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衔眼眸微眯,眼看着她的神情在他面前僵住,想维持住笑容又维持不住,樱粉的薄唇几度轻颤,漂亮的眉目禁不住地有点扭曲。
深吸一口气,谢云苔道:“公子怎么骗我……”
声音很轻,也尽量放软了,语中的怨气却掩不住。
“生气了?”苏衔道。
她立时:“没有!”
“明明就是生气了。”他定定地看着她,支起额头,“谢云苔你不高兴就直说好吧,不然显得像我欺负你。”
谢云苔樱唇抿住,眼帘低垂,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是的,她生气了,她当然生气——她提心吊胆了那么久,日日换衣服都要费不少力气,现下突然听说他在捉弄她,心里当然有气。
可是他要她“直说”,这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费解他的要求,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苏衔循循善诱:“你不高兴,我就哄你啊!”
“……”谢云苔不知他是突然又起了什么兴致,小声呢喃,“奴婢又不是小孩子了。”
“啧。”苏衔翻身平躺,“你要是小孩子,爷还不哄了呢。”
“什么呀。”谢云苔越听越不懂,黛眉轻蹙,“公子快睡吧,早些时候户部专门着人来送了一趟折子,不知是不是有急事,等着公子看呢。”
苏衔顿显不耐,扯着哈欠随口问:“什么折子?”
谢云苔:“不知道,奴婢拿来给公子瞧瞧?”
便见他翻身背对向她,抱住枕头,背影怨愤:“不看,睡觉。”
谢云苔:“……”又在闹脾气了,这个人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就会闹脾气,一点不像个大丞相。
苏衔直勾勾地盯着床帐上的花纹,心下忿忿:小傻子,不解风情,傻得彻底。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听不懂,笨死了。
要不还是直接睡了吧?先把米煮成饭,别的慢慢来。
他边想边回头瞧了她一眼——小傻子睡得还挺快!
……算了。
前几个俱是猫鼠游戏,大家都各怀心思,睡便睡了,谁也没想过要过得长久。
现在这个不一样。
这个午觉谢云苔睡得很沉,其间隐约感觉似有人动她的头发,她也没醒,不知不觉就再度沉睡过去。待醒来时,苏衔已不在身边,她打着哈欠坐起来,头皮被扯得一痛!
“唔——”谢云苔身子僵住,小心地回了回头,这才注意到发髻被散下了两绺,系在了床柱上。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这么幼稚的事苏婧都干不出来。
她只得苦着脸躺回去,小心翼翼地把系上的地方一点点解开。解下细看,系结的一截不免变得毛躁,大约是恢复不成先前柔顺的样子了,与其他头发梳在一起只会愈发显得乱糟糟。
叹一口气,她只好去找剪刀,将这一小截剪去。心里自是暗暗将苏衔骂了几遍,可恨自己太怂,绝不敢也折腾他的头发。
书房里,苏衔在看完谢云苔提起的那封户部奏折后不禁面色铁青。原本坐等看谢云苔生气的闲情逸致烟消云散,他当即差了人出去,将兵部与户部的人一起传来。
户部与兵部几人先后赶至时,丞相的火气已酝酿到极致,于是一进书房就迎来一场嘲讽:
“你们还能干点什么?!”
“朝廷花钱养你们不如喂猪!”
“猪都嫌你们蠢。”
苏衔养在椅背上,头枕着手,大长腿翘在桌面上。冷涔涔的笑音慢条斯理地从齿间滑出:
“先说你们户部哈,爷说要闹蝗灾的时候你们一个两个不肯听,让你们从国库掏点钱比揍你们家孩子都难。”
“等事情真出了,一个两个又都开始装孙子。怎么的,当自己几天在早朝上不吭声爷就能忘了你们是吧?”
“如今就这点破事,你们按部就班地办都能办出纰漏。”
“真是不如养头猪。”
“……”户部几人硬着头皮,不敢吭声。
这件事他们确实理亏,从头到尾都理亏。所以漫说他们这些底下的小官,就是尚书大人在蝗灾真闹起来后都绕着丞相走——丞相这张嘴谁不知道啊?当面碰上了就是自找嘲讽。
现在可好,他们偏还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个错处给丞相,硬是给了丞相把新账旧账一起嘲回来的机会。
几人懊恼地听着,越听越怨,幽愤的目光终于禁不住地投向了兵部来的几位。
——这篓子归根结底是你们兵部捅的!
然而还不及他们开口,丞相的火气直接挪了过去:
“你们兵部也是吃干饭的是吧?”
“国境都没出,押运个粮草还能给掉悬崖里去?爷找信鸽一粒粒叼去安西都比你们好使!”
“怎么的,你们是蝗虫派来的细作吗?”
轻啧一声,他又道:“要不是天气炎热生肉不好运,就把你们挨个宰了送到安西给灾民打牙祭去。”
几人无不低着头,不敢擅出一声。直等丞相嘲讽完了,才有人拱手:“大人息怒,沿路碰上暴雨,实是意料之外。况且……”那人一顿,引着苏衔的视线看了眼立在侧后的中年人,“实是这新来的库部令史急于立功涉险去走山路,才酿成此等大祸,丞相大人明鉴。”
苏衔眉头轻挑,谢长远抑住忐忑,上前一揖:“大人,卑职确有急于立功之心,但这事……这事出得蹊跷。”
房门外,来者闻声倏然刹住脚步。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却不该出现在这里。谢云苔怔忪抬头,熟悉背影近在眼前,好像比印象中苍老了些,立在几个比他年轻的官吏当中有些格格不入。
爹……
她哑哑张口,但声音在嗓中卡住。
虽在讶异之中,她也察觉到了,这是出了事情。
苏衔的声音抑扬顿挫地继续嘲着:“朝廷养这么多酒囊饭袋就够蹊跷了,不是碍事就是拆台。你们六部的全称是‘只管‘溜’嘴皮子,正事一概‘不’行吗?”
“公子。”少女的声音不合时宜地穿进来,柔和悦耳,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一瞬间,谢长远的神情僵硬到极致。羞愧、窘迫与长久的思女之心糅杂,让他想躲,又连眼睛都挪不开一下。
但谢云苔没有看他,她低垂着眉眼,从容不迫地福了福:“公子能不能……”她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话一出口从容便已维持不住,强撑住心力才继续说下去,“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苏衔不解地看看她,继而站起身向外踱去。谢云苔心弦略松,然刚转过身,背后一喝:“阿苔!”
谢云苔滞住,须臾,黯然轻喟。
父亲还是叫住了她。
苏衔回过头,视线在她面上停一停,又定在谢长远面上。
谢长远断声:“卑职办事不利,一人做事一人当。朝中之事,与姑娘家无关。”
苏衔没费太多工夫就猜到了他是谁,目光挪回谢云苔身上:“你爹?”
谢云苔薄唇轻栗,苏衔皱皱眉,抬起手。
谢长远果然面色骤变:“大人!”
下一瞬,苏衔噙笑,扬起的手抚在谢云苔额上:“不怕哈。要跟我说什么?你说。”
“……?”原以为女儿要挨打的谢长远跌退半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啦,这是4号的第二更
想了想没看到上一章的推迟通知的菇凉明天可能会漏看这章,而且漏看了这章可能还真看不明白下一章,
于是明天的第一更推迟一点吧,明天中午12:00和晚上21:00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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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美眸流转, 谢云苔小心地睇了眼屋里,“就在这里说吗?”
苏衔颔首:“说就是了。”
谢云苔私下里请他出来原不要紧,但现下谢长远与她的父女关系既然挑明, 不论她想说什么,再避开说都会显得更不清不楚, 还不如当众坦坦荡荡地说。
反正不论她说什么, 答不答应都看他。
“奴婢是想说……”谢云苔声音低若蚊蝇,“父亲是不会随意找理由搪塞公子的。他若说事情蹊跷,还请公子听上一听。”
语罢她怯怯地抬了下眼,苏衔脸上正绽出意外。
“你不给你爹说个情啊?”他淡淡地睃她, “我若杀了他呢?”
薄唇抿了抿, 谢云苔低着头:“万千百姓的命数系在这粮草上呢。”
她又不是没见过因饥荒逃出来的流民, 程颐就是其中之一。但凡知道个中厉害,就难以为一己私情开口说情。况且有朝廷律例在,她哪里够分量让律例网开一面?
能为父亲求得个辩解的机会,就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苏衔眯眼看着她。
柔柔弱弱的女孩子, 心却通透。她为了父亲连卖身的事都干得出来,倒还是硬撑着把天下大义放在了前面。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嘴角轻扯, 苏衔捏捏她的脸,侧首看向谢长远:“那你说。”
“……”谢长远忙定住神, 抱拳,“卑职从前是开镖局的,走镖多年, 此番押运粮草走的那条山路卑职数年来走过多次,恰好熟悉。”
“走那条山路入安西最快,比官道要近上许多,而且山路平坦,就是雨雪天也不会出事。”
“可这回,山路一侧倾斜下去,又逢雨夜路滑,马车便失足跌入。”
谢长远回忆着,虽一往一返已时隔数日,他还是禁不住地皱眉:“那倾斜看着也不像雨水冲刷所致,是在约莫道路中央的位置突然倾斜,斜得厉害。”
像是人为。
苏衔眸光微凛:“你觉得是有人设陷截胡?”想了想又问,“那一带可有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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