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沙蛟见到同伴丧命,悲愤难耐,嘶鸣阵阵,作势反扑。而七八头天蜥紧逼不放,令其进退不得,逃脱不能,眼看着便要遭致同样的下场,生死关头,它突然腾空蹿出重围。
群蜥随后紧追,不依不饶。
沙蛟却是虚晃一招,凭空急转,接着长尾猛甩,“砰砰”连声闷响,竟是将吞噬同伴的几头天蜥给狠狠击飞了出去。它趁势回身张开大嘴,从地上的血肉中抢得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顺势一头扎下,随即消失在黄沙之中。
天蜥发觉上当,岂肯罢休,一四肢挥舞,掘坑抛沙,相继沉入地下,随即一个个不见了踪影。
无咎依然像块石头般坐着,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场突如其来的惊变,着实叫人措手不及,随即又在眼花缭乱中,瞬间消弭于无形。若非远处的沙地上还留下零碎的血肉,那一切恍如错觉啊!
想不到一群怪物的厮杀,竟也如此的惊心动魄。尤其是那条幸存的沙蛟,落单之后,竟临危不乱,以声东击西之法,顺利逃入地下。尚不知它拼命夺得的珠子,又有何用?
此时,有熟悉的话语声响起:“可惜了那妖丹,眼睁睁错过了一场机缘……”
有人附和道:“沙蛟已成妖物,这才结出妖丹,假以时日,修为不凡……”
无咎尚自疑惑不解,却闻声脸色一变,猛地跳起身来,随即又暗暗叫苦。
不知不觉间,两道手持剑光的人影已迅疾逼近到了二三十丈外,并左右分开,恰好一前一后堵死了自己的去处与退路。那是向荣与勾俊两个老家伙,竟然趁着本人身陷绝境而自顾不暇,这才终于阴谋得逞,怪不得话语中透着轻松,哼……
“你我或与妖丹无缘,而抓到了这个小子,得到他身上的宝物,同样是不虚此行啊!”
“所言不差!呵呵,不妨赶在木申到来之前,了结首尾……”
向荣与勾俊一唱一和,说笑得意,而话语中却是带着浓重的杀机,显然是志在必得。与其看来,那个野人般的小子已是在劫难逃。
无咎愣在原地,左右张望着,一脸的沮丧,心不在焉道:“依两位说来,那大蛇莫非也能修炼?嘿嘿,比我这个凡人强多了……”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笑得有些勉强。
身为一个凡人,先后与修士较量了数回,并死里逃生,一直挣扎到了今日。虽然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至少已竭尽所能。而倘若真的就此离去,紫烟姑娘,你还是否记得,风华谷那个教书的先生……
向荣慢慢逼近到了十余丈外,脚下一缓,冲着无咎稍加打量,讥讽道:“人死觉悟,未为晚矣!”在他的眼里,那个始终嚣张的小子,如今神情低落,且话语消沉,已然放弃了最后的顽抗,分明就是一个死人!
勾俊则是一边持剑戒备,一边说道:“沙蛟乃天生灵物,有吞吐天地灵气之能,再经不断炼化,便可在腹中结出妖丹,堪比修士中的高手,若非雌雄交尾,而修为难继,那群天蜥绝难讨得便宜。而你一个凡人,岂敢与沙蛟相提并论!”他眼光看向不远处沙地上留下的残肢碎骸,贪婪道:“便是沙蛟留下的筋骨血肉,都是宝物啊!”
在修士的眼里,只怕凡人连猪狗都不如。而倘若我体内的那团莫名的东西,不再减弱,并恒久长存,岂不等同于修为?若真那样,再不用惧怕眼前的两个老家伙!
无咎伸手揉着肚子,仰天长叹了声,抱怨道:“我说两位老人家呀,都被木申那家伙给骗了。我与他早便相识,因在青楼妓院争风吃醋,而意外结下仇怨,这才惹他不断寻隙报复。想我一个凡人,便是榨干了也没几两油,又何来的宝物,还请网开一面……”
他满是污垢的脸上,尽是坦诚的神情,且话语可怜,还低着头打量着近乎于全裸的身子,意思是他所言不虚,哀求之意溢于言表。
向荣却是铁石心肠,漠然道:“你的身上有没有宝物,稍后便见分晓,至于你与木申的恩怨,他稍后便会追随而去。”他大袖飘飘缓缓逼近,手上的短剑吞吐着骇人的光芒。
无咎眼角一跳,失声道:“你连木申都不放过,难道不怕他师父追究?”他惊讶过后,忽而怔怔低下头去。
向荣走到了三丈之外,漠然的神色中闪过一丝狰狞:“你与木申火拼之后,双双同归于尽,玄玉道长又岂会将他一个才入门的弟子放在心上……”
其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倏然出手。辛苦追了四日,早已是不堪忍耐,如今那小子就在眼前,且灭杀了事。
无咎犹在低头不语,冲着右手默默发呆。右手的手掌间,竟有黑气涌出,瞬息间长达三尺,并隐隐凝成一把利剑的形状,却虚实不定,几欲涣散崩溃。
与之同时,一道银色的剑光呼啸而至。
无咎猛然抬头,不躲不避。而此时此刻,其眉宇间杀气萦绕,腹中漩涡的急遽运转,一股无形的劲道带着全身的力气轰然透体而出,掌心的剑气再次凝实而黑光大盛。他不作迟疑,猛然跳起来抡起双臂便狠狠劈了过去。
一道黑色的剑光破空而出,“轰”的一声炸响,便将袭来的飞剑撞得粉碎,犹然余威不减而剑气嘶鸣。
向荣出手之后,便老神在在等着收尸,却不料异变突起,顿时猝不及防。他才要退后躲避,护体灵力“喀喇”崩溃,随即一道诡异的剑气透体而过,瞬间已将整个人拦腰劈成两截。他半截身子腾空之际,犹自满眼惊骇而难以置信……
勾俊尚自打量着不远处地上的沙蛟残骸,暗暗盘算着此番的收获。既然有向荣对付那小子,倒不如趁机捡取几块蛟皮、蛟骨。而他正想着便宜,忽而有所察觉。
二十多丈外,血肉横飞,那位老伙伴尸首分离,显然是死透了。
而那个野人般的小子,竟然杀了一个羽士高手……
勾俊惊得目瞪口呆,无暇多顾,急忙施展身形,便要离开眼前的这片是非之地。
此时此刻,无咎依然站在原地,并摆着一个持剑怒劈的架势,却神色茫然。而不过瞬间,他眉宇间杀气再盛,突然拔地高高蹿起,倏然疾掠十余丈,趁势挥臂掷出手中的剑光。
勾俊才将动身,便觉着一道诡异莫名,且又凌厉无匹的杀气倾覆而下,想要躲避,竟然神魂颤抖而无能为力。他正自惊骇不已,已被凌空而下的剑光绞成粉碎,随即血肉溅落,魂归天外。
无咎人在半空,威风凛凛,却突然去势一顿而飘逸不再,随即“扑通”一下摔在沙地上。他慌忙狼狈爬起,依然带着几分侥幸的神情伸出手去。
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去而复还,像是一道淡淡的黑烟,才将触及掌心,寂然消失……
无咎冲着空空的手掌怔怔片刻,这才犹如梦醒般抬眼四望。而看着那满地的狼藉,闻着浓重的血腥,他不禁弯下腰去,张嘴便是一阵干呕。
“杀人了!虽说遭遇凶险无数,也曾九死一生,而杀人却是头一遭,还连杀了两位修士。那肚肠横流,血肉四溅,看起来恶心,却与凡人也没区别。不过……”
无咎踉跄了下,虚弱的神情中若有所思。
“不过,生死关头,强行驱动浑身的力气,虽然意外使出了那把黑剑,而腹中的漩涡激流也随之消失不见了。如今四肢无力,彷如连日的疲惫在这一刻汇聚袭来,好像大山般的沉重,叫人窒息难耐。倘若木申赶来,只能任其宰割……”
无咎抬头看向来路,转身迈开脚步,却摇摇欲坠,只管强撑着咬牙不倒。
须臾,翻越了一道沙丘。
他依然脚下不停,继续向前挣扎。
迷迷糊糊之中,不知又走出去多远。
当无咎两眼发黑,神志不清,再也难以支持,终于一头栽倒在地。而他仍然没有罢休,艰难蠕动着,并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自己堪堪埋入沙土中。与之瞬间,无边的深渊迎面扑来。
便于此时,木申终于赶到了那片黄沙谷地。当他面对遍地的残肢碎骸,骇然半晌,没有继续追赶,而捡起向荣与勾俊的遗物,便急匆匆踏上了来路,却又不时回头张望,一如惊弓之鸟……
第五十二章 我要骑马
………………
黄沙起伏,骄阳似火。
原本荒僻的所在,突然被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沉寂。
须臾,两匹马一前一后飞驰而来。
骑马跑在前头的是位女子,十六、七岁的光景,一身杏黄色的劲装,头上挽着绣帕,发梢随风飞扬,很是英姿飒爽。随其一提缰绳,马儿“咴咴”着慢了下来。她扭头回望,白里透红的脸蛋挂着一层密密的汗珠,扬声唤道:“大哥……”
随后而至的年轻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长衫,头挽道髻,方脸微黑,相貌敦厚而神情温和。他骑在马上,收紧了缰绳,含笑埋怨道:“小妹,你放着大道不走,偏偏要走这戈壁荒滩,若有意外,叫我如何给爹娘交代?”
这是一对远行的兄妹。
黄衣女子伸手拍了拍悬在马鞍上的一把长剑,小脸一昂,意气风发道:“但有意外,我一人足可应付!”
长衫男子策马慢行,随声道:“以你凡俗间的手段,应付不来凶猛的异兽。倘若遇到了修士,更无还手之力。”
“有大哥修为高强,小妹何所惧哉!”
黄衣女子依然是满不在乎,却见她大哥还在摇头,忙讨饶道:“小妹只想早日抵达鹭江镇,这才自作主张抄了近道,嘻嘻……”
这位大哥应该很宠溺自家的妹子,也不禁露出笑容:“此去还须谨慎,以免节外生枝!”
黄衣女子点头称是,颇为乖巧,而骑在马上,昂首挺胸,还是有恃无恐的模样。
兄妹俩并辔而行,说话不停——
“大哥!我能否修仙……”
“修仙者,讲究缘法。至于你能否如愿,随缘也就是了……”
“鹭江镇有仙人吗?”
“应该有吧!据说鹭江的许家,与古剑山素有渊源,这才替代仙门而广纳弟子,远近同道趋之若鹜……”
“大哥若成为仙门弟子,丢下我一个人又该如何是好?我也想修仙……”
“诸事随缘,不可强求。况且家中二老愈发年迈,膝下少不得有人伺候……”
“我才不呢,就要修仙……”
“唉!小妹又不听话了……”
“嘻嘻……咦?”
正当说笑之际,马儿的前蹄忽而下陷。女子被闪了一个趔趄,忙带转马头,低头打量之际,忍不住惊咦了一声,随即抽出长剑,扬眉喝叱:“何方妖物?”
长衫男子急忙跳下马背,挡在妹子的马前,并抬手抓出一张纸符,而尚未动作,又微微一怔。
马蹄落处,陷出一个几尺大小的沙坑,而沙坑中竟然仰面朝天躺着一个四肢**的男子,犹如酣睡,却微微睁眼,大梦初醒般呻吟道:“哎呦……踩痛我了……”
男子连忙退后两步。
黄衣女子飞身下马,惊奇道:“妖物口吐人言……”
坑中的男子半截身子埋在沙里,躺着不动,翻着眼皮,虚弱道:“我……不是妖物……”
黄衣女子意外道:“你不是妖物,又为何藏在此处?”
长衫男子则是疑惑难消,张口打断道:“小妹,你我赶路要紧!”他不容分说,伸手将妹子扯到身旁,谨慎示意:“出门在外,莫要多管闲事!”
黄衣女子迟疑了下,拎起长剑往后退去。
便于此时,沙坑中的男子再次含混不清道:“彼此无冤无仇,何故这般待我……”其挣扎了几下,竟慢慢坐起,细沙从**黝黑的四肢上滑落。他恍如隔世般茫然四顾,转而冲着目瞪口呆的兄妹俩又道:“纵马踩踏,要死人的,置若罔闻,好没道理……”
兄妹俩才要离去,顿时尴尬原地。尤其是妹子,小嘴半张,似有羞涩,又愕然不已。
只见那坐在沙坑中的男子,蓬头垢面,四肢黝黑,再加上满身的沙尘,浑似一个埋葬多年的尸骸突然醒来,整个人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而他说出来的话语却又条理分明,令人无从辩驳。
身为大哥的男子暗暗斟酌了片刻,小心道:“你是何人?缘何这般……”
怪异男子没有答话,茫然自语:“我是何人……”
……
当无咎将自己埋入沙堆的那一刻,便觉着如同一块石头坠向深渊,四肢百骸以及血肉筋脉都在沉沦颠覆,而神魂却在刹那间缓缓飘起,彷如挣脱了桎梏,只要畅游天地而随心所欲。
而四方茫茫,天地无极。即使飞个不停,也飞不出黑暗的边际,纵然拼命呐喊,依然打不破那亘古永恒的沉寂。
我从何处而来,又要往何处去?
飘萍无依,寂寞难以落脚。无拘无束,却连孤独的脚步声都听不到。这不是要走的路,哪怕烟花易冷,至少背后还有身影相随……
不羁的神魂尚未来得及放肆,匆匆坠落。回归在即,莫名的重负轰然袭来。
哎呦,疲惫如此沉重,却背负了二十年之久。枉我纵情长堤,放浪西泠,笑弄春柳,乘风快意,殊不知岁月如霜,染醉了几多光阴。
呜呼哉,侥幸乎!
且就此停下奔逐的形骸,让我睡上一觉、歇一歇!
啊,依稀梦乡犹在,却往事无踪,春花无影,只有无以数计的沙粒奔着自己碾轧而来,并透过肌肤,涌进骨骸,再循着经脉,流入五脏六腑的每一处角落。与之同时,整个人好像都已化作了成千上万的沙粒,与天地相融,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咦,人在哪里?记得我叫无咎,为何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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