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点点头,“嗯……大概吧。反正王妃说的,总不会错。”
“王妃还告诉过你们其他的没有?”戚五想了想,又问:“还是只喝烧开的水就行?”
“嗯,当然有其他的。”北寺据实回道:“比如饭前一定要洗手,食物一定要煮熟了才可以吃……都写在‘卫生条例’里面了,你需要吗?我可以去给你拿一份。”
戚五点点头,笑着搭上北寺的肩膀,攀着交情道:“当然,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他觉得北寺似乎有点呆,他随便一问便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殊不知曹觅早就让身边的下人互相监督,有余力的可以主动向旁人普及这种卫生意识,降低患病的风险。
北寺不是那种会主动与人攀谈的人,但戚五刚好问起,他便按照曹觅的吩咐,将注意事项都说了。
于是没过几日,当曹觅发现那些她原本不敢瞎指点的大头兵也开始每日烧水时,一番调查之下,才发现北寺的功劳。
她欣慰地看着王府上下逐渐建立起的卫生观念,转头就让绣娘给北寺做了个“先进卫生小标兵”的锦旗。
又过了半个月,王府一行来到九昌城。
众人还未进城,就遇到九昌太守家的下人。他们等在入城的必经之路上,替自家主人邀请北安王入府赴宴。
戚游这一路十分低调,很少接受地方官员的示好。但这次他想了想,竟是答应了。
盖因这九昌城其实是入辽州的最后一座城池。戚游本就打算在九昌城停留几日,做好最后的补给。
毕竟辽州虽大,城池却不密集,加上常年遭受北方戎族的侵袭,各种条件都比较差。
既然要在此处逗留两日,便不好拂了地头蛇的面子。
于是,他嘱咐戚五找好地方安置众人,便带上曹觅和三个孩子,在自己一队贴身亲卫的护送下,直接往太守府赴宴。
一入席,曹觅便知道这太守是真花了心思。席间各类菜肴精致鲜美,对于她这个在王府中吃过各类当朝美食的人都有十足的诱惑力。
她以为这太守必定是打着谄媚的目的而来,直到傍晚,众人酒酣饭足之后,她才意识到,这太守其实另有目的。
他在席间将戚游一家从头夸到尾,临到末了谈起正事,又换上了一副愁苦的面容。
“王爷久居京城,有所不知啊,下官这些年真是有苦难言!”
戚游不动声色,顺势问道:“哦?愿闻其详。”
那太守神情一松,诉起苦来,“下官这几年在九昌城兢兢业业,是半点也不敢松懈啊!王爷今日进城,应当也看到了,九昌城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城池,但城中百姓尚算安居乐业。去岁收成不好,下官也是舍了脸皮,跟城中富商周旋出几十万石的粮食,才帮助九昌城度过了这场危机。”
曹觅闻言有些好笑。
方才进城时她也注意了下,但她见到的九昌城根本不像这太守所言那般平静。街上盘亘着许多讨食度日的乞丐,显然与“安居乐业”搭不上边。
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那太守接下来的一番话,道明了那些乞丐的由来。
“从去岁开始,许多辽州那边的流民开始南下,其中有几千人便滞留在九昌附近。下官能力有限,也只能保得住这一城的百姓。对于这些人,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只能限制着进城的人数,将大部分人阻在城外。
“下官也曾向辽州那边的长官去信,可是长官回信言道,辽州受灾,他也无力管束太多流民。哎……下官又不想将这种事上报,污了上面圣人的耳朵。是以,是以……”
他话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曹觅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个太守就是趁着招待的机会,想着跟即将成为辽州最高长官的戚游说一声:“王爷啊,你要去辽州当大官了,可记得管好你那边的流民,别让他们再过来给我添乱子了!很影响老子升迁啊你懂吧!”
即使出发前已经尽量收集了些辽州这边的信息,真正从别人口中听到辽州如今的境况,也让曹觅有些揪心。
如今正值开春,是耕种的时节,也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果真如这位太守所言,辽州出现了大批流民,那就意味着,辽州有大片土地失去了本该耕种的劳动力,而这些人,因为没有食物,已经到了生死边缘。
辽州的形势,比曹觅想象中,更艰难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慕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几日后, 补给完毕的北安王一行离开九昌城。
可能是心理作用, 马车一驶出城门, 曹觅就感觉到一阵萧瑟。辽州与九昌所在的临州,京城所在的锦州, 像是有某些看不见的隔阂。
隔阂这边的人在追求更好的生活, 隔阂外面的人在寻求生存的机会。
车队走了小半天, 越深入辽州,流民就越多。曹觅偶尔撩开车帘想透口气,都能看到路边或站或躺的人。
有些人眼中还有生气,看着北安王府高大的车马, 眼中会流露出带着些期待的畏惧。而有的人已然抛弃了一切, 甚至需要将士们去驱赶, 才会避开滚滚的马蹄和车轮。
也正是有这些将士在,这些流民不敢上前打扰。
但傍晚时,曹觅却发现自己错了。
那些不敢靠近乞讨的流民远远地坠在他们车队后面,像是抓住唯一一点希望,徘徊在周围不肯离去。
戚游找了一块空地, 指挥所有的马车围成一个圈,又让戚五安排人, 轮换着在车圈外巡逻值守。
之后,他来到曹觅和三个孩子的车厢前。
亲自把曹觅扶下车,他转身又去抱三个完全不能自己下车的孩子,口中安慰道:“今日又要在野外将就一天了,你们忍耐一下, 明天我们再赶一天路,就能到最近的平靖。”
曹觅知道他顾忌着这些流民,白日里并不敢放开速度赶路,这才耽搁了日程。
她理解地点点头,“嗯,臣妾知晓的。”
车上还剩下双胞胎,戚游没有耽搁,直接一手一个拎了出来。
他弯腰准备把两个孩子放下,两个孩子却紧紧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了?”戚游干脆重新站直起来。
两个孩子神情都有些恹恹,闻言没有回话,只揪紧了戚游的衣领。
三个孩子敏感,一路上他们也发现了跟随着他们的流民,一整天兴致都不高,戚然连平日最爱吃的磨牙棒都只啃了小半条。
戚游很快意识到这件事,他转头跟身后的管家交代了几句,直接抱着孩子来到下人们整理好的垫子上坐下。
曹觅连忙牵上最大的戚瑞,一起跟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那边父子三人已经开始说话了。
“他们干嘛跟着我?”小胖墩戚然扁着一张嘴,有些哀怨地询问。
“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戚游根本没把双胞胎当成两岁大的小屁孩,一板一眼解释得认真,“跟在车队后面,想要讨得一些食物果腹。”
老二戚安马上接口道:“那快点给他们,打发他们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不喜欢这些脏脏的泥人用说不清的眼神看着自己,还磕磕绊绊地追在自己后头。
戚游又道:“打发不了。”
他看到曹觅过来了,索性一起解释道:“我让戚五那边分出了些食物给他们,我们明日到平靖一趟,敦促太守管理周边流民。再将他们按籍遣返回乡,令他们重新安定耕作。”
曹觅闻言点点头。
不得不说,戚游的办法是目前最有效的解决之道,这些流民本就是地方官员的责任,曹觅虽然动了恻隐之心,但也知道凭自己,甚至凭一整个北安王府也救不了他们。
但是她心中隐有预感,戚游的做法不一定能有什么效果。但她其实也没什么主意,是以并没有做声。
戚瑞突然拉了拉她的手,问:“为什么他们会‘无家可归’?”
曹觅闻言微愣,脑中一瞬间转过很多理由,例如辽州本就贫苦,去岁收成锐减的灾难导致百姓毫无自救余力。例如地主趁机发难,低价兼并了贫民的土地。又例如州府的官员尸餐素位,早让盛朝最北面的这片土地积弊成疾。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几个孩子解释这些东西,于是一时没有回应。
坐在旁边的戚游见她沉默,开口帮着解释了一句:“人各有命罢了。”
曹觅叹了一口气,“是啊,人各有命。”
她突然有些不甘,问了一句:“他们是盛朝的子民,整个盛朝都是他们的家国,为何到如今却连一小块容身之处都找不到呢?”
戚游愣了一瞬,眉头皱了起来。
曹觅又补充了句,“如果不是人出了问题,那么,就是这个国家出了问题。”
她不想让孩子沉浸在这种沉重的氛围中,说完这句话便转移开了话题。
过了一会儿,东篱端上热腾腾的饭食,曹觅看到厨娘和另外几个婢女收拾出几筐豆渣饼,在士兵的护卫下朝车圈外走去。
徘徊在附近的流民一窝蜂地聚拢到她身边,边跪着磕头,边伸长手朝她讨要。
曹觅食不知味地咽了一口嫩豆腐,匆匆填饱了胃口,便带着孩子回到车厢,准备早早睡下。
月上中天时,她被戚然摇醒。
小胖墩微红着脸,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我,我要嘘嘘!”
曹觅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才发现戚游居然没有回来。
尿壶不在她们睡觉的车厢内,曹觅准备带他到外面解决。她估摸了一下时辰,知道此刻差不多也是另外两个孩子往常会醒来,要求如厕的时间点。如今情况特殊,曹觅便干脆把他们一起叫醒。
她敲了敲车门,外边值夜的桃子立刻发现了动静,进来帮她给几个孩子穿衣服。
桃子见曹觅眼下青黑,直到她是困倦的,便直接道:“王妃,奴婢再叫几个人,伺候公子们去如厕就可以了,您继续休息吧。”
曹觅摇摇头。
她总觉得入了辽州之后,几个孩子比往常更依恋她,她自己也一样,半点不愿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好在外面流民虽多,但戚游的军队一直将这块空地把守得严密,四周点着火把,将士五人一队,来来回回地巡逻着。
所以当戚然方便完,跑到旁边去捡小石头时,曹觅并没有多在意,她忙着帮戚安穿裤子。
小胖墩被地上因篝火照耀,反着橘色光芒的鹅卵石吸引,来到附近一辆马车旁边。
他刚捡起两颗鹅卵石,就发现马车外面坐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泥人。
只是自己比较胖,身上还穿着暖融融的长袖绸衫,而马车外的孩子瘦得厉害,身上沾满了泥土,用来蔽体的衣物破了好几个洞,松松垮垮搭在身上,丝毫没有保暖的作用。
他看见戚然,也不知是害怕的还是饿的,用力地吞咽了一口。
小胖墩想了想,在自己怀里掏了掏,寻摸出来一块啃了一口的绿豆糕。
这个流民小孩运气还算不错,也就是戚然会自己揣些吃的。换成戚瑞或者戚安过来,两人翻遍全身都别想找到一丁点食物渣子。
戚然明显看出了那孩子的渴望,小手一挥,那绿豆糕就“咚”一下掉到流民孩子眼前。
那孩子又吞了一口口水,小心地靠近那糕点,确认是吃的后,将东西紧紧攥在手心,对着戚然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跑开。
另一边,曹觅终于帮另外两人整理好,开口呼唤戚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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