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者的话中不难猜测,他曾经前往岳家,意在血琼花,却空手而回。要知道岳家的血琼花,乃罕见的宝物,自然是禁制森严,唯有绽放之日方能一窥真容。
“岳家有个冤家对头,敖家堡,位于始州一个叫作东南里的山谷中。其堡主叫作孙舞娘,嗯,是个女子,很奇怪吧?那个女子不简单,早已是筑基圆满的高手,为了修至金丹,尝遍了各种手段,甚至以活人的心肝炼丹。啧啧,是不是很吓人?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奈何寿元无多,依然突破无望,便想到了岳家的血琼……”
孙舞娘?那日在客房里她说话是假,想要心肝炼丹才是本意吧?吓人!
“而岳家获悉之后,放出风声,以岳家小辈筑基之名,遍邀同道前来庆贺,无非要除掉孙舞娘与她的道侣桀正。既然岳家早有防备,我又如何趁机行事呢?很难啊……”
圈套!一个圈套接着一个圈套!殊不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不,不是灵巧的黄雀,而是一只看着让人心烦的老鸟,俗名,老家贼!
老者话到此处,两眼中闪动着精明之色:“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在孙舞娘与桀正潜伏之际,先行摘走了血琼花,并交给了你,使得她二人以为出了变故,不得不强行动手。你该懂得,杀人劫财有个颠破不变的道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呵呵!”
他笑得很阴险,也笑得很得意。
“孙舞娘与桀正,将你当成趁火打劫的同道中人;而岳家的岳玄,将你当成了敖家堡的帮手。当老城主岳相子现身之际,便是双方真正对决之时。彼时彼刻,岳相子无暇分身,你只须摆脱岳玄父女的纠缠,便可轻易逃走!”
老者又是微微一笑,故作玄虚道:“你该问了,我如此大费周折,为何又将血琼花拱手相让,并看着孙舞娘抢走了血琼树呢?”
他两眼一眨,袍袖一翻,手中多出一块血红的、拳头大小的东西,示意道:“血琼之菁华,并非血琼花,而在于根茎,却因生长缓慢而倍加珍贵。岳家炼制的丹药,均由此而来。而这血琼之核,更为菁华之中的菁华,又名血琼果,非千百年而不可得。我在孙舞娘下手之前,便已将其收归囊中,瞒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只怕岳相子恨死了那对道侣,呵呵!”
无咎依然在默默眺望着远方,满眼的落寞。他仿佛没有听见那位老者的话语声,或者说,他懒得理会。
老者则是踱着方步,冲着手中的血琼果细细端详:“呵呵,只要寻获海龙草,便凑齐了丹方的十余位灵药。假以时日,仙丹大成。恢复人仙后期的修为,乃至于地仙的境界,指日可待啊!”他欣慰之余,眼光一瞥:“小子,快来瞧上一瞧,此物着实罕见呢……”
无咎好像是不胜其烦,长吁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举着血琼果到了近前,喜不自禁的德行。
无咎嘴角一撇,淡淡出声:“老头,我认得你是谁呀?”
他神色漠然,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而冷幽的话语声中,又透着莫名的怨气。
老者一怔:“老夫道号妙祁,又称祁散人的是也……”
无咎鼻子一哼,两眼一翻。
虽然早已知晓对方的身份,却因相貌迥异。他也不多问,干脆来个不认识。
老者顿作恍然,急忙收起血琼果,双手催动法力,接着在脸上揉搓了片刻。转瞬之间,一个相貌清癯、须发灰白的祁散人呈现出来。便是眉眼神态,都是如假包换。他又是呵呵一乐,分说道:“丹药易容的小法门,不足道哉!”
事已至此,前后了然。
祁散人为了恢复修为,亟须丹药的相助,却少了炼丹的灵药,便早已盯上了岳家的血琼果。如今他终于得手,并嫁祸于敖家堡的孙舞娘。其内心的得意,可想而知!
无咎依旧是昂首看天,自言自语道:“这世间本多烦扰,又何故如此的折腾呢……”
石头城的遭遇很简单,就是一场趁火打劫的勾当。而回想起来,其间的凶险又是步步惊心,稍有差池,便将陷入绝境而难以自拔。且尔虞我诈,阴谋算计,更是错综盘结,令人余悸难消而感慨万分。而缘由不外乎有二,人性与贪欲!
祁散人手拈长须笑道:“呵呵,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无咎喘了口粗气,慢慢低下头来,眼角微微抽搐,默然了片刻,终于忍耐不住,猛然咆哮道:“老东西,你倒是安然无事,逍遥自在,我却万里奔波,历经艰辛,死去活来……”
祁散人很是诧异的样子,瞪瞪眼转身就躲。
无咎抬脚追了过去,伸手怒叱:“你骗了紫全、紫真不说,还将我骗得好惨。而我不辞劳苦来到石头城,你又避而不见,还易容换貌,将我尽情耍弄……”
祁散人被挡住了去路,满脸的无奈:“小子,我前去客栈寻你,谁料你却与岳家的千金在卿卿我我,我老人家很是生气,便径行离去……”
“哦,原来客栈房门被你打开,我还当招了贼人。你老人家很生气?吼吼——”
无咎怒不可遏,仰天吼叫了两声,接着一手卡腰,一手指着神色躲闪的祁散人继续叱道:“来往的奔波无须多提,途中的辛苦暂且作罢,你知道我重返灵霞山的艰难吗?你知道我夺取神剑的不易吗?你知道我遭受五大长老围攻的绝望吗?你知道我惨遭重创九死一生吗……”
他这一年多来,仅仅是为了老道留在玉简的一段话,便辗转了无数万里,并担惊受怕,寝食难安,受尽折磨,吃够了苦头。说起来,都是泪啊!尤其是如约赶到了紫定山,费尽心机想要救人,而人已逍遥乘风去,只留四句神仙诗,方才发觉泪水中还包含着三分错愕、三分愤怒、三分疑惑。最后一分,则是深深的无力!
祁散人重重点了点头,满脸的感慨:“小子,老夫没有错你呀!非常人,非常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无咎猛一挥手:“闭嘴!”
祁散人很是善解人意:“嗯!”
无咎咄咄逼人:“你为何骗我?”
“非也!实乃用心良苦……”
“那你何不亲自返回灵霞山,偏偏要我只身赴险?”
“唉,老夫修为不再,难以面对仙门纷扰啊!而你身为掌门弟子,来日终将接手灵霞山,早经历练,有何不可呢?”
“你休想占我便宜,你差点害死我……”
“你若是真龙,便不畏险滩!”
“我不是龙,我是可怜的毛毛虫……”
“毛毛虫也有羽化飞天的那一日,老夫相信你!”
“你……你为何又在石头城内算计我?”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一虚一实,阴阳玄妙。有你里应外合,老夫何愁大事不成!”
“你除了炼丹恢复修为,还有何企图?”
“帮着你抵达仙道的巅峰,成为九国的至尊!”
“哼哼,我不想——”
“难道你不想杀回灵霞山?难道你不想见到紫烟?”
“废话……我……我岂能忘了紫烟……”
“嗯,后生可教也!”
“接下来又将如何?”
“闯荡九国,寻找神剑!”
“老道啊,你为何如此的执着?”
“天道无为,人当有志啊!且歇息片刻,将你的灵霞山之行说来听听……”
第二百三十一章 此言大善
……………………
三日后,两道御剑的人影落在一座山峰之上。…≦,
其中的祁散人,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五官模样,只是举动之间多了几分的飘逸与自如,与风华谷的那个寒酸的老者判若两人。据他所说,他历经了百年的隐忍,百年的疗伤,如今终于有了筑基八、九层的修为,怎奈距他往日的境界,依然相差甚远。
故而,他要前往神洲北边的大海之中,寻找一种叫作海龙草的宝物用来炼制灵丹,以期最终恢复他真正的修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去处:牛黎国的岳华山。
岳华山仙门,或许藏着一把传说中的九星神剑。真假如何,暂且无从知晓。
而无咎在获悉了前后的原委,还是忍不住一通咆哮。当他咆哮之后,气也出了,火也消了,随即便将心头的怨恨给抛在脑后。他从来不是一个小肚鸡肠之人,况且他也很想得到余下的四把神剑。他并不在乎什么仙道至尊,他只是不想被人追得落荒而逃。再者说了,重返灵山,见到紫烟,着实叫人期待呢!
于是乎,这对来自于风华谷的老邻居,辗转数年而又纠缠不断的老冤家,如今再次重逢,尽弃前嫌,又成了闯荡九国的好伙伴!而仙途莫测,但愿有志者事竟成!
无咎站在山峰之上,举首眺望。
四周尽为荒山丘陵,莫说树林,便是青草也见不到几根,且冷风瑟瑟,浑如寒冬腊月的时节。
他见不远处的祁散人正在若有所思,凑了过去。
“老道,此处是何地界?”
“牛黎国啊,你该知晓……”
“我是说,你何时炼丹,我身上还有大把的血琼花呢,不妨炼成丹药啊!”
“在寻到海龙草之前,我不会开炉炼丹。你的血琼花酿酒的功效最好,炼丹反而落了下乘!”
“我就要炼丹,紫烟亟待筑基呢!”
“你倒是个有情人,来日帮你便是!”
“嘿嘿,你能否帮我炼制一套阵法呢?”
“老夫没有闲工夫。前方的二十里外,有个村子,且去打尖歇脚……”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直接跃下了山崖。许是不愿招摇,祁散人舍弃飞剑而改为御风前行。
这个老道,有了修为之后,便张口老夫、闭口老夫,尽情的倚老卖老,哼!
无咎暗自腹诽了两句,抬脚踏出了山崖,身形在半空中稍稍一顿,接着微微一闪,随即化作一团风影倏然直下。山崖足有百丈高,飘忽而落。他双足又是凌空疾点,转瞬之间越过了前方的一道人影,这才改为大步而行,不忘回首咧嘴一乐。
“卖弄!”
祁散人赶了上来,两人并肩往前。一步踏出去十余丈,去势极快而又不失挥洒随意。
“老道,这门主令牌应该还你,我倒是给忘了……”
无咎的手上多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块灵霞仙主的令牌。
祁散人大袖飘飘,去势不停,摇头道:“门主令牌非比寻常,岂有回传之理?你若是不想要了,改日传给他人便是!”
这话说得轻巧,好像令牌不值钱的样子。不过,此物在手,至少让灵霞山的几位长老有所顾忌。
无咎只觉得有便宜可占,没作多想,顺势收起令牌,又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被那个妙闵给害惨了!却不知当年又是谁人害你……?”
祁散人的面色稍显黑黄,眼角带着细细的皱纹,三绺灰白的胡须迎风飘扬,一身灰色的布袍干净利落,整个人看起来虽然颇为普通,而他的两眼之中却是神色深邃,颇有几分饱尝风霜的沧桑。他闻声淡淡一笑,说道:“谁又能害得了我?还不都是我自酿的苦果……”
无咎听不明白:“灵霞山五位长老,除了妙严与妙尹之外,余下的三人均有嫌疑。尤其是哪个妙闵,笑里藏刀啊,改日我定然饶不了他!”
此前的灵霞山之行,见识到了人心的叵测,领教了五位长老的手段,他可谓是感触颇深!
祁散人摇了摇头:“亲眼所见,未必当真;道听途说,未必是假。不妨等你重返灵山那时,一切自然水落石出。”他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而又道:“我曾听你提起过一篇经文,拿来给我瞧瞧!”
这个老道啊,不愿重提往事,想必当年吃的亏不小,至今依然耿耿于怀。也罢,待重返灵山,再寻那个几个长老算账!
无咎暗忖之际,稍稍迟疑,手上多了一枚空白的玉简,分说道:“经文早已被毁,幸而记下……”
此时的他,对于祁散人再无丝毫的防备。哪怕是被玄玉、常先逼迫多次而不得的《天刑符经》,他也不再隐瞒。片刻之后,他将拓有经文的玉简抛了过去。
祁散人接过玉简,顺手查看,自言自语:“吸纳了三把神剑,竟然没有爆体而亡,莫非都是这篇经文的功劳,叫人难以置信啊!”
“老道,你早知如此,还让我去灵霞山?”
“啊……这个……与老夫所料不差啊!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你果然有惊无险。而我虽为门主,却从未见到过那把神剑,你何时让我开开眼界呢……”
“哼——”
两道人影穿行在荒山丘陵之间,却没了并肩说笑的和谐,反而相隔老远,显然是话不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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