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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PO文学 > 穿越重生 > 伏波 > 第119节
  “嘘,别说了,那边好像也有个被抓过啊……”
  明明都是些窃窃私语,却让张狗儿脊背发冷,浑身颤抖。他没说过上官的坏话,他只说一个富商打了他。这点小事,说不定旁人都不记得,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
  可是这一刻,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在心中回荡。
  为什么不留下呢?为什么我不留在乌猿岛,不留在赤旗帮呢……
  而生出这样念头,远远不止张狗儿一人。
  第二百零七章
  “听说了吗?右五营昨儿又跑了几个,游千户气得都要连坐了。”
  “啧啧,你说这是何苦呢?巴巴送回来又要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就是,听说人家赤旗帮吃得好穿得好,跟邱大将军的带兵法子一样呢。唉,我要是被抓,肯定直接就降了,留在那边吃香喝辣的。”
  “哈哈哈就你那怂样,人家会要?”
  “滚滚滚,我这是没遇上识货的,要是邱小姐瞧上我了呢……”
  “嘘!这话也是能乱说的?你不知道咱们营里安插了多少细作?”
  “哎哟我这臭嘴!来来来,喝酒喝酒。”
  外面两个狱卒聊的起劲,牢房中,徐显荣一言不发,靠墙坐着,面色和这囚笼一般的阴沉冷硬。
  他没料到会成这副样子。
  原本徐显荣都做好了准备,自己很有可能被王翎当成替罪羊,背上要命的罪责。谁料船队回程时竟然又遇上了青凤帮的贼人,打了个大败仗。等船好不容易靠了岸,他就被扔进了牢里,再无人问津。
  随后的事情,都是听来的。王翎被下了狱,直接押到了番禺,两千多俘虏被放了回来,没多久又怀疑里面有细作,折腾了个天翻地覆。到得今天,已经开始有逃兵了,不管花费了多少代价换回了这些人,此刻都成了负累。
  徐显荣想不出赤旗帮是怎么鼓动那些降兵的,但是他知道,数千心思不定的兵卒,能带来多大的祸患。以后番禺附近的大营、卫所,恐怕再也找不到可战之兵了。没了船,没了军心士气,甚至没了立功的念想,还有仗可打吗?
  原先他还懊悔让月华深陷险地,没能护住她的周全。可现在,他还呆在牢狱里,赤旗帮却已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根子上整垮了番禺的守军,让他们再也无力出兵。
  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忧虑,简直可笑的厉害,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谈何救别人?
  又过了两日,徐显荣终于被人提了出来,带到了后堂。
  “徐参将,这次你的运道可不坏啊。”来人并非他的上官,而是巡抚手下的亲信参事,也是陆氏在番禺的话事人之一。当初就是他耳提面命说要好好惩治赤旗帮的,现在反倒改了嘴脸。
  也不等徐显荣答话,那参事就抚须道:“如今大战的罪名已经落在了王翎身上,是他轻信了传言,想要争功夺权才冒然出兵,惹出了大祸。你呢,当初也就是查觉海贼火并,害怕其袭扰岸上,这才出兵拦截,虽说遇上了飓风折损些船,但是非战之罪,可以轻饶。”
  这就是把他身上的罪名全都摘去了,看来王翎那一支人马已经人人自危,没功夫再跟陆氏撕咬了。
  然而徐显荣心中并没什么快意,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赤旗帮呢?”
  参事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虽说没有大罪,但你吃了败仗也是要受罚的,只能降阶调往北疆,将功赎罪了。这已是万幸,该谢谁,你心里可要记清楚了。”
  其实这里面还有不少弯弯绕绕,就连陆侍郎也没想到,赤旗帮里竟然还能冒出个邱家孤女,又把朝廷大军打的大败而逃。如今再想针对他们已无可能,没法报仇,就只能止损了。好在有王翎在前面顶着,军部各派生出了罅隙,趁此机会倒是可以洗清自家身上的牵连。
  而且徐显荣还占了点便宜,他可是邱晟的旧部,只要朝廷想劝降赤旗帮,就不好把这些人屠戮殆尽。不过留在海边是不可能了,只能跟以前那些旧部一样,调往边陲,好好为国效力了。
  当然,这些话不必说的那么明白,反正这姓徐的已经没啥用了,随手找个地方一扔就好。
  这一声声叱责,没让徐显荣生出什么恭顺之心,反倒让他隐隐觉得荒唐的厉害,自己是奉命而来,如今又要奉命而去,一事无成,还葬送了不少兵士的性命,这就是他来番禺的目的吗?
  他究竟是在为谁效力?是为朝廷,还是为那些执掌权柄的佞臣?然而沉默许久,徐显荣还是低下了头,领了这命令。
  北疆如今战乱不止,还有外敌威胁,只能还能带兵,他总能护住些什么。就像当年的军门一般,以三五百人,救了数万百姓的性命。
  这才是他习武当兵的目的。
  也没在堂中多停,很快,徐显荣就给赶了出来。南海耀眼的日头正挂在天顶,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徐显荣也没有睁眼,就那么仰着头,任天光洒在身上。
  他的胸口,空了一块,军门留下的遗书已不在了。害怕被人搜到,他把那封沾着血泪的信吞进了肚里,也把军门的遗命毁了个干净。没人知道,军门曾把女儿托福给他,也没人在乎了。
  在那带着亮斑的浓黑中,有一幕快要忘却的记忆,突然浮上了心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邱小姐,没怎么看清容颜,只见她如小鹿一般抬起头,飞快的撇来了一眼,就垂头躲在了父亲身后。
  “子欣,你也算是我的入室弟子了,也该见见月华。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将来你可要护着她些……”
  那笑容如此的和煦,又稍显无奈,满满都是爱女的心切。
  一滴泪划过眼角,没入了发鬓。徐显荣睁开了眼,不再看向天际,就那么么直勾勾看着前方,迈出了脚步。
  ※
  一场大败,足以掀起一阵又一阵海啸,让官场动荡,让不知多少人奔走,只为保住自己,或是阴害旁人。
  然而番禺的风浪再怎么大,也刮不到东宁。唯一让东宁县太爷伤脑筋的,可能就只有面前之人了。
  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曹县令虽然坐在主位,屁股却只挨了个椅子边,腰部微拱,摆出了一副比参拜上官还要阿谀的姿态。
  “这次东宁无恙,也多亏大人费心,这恩情我记在心上了。”
  听到这话,曹县令脊背一僵,赶忙道:“帮主不必客气,下官也没做什么,还是贵帮出力,才能护住一县啊……”
  说着,他偷眼瞧了瞧,发现对面女子唇边带笑,赶紧又垂下来头,心中暗道万幸。真不怪他失态,谁能想到那位频频前来府衙的“帮主爱妾”,竟然就是赤旗帮的帮主本人呢?!
  当得知赤旗帮是邱大将军女儿所建,他就觉得不妙了,后来大军压境,更是把曹县令吓了个半死,以为自己的老命就要交待到这倒霉地方了。还是羊师爷死命拦住了他,让他没有弃官挂印出逃。当然,也是赤旗帮那些眼线跟在身边,吓得人不敢妄动。现在好了,一仗打下来,官军竟然大败,船都被不知被劫了多少,后来听说还交了赎金,换回了被俘的将校……
  这还怕个啥啊!曹县令彻底松了口气,也确信自己是傍上大粗腿了,好好抱住就完事了。
  然而想是这么想,人家再次“登门拜访”时,还是把曹县令吓的够呛。这次可不是风韵绝佳,让人心痒的妆容了,邱小姐一身红裙劲装,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也是这一次,让曹县令深切感受到了对方的可怕。去岁赤旗帮才有几个人,她就敢乔装打扮跑来见他这个县令,还从县衙里捞了人出来,这得是多大的胆子?!真不愧是邱大将军之女啊,也难怪朝廷大军也被打的稀里哗啦落荒而逃……
  心里想的越多,曹县令也就越怕……咳,不对,是越敬畏,如今真是连正眼也不敢随便瞧了。
  看着唯唯诺诺,满头汗水的县太爷,伏波笑的反而更温和了些,她来又不是为了吓唬人的,是真有事要办。
  “东宁乃是我的根基之一,自然也是需要有人守着的,大人通情达理,又有才干,正是赤旗帮的助力。”伏波话声一顿,“只是如今我表露身份,愈发思念先父,眼见朝廷拿不出准话,就想先在东宁为先父盖一座庙,好生祭拜。”
  朝廷拿不出准话?这是什么意思?曹县令消息再怎么灵通,也不可能知道番禺那些大员的心思,只是邱小姐这么说,是不是还存了招安的意思呢?原本为邱大将军立庙,可是会惹上大祸的,但是现在嘛……
  曹县令眼珠子一转,立刻挺直了些腰板:“邱大将军功勋卓著,下官也是钦佩无比。如今只是建个家庙,受些香火又怎么了?帮主孝心感天动地,下官也当尽绵薄之力,召集县里士绅,酬些善款,只求这庙能快些建好,不叫邱大将军在地下受了委屈。”
  这话可太敞亮了,都不用她循序渐进,直接就交出了满分答卷。伏波唇角一勾:“大人有这心意,我也感激不尽。之后筹备,还望多费几分心思。”
  “一定一定!”曹县令心中顿时乐开了花,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了位。现在朝廷能不能管到他还是另说,这位才是能拿捏他性命的人啊!
  又仔仔细细交代了一番建庙的设想,伏波这才告辞离开。如今已经拿到了赎金和各家的卖命钱,岛上不过是处理一些收尾工作,她的关注点自然又要换上一换了。
  谁料刚一出门,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车帘一挑,露出了一张熟悉的俊脸:“听闻你回东宁了,陆某不请自来,可别见怪。”
  看着那如沐春风的笑脸,伏波也笑了:“巧了,我还想派人去请陆兄呢。前面就是寒舍,不如过去坐坐?”
  陆俭含笑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伏波却没跟以往一样直接上他的车,而是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看着在前方带路的车架,陆俭微微一笑,放下了车帘,让车夫跟了上去。
  第二百零八章
  那小院就在城西,不多时就到了地方。下了车,陆俭首先主意到不是院落的布局,而是一些细微的古怪之处,院里所有房间都没有门槛,阶梯也很少,显然是专门修缮过的,莫不是为那位田先生准备的?不过陆俭并未开口询问,神色如常的跟着伏波进了房间。
  两人分主宾落座,伏波先笑着道:“这段时间委屈陆兄了,怎么样,东宁这小地方待的可习惯?”
  陆俭叹道:“安安稳稳待在岸上,谈何委屈?倒是你们,不但击溃了官军,还能有此大胜,没能亲眼所见那盛况,着实可惜啊。”
  陆俭这么个风度摆在首位的人,突然露出神往之色,还是颇让人愉悦的,伏波轻笑一声:“也亏得沈兄帮衬,才能有如此战果。可惜他急着赶回去,否则大家还能坐下来喝一杯。”
  陆俭微微一笑:“他就是这种脾性,无利不起早嘛。听闻你们还要了赎金,难不成之后还有打算?”
  这一问还是有讲究的,赎金的事情他能打听到,肯定也听说了番禺那边的态度,如今大军讨伐已经力有不逮,剩下的不过是招安一途。那赤旗帮放人回去,只拿赎金的态度就值得玩味了,旁人可能不怎么在意,像陆俭这种合作伙伴肯定是要打听清楚的。
  伏波也没隐瞒:“不过是些敷衍的手段,所谓围三阙一,总得给他们些后路。”
  给朝廷的封疆大吏后路,这话听起来张狂,却意外的精准。赤旗帮虽说打下了不小的地盘,但是彻底吞下还需要时间,如此以退为进,当真是最好的法子了。
  陆俭笑叹:“有你这样的对手,怕是有些人都睡不着觉了,说来我倒该谢谢你。今后行走番禺,恐怕也不会有人窜出来添乱了。”
  这次官军突然出兵,原因他们两个都十分清楚,不外乎陆大人的一番操作。现在一脚踢在铁板上,还惹出这么大的祸事,陆氏哪还顾得上赤旗帮,陆俭的人身安全的确是更有保障了。
  “那陆兄可得好好谢谢我。”伏波笑着打趣道。
  陆俭却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既然来了,我也就不客套了,你那民生银行可是打算在番禺开个分店?”
  之前所有话都是过场,这才是真正的戏肉。陆俭来到东宁可不只是为了避难,更是想要观察赤旗帮的作坊,存了合作的念头。不过他最后选的竟然是银行,还是有些让人惊讶。伏波状似随意道:“怎么,陆兄对银行有些兴趣?”
  陆俭看了伏波片刻,摇头叹道:“以往我只知你心有大志,没想到竟然还是看走了眼,这银行若是办的好了,恐怕才是赤旗帮立足的根基。”
  听他这么说,伏波倒是真来了些兴趣:“既然陆兄如此觉得,为何还想过问银行之事呢?”
  她没有说明创办银行的真实目的,可如果陆俭觉得银行对赤旗帮这么重要,堪称“根基”了,再来打主意岂非冒失?毕竟她的所有作坊都有旁人参股,唯有银行是独资的,于情于理都该更加慎重才是。
  陆俭笑了:“因为你的手段,放在其他作坊上可行,放在这银行上却失之保守,未能尽全功。”
  这口气可太大了,伏波做出讶然状:“陆兄以为,我开这银行是为了什么?”
  面对这考较,陆俭正色道:“钱庄、银柜,最先考虑的自然是兑币,只是兑换金银铜子,就能获利匪浅。之后有了钱,不外乎拿来借贷生财。不过你这银行低息借钱,高息存款,想要赚的肯定不是那点息钱,而是想用钱来生钱,不拘是开设作坊,还是在海上行商,利润都远高于那一分的息钱。如此一来,既能卖好那些缺钱的贫苦百姓,又能让各家豪富听命行事,不敢造次,称得上一举两得。”
  这些东西都是最表面的,伏波没有接话,只等陆俭继续。
  果不其然,陆俭话声只是一顿,就继续道:“当初开这银行,可能只是权宜之计,但开去番禺就大大不同了。如今赤旗帮大获全胜,南海再无人能相争,有了名望,就要有信誉,掌管财货的银行可谓恰如其分,只要银行能站住脚,掌控一地财路也就有了可能。然而若有这心思,仅凭赤旗帮一家打开局面,未免太慢了些。”
  这么清晰的逻辑,已经是常人难及了,伏波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是说,唯有让银行多些股东,才能尽快打开局面?”
  “番禺不比东宁,身家巨万的商贾不计其数。赤旗帮如今已经想要堵塞海路,让人人缴纳过路钱,不知多少人恨得牙痒。这些人平日还不算什么,一旦赤旗帮遇险,必然要暗中使坏,再起祸端。既然没法铲除,何不把他们拉到自己这边?”陆俭答的极为干脆,“况且这银行,也不只能收纳钱款。海上货物何其多,若是给商贾们一个议价,交易的担保之处,那才是彻底捏住了海贸的根本。”
  之前他说的还只是些博弈层面上的东西,而最后一句,是真让伏波有些刮目相看了。交易的议价担保,这不就是期货吗?这里面的利润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而一个正儿八经的交易所,收益恐怕比关税也不遑多让了。
  她并不是学金融出身的,对于这些本就一知半解,开银行不过就是吸纳社会闲散资金,顺便把更多人绑上赤旗帮的战船。至于期货,保险之类的事情,暂时还没法想的,实在是力有不逮,手头也没有堪用的人才。谁料陆俭能提前想出来,还把它和银行联系到了一起,甭管能不能实现,光是思路就高瞻远瞩,值得人钦佩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陆俭想要多少了,伏波也不绕弯子,直接道:“那敢问陆兄,想要投多少股呢?”
  陆俭伸出了一根手指:“我只要一成。不但是我,所有入股之人合计股份不得超过四成,如此这银行才能牢牢掌控在你手中。”
  这答案可跟伏波想的不一样,陆俭从来就不是个温良之辈,再怎么装模做样,他根子里还是有些凶残狠戾,而且掌控欲极强。如今却这么干脆的退了一步,委实让人难以想象。
  沉默片刻,伏波道:“看来陆兄是真的中意这银行了。”
  陆俭微微一笑:“我看中的不是区区银行,而是你的本事,唯有赤旗帮坐镇,这银行才能引来巨贾参股,群商云集。除了这一成股外,我只求一件事,若你信得过我,这番禺的银行还望交给我打理。”
  若说有什么图谋,可能就是这一句了。陆俭可不仅仅是让步,而是想彻底把自己绑在赤旗帮这条大船上。换做以往,他可是想尽办法掌握主动,妄图拿捏住赤旗帮,甚至开始打自己这个帮主的主意了,谁料几日不见,竟然来了这么个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是回心转意,还是彻底被自己压服了?有那张温润平和的面具,伏波其实不太能分辨陆俭真实的心思,不过送上门来的,为何不要?
  轻笑出声,伏波道:“有明德兄相助,何愁大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