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时, 京城便降下了第一场雪。天气随着这一场降雪越发寒凉,林溪便搬进了暖阁, 就连日常起坐也都是在暖阁。
不得不说,这暖阁就是好, 不用笼炭火也用不着熏炉, 一丝烟火气都闻不到,屋里还暖和如春。
那两盆茶花随着一起搬进来后,没过几日便长出了新叶。
林溪随手拨拉了下这两盆茶花的叶子, 觉得再养几天, 这两盆茶花便能恢复如初了,不过她心里存着与傅家那位未来的皇后结交的念头, 准备再等半个多月,等快开花的时候再叫陈三奶奶送过去。
六皇子虽是命短, 可他到底做了两年多皇帝,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 自家保不准什么时候有求得着对方的机会。这时候结个善缘,将来便能在对方跟前说上话。
她这里照看完茶花,桂香端着碗果仁酪进来了。
这果仁酪是林溪根据后世的果仁露叫小厨房做的, 用了花生、核桃、芝麻等几样果仁, 又掺了牛奶,光是闻着就香得很。
林溪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就是这个味, 等诗会那天, 叫厨房多做点。对了, 我之前吩咐的那几样点心,都做好了吗?”
二十一日是林溪做东招待诗社其他人的日子,除了果仁酪,林溪又想了几样后世有名的点心。虽然顾文轩就住在隔壁,但是林溪记得他从来不吃甜点,他们所处的又是一个架空的时代,林溪觉得她只要不鼓捣出生日蛋糕和奶油什么的,单只想出几样新奇的中式点心,对方就不会起什么疑心。
桂香道:“吴嫂子说核桃酥和蛋黄酥已经做得了,就是做得不太好,不敢呈上来。倒是那千层饼,吴嫂子做了半天,也没做成。”
“做不好也没关系,慢慢来就是了。”林溪把这一碗果仁酪喝完,便重新捡起了手边的一本诗集。
桂香抿嘴笑道:“二奶奶这几日越发用功了,快赶上二少爷了。”
林溪轻咳一声:“这叫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马上就到诗会举行的日子了,她怎么也得好好用几天功,不说把别人比下去,只要不垫底就行。
桂香笑着把碗收拾好,刚掀起帘子走出去,就听双燕在廊下唤她,“桂香姐姐,顾家刚才派人送了两筐蜜柑。”
桂香边走边问:“来了几个人,可曾给人赏钱?”
“来了两个婆子。我已经留了人在偏房那边喝茶,便来回姐姐了。”
桂香听了点点头,便回房把这件事禀告给林溪。
林溪听说顾家那边派人送了两筐蜜柑,便先叫桂香拿出两吊钱打赏两个婆子,过后又叫人抬了两盆佛手送到顾家。
这两盆佛手是后来买的,比不得先前送给陈三奶奶的那两盆和在外间养的那两盆,不过在林溪这边蕴养了这么些天,比市面上卖的却是要精神许多,结的佛手后来也都长大了一些,而且香味也要清香的多。
除了这佛手,林溪后面又让人采买了不少小金桔树和梅花盆景,一是为了几日后的诗社,二是为的一个多月以后的春节。
他们租的宅子没有花房,林溪便把这些东西都集中放在了外间,从外面一进来便能闻见一股清淡的果香。
文三姑娘到这边做客时,进屋子就先赞了句,“这果香倒比花香还要好闻。”然后便问林溪,“表嫂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溪知道她问的是诗会的事,“表妹你来得正好,我正发愁怎么准备呢。”
文三姑娘接了桂香上来的热茶,“我来就是帮表嫂你出主意的。我听说宫里的贵人们最近新想出了一个花样,就是把点心吃食做成花卉的样子,还取了个名字,叫做百花宴。表嫂你要是没想到什么好点子,可以照着这个百花宴办。”
百花宴,林溪听着这名字就觉得一股奢侈感铺面而来,既是百花,起码也要七八十道点心,是不是有点太破费了。
她还没表达自己的意思,文三姑娘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表嫂,百花宴也不一定是要一百道点心,只要取几样点心做成花卉的样子罢了。”
如果是这样,那还能接受,林溪当即想了两样吃食,文三姑娘笑道:“听着就很好吃。只可惜这时候是冬季,要不然以鲜花做成点心,肯定又好看又好吃。”说完便说起了上个月琅嬛诗社在秦王的府邸举行的百花宴,据说是以鲜菊花做了二十来道点心,其他十几道点心却是用的蜜腌制的梅花和茉莉花。
林溪听她说起秦王的府邸的奢侈做派,想起关于秦王的结局。秦王算是书中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反派,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专跟年轻有为的进士过不去,而且还刁难过顾文轩。
不过他和李贵妃有些不对付,间接也有些看不起庶出的六皇子,等到六皇子登基以后,他失去了现如今的圣上做靠山,那些平日看不过他的御史们便纷纷上折子参奏他,新帝震怒之下便把他降为了郡王。后面他的日子便不大好过了。后来废太子赵忱登基以后,秦王以为翻身的机会来了,上了好几次折子。
好在赵忱知道他素日的秉性,没有过多理会他,后面秦王破罐子破摔竟然通敌叛国,暗地里勾结边关外的游牧民族,想要图谋不轨。只是却被家里的一个仆从告了密,事发以后,赵忱看在先帝的份上,没有判他斩刑,而是赐了他一杯毒酒,至于家眷也网开一面,没有流放,只贬为了平民。
人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话一点不差,秦王如今是何等的风光富贵,谁能想到再过几年,秦王会因着得罪李贵妃降成郡王,最后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呢。
文三姑娘说完秦王的府邸举办的百花宴,过后又说起了京中的暖炉会,“京中每年到腊月都会举行暖炉会,尤其是大长公主府的暖炉会,这位殿下每年都会想些新点子,大家都愿意参加她举办的暖炉会。我们桃花社沾了薛姑娘的光,每人都能收到请帖,到时表嫂你也一起去吧!”
大长公主府的暖炉会,林溪早就闻名许久,当然是愿意去见识的,至于大长公主府与薛晴柔的关系,她也知道,不过为了不让人起疑心,林溪还是问了句,“为何说是沾了薛姑娘的光?”
文三姑娘解释道:“大长公主的孙女怡真县主跟薛姑娘是手帕交,听说怡真县主当年有次不慎落水,是薛姑娘把她救了起来。所以薛姑娘既是怡真县主的手帕交也是她的救命恩人。要不是这位怡真县主身子不好,只怕早就加入我们桃花诗社了。”
薛晴柔与怡真县主的恩恩怨怨,没人比林溪更为清楚,不过她对两女争一夫的戏码没什么兴趣,再者这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不过文三姑娘提起大长公主,倒让林溪想起了一件事。
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虽然她年纪比圣上大不了几岁,但是辈分摆在那里,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后来的新帝乃至后面的太子赵忱,都极为尊重这位长辈。
而大长公主辈分虽高,可是却是个爱玩爱热闹的人,尤其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爱好,就是看话本。
顾文轩中举人后,顾老太太便把他生母留下的一个书坊交到了他手上,后来书坊的掌柜收留了一个穷书生,那个穷书生便是后来红遍京城的辛世卿,他在屡试不第后,开始写话本为生,写的第一部 话本就很对京中妇人们的胃口,后来的几部话本更是吸引了大长公主这个忠实的读者,因着这一点,后来顾文轩意外的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睐。
只不过后来怡真县主看上了他,一心要拆散他和薛晴柔,顾文轩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了一个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方法,从此便与大长公主府结下了仇怨。
林溪管不着顾文轩怎么想,只是大长公主这人确实不错,非常愿意提携后辈,算得上是一个好的靠山。自己大可以提前一步找到辛世卿,搭上大长公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辛世卿的话本非常畅销,可以挣不少钱,总之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一府之隔的顾文轩却不知道林溪打得这番主意,最近因为天冷,书院那边病倒了好几个学子,顾文轩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像是得了风寒,便向书院那边告了几天假,打算等身体好一点再去书院。
不过他在家里也没闲着,一边温习功课,一边让人到市面上收集书画。他听说许老先生喜欢收藏字画,也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他现在身边常跟着的小厮青松是祖父给他的,人忠心不说,还很能干。顾文轩把手里积攒的银子交给他后,几天以后,青松就帮他购得了两幅当世名家的画作。
顾文轩细细看过,以他的水平还看不出画作的好坏,只能从印章上看出这两幅当世名家的画作应该是真迹,他便吩咐另一个小厮青柏把画装起来,打算过几天等身体好一些了,就亲自给许老先生送去。
第90章
二十那日, 大雪纷纷扬扬又下了一天。
傍晚时, 院子里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林溪站在廊下, 吩咐底下人先别扫院子, 等过了明日再说。
第二日, 文三姑娘扶着丫鬟的手过来时, 便笑道:“这真是天公作美, 有这一场大雪, 现成的诗题便有了。”
林溪一早就让人把西边的两间屋子收拾了出来,还把两盆佛手搬了进去,墙上还挂了两幅她从沈默那要来的梅花图,当地则放了一张红木大圆桌,上面用一色的白瓷小碟装着各色果品。
文三姑娘则帮着她一起招待客人,来的最早的是顾六姑娘,她是前几天到家的,因为就住在隔壁,又与文三姑娘关系不错, 早早的便来了。
薛晴柔住的靖宁侯府离这边有一段距离, 等她到时,西屋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
林溪上前寒暄几句,便把她往里让。薛晴柔看谢芊芊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便过去坐在了她身边。谢芊芊正在看墙上的一幅梅花图,看见她坐过来, 便拉了拉她的袖子, 往上指了指, “薛姐姐,你看这幅白梅图,画得真不错。”
薛晴柔知道谢芊芊的才华其实不在她之下,听到她夸墙上的白梅图画得不错,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幅白梅图,正是林溪第一次到沈家所见的那幅画,出于私心,她磨着沈梓馨把这幅画要了过来。
她的本意是既然这幅画是沈默画得,那么不能白白便宜了顾文轩。
只是沈默对袁师傅特别看重,并未流露出想要拜其他人为师的念头,林溪便把这幅画收了起来。今日她要招待桃花诗社的社员,布置屋子的时候,便把这幅白梅图拿了出来。当时倒没多想,就是觉得这幅白梅图画得不错,拿来挂在墙上,肯定会得人几句赞美。
薛晴柔原本还不在意,可是当她看清画上的那两枝白梅后,面色就有了微微的变化。
她的画技是外公亲手教的,自然能看得出这幅白梅图画得是真好,且因为画上的墨迹已经干透,便能看出上面枝干与梅花的用墨浓淡很是相宜,从这一点便能看出画作者的画技着实不俗。
但是更让薛晴柔微微吃惊的是,这幅画的作者画白梅花的手法,和她在外公那里见过的一幅白梅图的画法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白梅花中间的花蕊形状都极为相似。
薛晴柔之所以对那幅画有那么深的印象,是因为外公格外珍惜那幅白梅图,平时根本不让人碰,连她这个最受宠爱的外孙女,也只见过两三次。
薛晴柔年少时还曾好奇的问过那幅画的作者是谁,外公每次都是叹口气,却从来没有告诉她答案。
如今在沈宅见到这幅画,薛晴柔满脑子都是当时外公怅惘的样子,她有心想向林溪询问,可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实在找不到什么机会。
除了谢芊芊觉出她有些沉默外,其他人谁也没有发现薛晴柔的异常,大家热热闹闹吃着果品,喝着林溪早就让人准备的果仁酪,便商议好了诗题,以雪为题,做一首七律。
薛晴柔虽有心事,可她向来沉得住气,做的诗灵秀出众,依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林溪这几日一直都在为此而用功,不管是七绝五律还是七律,她都各做了一首,如今把那首早已想好的七律写出来,总算得了个第二名。
众人嘻嘻哈哈就着别人的诗点评一番,便到了午饭时分。
林溪早让人预备好了火锅,准备的涮菜有水灵的小白菜和菠菜,有切得薄薄的牛肉片和羊肉片,还有鱼肉丸子鸡肉丸子冻豆腐。另外林溪还特地拿出了自己酿的葡萄酒,一时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以后,众人便一一告辞,林溪送完客人,正准备回去休息一会儿,就见薛晴柔去而复返,扶着丫鬟的手,不紧不慢的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林溪以为她落了什么东西,正要开口询问,就见薛晴柔浅浅笑着开口道:“刚才在席上喝多了酒,口有些渴,不知道能不能跟沈二奶奶讨杯茶喝?”
林溪笑道:“怎么不行,我这就让丫鬟去倒茶。”
薛晴柔进屋以后,桂香便给她斟了一盏热茶。
薛晴柔端起来喝了几口,方才道:“刚才席上人多,晴柔不好多问,那西屋墙上所挂的那两幅画都是谁画的?”
林溪听她提起那两幅画,方才明白了她去而复返的原因,“那两幅画是我家夫君画得。”
林溪没想到薛晴柔竟然也能发现那画的不同,难道那个故人对许岱许老先生来说真有那么重要?
她心里这么想,目光便一直盯着薛晴柔,想从她脸上的神色看出点什么来,薛晴柔听到那画是她的夫君所作,脸上果然流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过后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唐突,但是那幅画跟我从前见过的一幅画特别相似,不知道沈二奶奶可否把那幅画借我看上两天,让我回去以后好好比对比对。”
林溪当然知道她要把画拿去给谁看,虽然沈默没有拜师的意思,但是多结交一个人将来就多一条路,何况许岱许老先生又是有名的大儒,因此林溪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亲自去把画摘了下来,然后放在原来的锦盒里。
薛晴柔双手接过锦盒,郑重的道了谢,便捧着画去了许家。
许家住的位置有些偏僻,已经算是城边。本来按着许岱许老先生今日的名望,在靠近内城的地方置办一所宅子不在话下。可是许老先生舍不得老宅的那两株桂花树,因此一直住在这座许家的老宅。
宅子虽老,可是院子却比内城的宅子要宽敞许多,除了第一进的天井栽种着两株一人怀抱大小的桂花树外,后面的院子里还栽了杏树、桃树、梅树,如今时值冬季,兼之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一路走过来只见一地雪白,唯有角落里种得冬青树在这一片白色中添了点绿意。
许老先生正坐在第二进的三间小花厅中修剪盆景,薛晴柔进来时,他便唤外孙女近前,“晴柔,你来帮外公看看,我总觉得这株榆树越修越不好看,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薛晴柔知道自家外公的脾气,一向追求精益求精,那株榆树在她看来已经很好了,外公却仍不满意。不过外公既这么说了,薛晴柔便笑着上前认真看了几眼,“我觉得哪都好,外公的手艺又见长了。”
许老先生丢下剪子,“你这孩子,就知道哄我高兴。”说完便叫人上姜茶。
薛晴柔捧着姜茶喝了几口,看外公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便从丫鬟手里接过那只锦盒。
许老先生看外孙女拿出的锦盒形状,猜着里面装着的十有八九是字画,便问道:“是哪个大家的真迹?”
薛晴柔道:“不是那些大家的真迹,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人画得。”
许老先生不由有了几分兴趣,“年纪不大的人所画,我倒要看看。”
薛晴柔慢慢打开盒子,然后起身把画小心的放在桌上,一点一点的展开来。
许老先生的目光在触及那幅白梅图以后,眼中的神情就变了,他弯下身仔仔细细把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问外孙女,“这幅画你是从哪弄来的?”
薛晴柔道:“是我参加诗会的时候看到的,我问那位沈二奶奶,她说是她家夫君画得。”
“沈,他姓沈。”许老先生的目光不由透出几许迷茫,然后问外孙女,“哪个沈家?”
薛晴柔想了想:“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家和文家是亲戚。”
文家,原来是这样,许老先生眼里的迷茫消失了,他吩咐外孙女,“你帮我写张帖子,我要见这位沈家少爷一面。”
薛晴柔没想到外公这么看重那位故人,不由问道:“外公,你认得沈家这位少爷?”
许老先生道:“这件事以后我再跟你细说,你先帮我写帖子,你说我明天见他好呢,还是后天?”
由薛晴柔亲自写的帖子送到沈宅这边时,林溪打开帖子看完以后就知道了,许老先生果真对沈默的那幅白梅图很有兴趣,竟然等不及雪化,明日就请他过去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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