吧,下一次也不知该轮到谁了。
千岁府里的风光真好,只是可惜不能与心爱之人共赏。她与他就像是妖与孽,只能昼伏夜出,不可大白于天下,为世所不容。
陆国安点点头,“只不过怕是瞒不了赵大人,赵大人聪慧,只要侧耳听一听,便会知道是爷的意思。好在赵大人心里头是有千岁爷的,是故知道也无妨。”
穆百里回头看了陆国安一眼,“本座才发现,你陆国安什么时候这么巧舌如簧?”这话说得真是顺口,也极为顺耳。
她心里有他,他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离开前她说的那一句:真想不顾一切与你在一起。
赵无忧是什么人,穆百里还能不清楚吗?能说出这样的话,且动了心思的,自然是认真的。她认真了,自然也会竭尽全力。她有多大的本事,他的确无法估计,至少这个对手变成了枕边人,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幸运。
他庆幸她是个女儿身,更庆幸他们不再做势均力敌的对手。
穆百里负手而立,陆国安在旁笑了笑,“千岁爷谬赞,卑职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可惜,这条路并不好走。”穆百里眯起了危险的眸子,“荒澜国蠢蠢欲动,朝廷上还在为让人领军出兵而犹豫不决,争论不休,这局面很可能会影响到将来的兵权分布。”
陆国安蹙眉,“爷的意思是,想要”转而道,“可是爷,你不曾领过兵,是故就算想上前线也得顾及自身的周全。不懂领兵而上战场,会很危险。”
“本座自然清楚其中利弊,只不过”他有些犹豫,“找个机会,让温故出来一趟。”
陆国安为难,“扎木托如今还保持着对东厂的警惕和排斥,怕是不会愿意出来。”
“你就说事关蝴蝶蛊和寒冰,他会出来的。”穆百里眸色微沉。
“卑职明白,马上安排。”陆国安俯首,只不过他有些不明白,千岁爷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见扎木托?扎木托此刻就守在赵无忧的身边,让他出来见一面,所谓何故呢?
不过具体是为了什么,陆国安也不敢过问,毕竟这是穆百里自己的事情。主子有命,奴才从命便是,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及至陆国安离开,沈言缓步而来,毕恭毕敬的冲着穆百里行了礼,“爷,夫人想要见你。”
“在地宫里待着,还不安生吗?”一提起雪兰,穆百里便觉得头疼。
沈言苦笑,“终归是幼年相识一场,约莫还是心有不甘的。大邺有句话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是见了棺材也会落泪。”穆百里拂袖而去,“不见!”
“王少钧也开了口。”沈言道,“爷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毕竟王少钧还有利用价值。他这些年一直在钻研炼蛊与解蛊之术,也许有些东西可以从他的身上去拿。扎木托虽然医术高明,可他离开北疆太久,有些东西怕是已经生疏。”
沈言这话也的确有道理,王少钧虽然医术不好,但是在无极宫的培植之下精通炼蛊,所以对于如何解去蝴蝶蛊的寒冰毒估计是有点办法的。
只要蝴蝶蛊能开化,赵无忧就不会戒药戒得那么痛苦。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黑着一张脸去了地宫。
幽暗的地宫里,透着冰冷与潮湿,这样的地方让沈言想起了提兰的地道,想起了记忆里不敢回忆的黑暗。他止步守在石门外头,穆百里抬步而入。
雪兰从云安寺被带回来之后,一直就留在这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她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很讨厌这样的冷寂与孤独。
一个人被锁在冰冷的石室内,等待她的是被人逐渐遗忘。她不甘心,不愿意就这样死在这里,更重要的是不想跟王少钧死在一起。
尤其是看到王少钧每次眸光发亮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雪兰总有种杀人的冲动。她想着,这大概就是穆百里给她的,最大的惩罚。
日日夜夜都得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可偏偏你又不能杀了他,只能由着他继续碍眼,继续让你抓狂暴躁。这种惩罚,比什么都残忍。
穆百里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雪兰。微暗里,苍白的面色没有半点光亮,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风华无限的花魁娘子,此刻的雪兰黯淡了所有光华。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雪兰笑得凄婉,“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在各大青楼里徘徊吗?我害怕孤单害怕寂寞,可我又不喜欢热闹,我只喜欢你给的热闹。但是冉恒,你为何不要我呢?”
“我走了那么多的路,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只是想在你身边照顾你。难道我喜欢你,也是不可饶恕的罪吗?冉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情,你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靠在墙角里,怀抱着双膝,有些精神恍惚,一直说个不停。
穆百里依旧站在那里,不管雪兰说了什么,他所能表现的除了淡漠便是疏离,总归没了最初的温热。他的心,不是雪兰能捂得热的,自然也不会为她尽展笑颜,生出骨子里的怜惜。
一声轻叹,穆百里往前走了两步,但是距离雪兰还是隔了一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