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确实已经很累了,刚刚强行使用了魔法,现在浑身的魔力回路中空空荡荡,一种干涩的衰竭感传遍全身,他连眼皮都在打架。
身体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罢工啊。他暗暗想着,开始尽力去吸收空气中游离的能量分子,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置身于一个充满能量波动的空间里,即使这个空间又黑又可怕,但时也还是强行打起精神。
忽然,一阵温软的清香不知从哪里飘来,时也敏锐的分辨出这是樱花的香气,一团明亮的火光从黑暗中迸发,就好像在漆黑的放映室里打开了一块巨大的幕布一样,一些他从未见过或者曾经见过的事情此刻巨细靡遗的展现他眼前。
时也一直知道,付丧神们在他到来之前过的都不算好,但由于他过于缺少作为审神者,甚至是作为普通人类的经验,所以有很多东西他并不能够理解充分。
事实上,他贫乏的想象力没法支持他去充分了解付丧神们过去是如何在本丸里生活的。
而现在,他知道了。
眼前就像电影一样播放的景象比任何脆弱的言语都要直观的将本丸黑暗的过去揭露开来,残忍阴暗,又让时也感到无比熟悉。
不间断的出阵和远征,并不理性的对待稀有刀剑的限锻,或者过于理性的对待这些付丧神们的存在。
兵器作为实物的时候就应当用兵器的待遇去对待它,但当他们变成人,拥有了人类的思维和记忆,他们不再是钢铁铸造而是血肉之躯,他们强大,却又无比脆弱。
强大的力量和并不成熟的内心会滋生黑暗,而政府派来的一任任审神者似乎并没有做到他们应尽的职责。
包括他。
时也苦中作乐的回忆着过去,他大概是所有审神者中最不负责任的一位吧,对审神者的工作一窍不通,无法敏锐的感知到付丧神们已经开始变化的心理过程,每天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对他们的过去不置一言,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没法给予他们一丝一毫的安全和信任。
他能怪的了谁呢?他自己没有给予他们信任,又怎么理直气壮的要求他们给予他爱和信赖。
时也看见他第一次进入本丸时,三日月宗近对他露出虚假却美丽的笑容,仿佛包含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景色,直到现在仍旧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里。他看见三日月宗近故意诱哄着接近他,刻意的用种种方法去获取他的好感,小狐丸在旁边帮腔,明石国行和髭切搅乱一池浑水,一期一振犹豫又坚定的在双方之间周旋,然后他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他向来不擅长处理感情,但对每一份可能掺杂任何一丝善意的行为都无比珍惜,过去的事情他不明白,现在仍旧看不懂。
他看见自己被孤零零的关在中庭里,一个人抬头去看窗外,三日月坐在门外面,悄悄的将木板门打开一个小缝注视着他的背影,表情痛苦又心酸。
他看见自己消失之后三日月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发呆,或者坐在走廊下面,轻轻的吟唱他曾经向他剖白的歌谣。
他看见本丸里的付丧神一天天变少,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三日月,孤独的一个人沉浸在回忆里,反复品尝着解渴的鸩毒。
他看见很久很久以后,三日月宗近轻轻的叹着气,一个人捧着茶杯坐在中庭的房间里,月光从窗外洒下,他眼睛里的那两弯新月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
“就算没有名字,我也爱他。”
时也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弯下了腰,清透的水迹从指缝中渗出,这一刻,他之前种种的委屈与无措,痛苦与无奈,通通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他一直很自卑,他和付丧神曾经同样的作为武器所存在,却一直向往着成为真正的人类。付丧神们拥有了躯体,他们就和人类无异,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和付丧神们从来都不是对等的存在。
他渴望着品尝喜怒哀乐,无法去爱人,却期望被爱。
“已经太迟了,太迟了。”
战场,硝烟弥漫,到处都是残缺的尸体肉块,这些士兵们穿着三日月宗近并不熟悉的衣服,使用着奇异的战斗方式互相拼杀。
三日月宗近站在这座战场上,目光炯炯的注视着那个矫健灵活的身影。他高挑瘦削,身体表层覆盖着薄薄的轻甲,一头柔软的黑发垂在颈肩,挥舞着一杆□□,枪尖缀着长长的流苏,挥动的时候就好像流星在天边划过。
那个人拥有着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神色平淡,动作灵敏毫不拖沓,每次出手都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三日月宗近看出来了,那是时也的脸。
画面一转,三日月又看见一场恶战结束,一方兵败,王公贵族们收拾包袱细软在护卫的重重掩护下逃跑,时也负责断后收尾。
他一个人沉默的面对重重大军,像个破破烂烂的娃娃一样被赶来的剑士带走,又被投入熔炉重新改造,成为了现在他所熟悉的模样。
就像他们这些刀剑一样,因为名贵或是好用,意外折断之后就被重新锻造一样,时也因为战斗力出色,就这样被丢弃太过于可惜。
“还是物尽其用为好。”
三日月捂住了额头,自虐般强行睁大眼睛,也不管浑身流淌的鲜血,死死的盯着这些他从未见过的画面。
夏天的深夜,军队继续行进,安营扎寨之后有人轻轻的哼起那首熟悉的歌谣,简单的旋律却优美动听,时也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那个老兵舒展了满脸的皱纹,笑着和他解释。
那是流传已久的传统歌谣,歌颂着太阳神和月神亘古不变的爱意,而在他的家乡,一般是用来示爱的。
“小伙子,如果有一天你碰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就把这首歌唱给他听,那个人一定会明白的。”
三日月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其它的什么,他的大脑里不可抑制的浮现出当年的那个夜晚,时也和他避开了其他人坐在廊下,他唱着那支歌谣,眼睛里透露出纯粹又明亮的爱和期盼。
三日月宗近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想把损坏的心肺一同咳出来,他的心口空空荡荡的,肋骨中间的脏器好像互相吞噬了一样,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不想再看,但是声音仍旧从四面八方执着而清晰的传来,他的大脑自动的根据那些声音模拟出了一切,仿佛在他眼前发生的一样,强行摁着他的头颈逼迫他去看。
“呦,这个魔偶正经挺强的啊,仔细看看长的也很不错,叫什么名字?”
“你傻了吧,炼金魔偶有什么名字,他只有代号,TWA35,远程攻击型,战争兵器。”
…………
“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一群人围在一起愁云惨淡,阴雨密布。
时也安安稳稳的躺在柔软的榻榻米上,脸色红润,神情平静,看起来就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但他已经睡了三天了,在三天前那场溯行军突然的袭击当中,时也,小狐丸还有三日月宗近三个人被突然升起的烟雾笼罩了之后,三个人就都陷入了类似昏迷的沉眠之中。
在药研的强烈要求下,时也还是从真田家搬了出来,搬进了真田家附近的一所神社里,那里是大太刀兄弟的地盘。
药研往点滴袋里注射了一管浓缩营养剂,又调了一下点滴的速度,将时也暴露在外面的手臂放回被子,由于注射了点滴的缘故,他的手臂僵硬又冰凉。
这几天他一直断断续续的发着烧,伴随着一系列的伴生病症,药研害怕他脱水,只能使用营养剂和葡萄糖来维持时也的身体机能。
不得不说他做的是对的,不然时也现在早就因为魔力供应不足而停止运作了──简称死机,最基础的表现就是呼吸停止,或许还伴随着身体僵化。
三条兄弟被安放在另一个房间里,今剑在照顾他们,药研去看过一次,满屋子的血腥味,看来时也确实是下了重手。
他给今剑送了点药,今剑躲躲闪闪的不敢看他,事实上今剑对于拿走罗盘这件不太地道的事情还是挺心虚的,虽然依照药研来看,若是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为了自己都得去拿那个罗盘。
但是他现在也不能说什么,任何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