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坐了会儿,林凤音才觉出手疼,别说碰水,她连动也不想动一下。一个人坐院里晒太阳,怕把脸晒黑,戴个草帽,背对阳光,暖融融的。
张春花在的时候虽然打鸡骂狗不得安宁,可至少家里有人气,现在剩她孤零零一人,竟然是说不出的冷清。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张春花乐颠颠回来了。以前每次回村她的大背篓都满载而归,这次居然空着手,林凤音正纳闷,忽然见她身后又冒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是向冬梅。
向冬梅身上还是那间百穿不厌的玫红色线衣,进门也不敢跟她对视,只顾着打量院子,进堂屋找吃的。吴梁新和两个牛高马大的儿子紧随其后,看了一眼舅妈,身上还疼着,也不敢与她招呼。
林凤音巴不得一辈子这样,看来那顿“疯”没白发。
老两口还在人世,只要不招惹她和鸭蛋,向冬梅安安分分回娘家她没意见。
没一会儿,老爷子也回来了,同女儿女婿关屋里不知商量个啥,林凤音只知道等他们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满意的笑。
张春花把她拉到一旁,悄声商量道:“鸭蛋他姑好容易来一趟,咱们去买点菜招待招待,我瞧着上次买的猪头肉就不错,还有林老大家的酱排骨,端两个大份的来正合适。”语气里多了两分低声下气。
林凤音没意见,但就是不掏钱。
张春花两条老眉倒竖,“啊喂,没听见我说话麼?”
林凤音双手一摊:“我这手伤了才从医院出来,没钱。”
张春花半信半疑,看了看裹着纱布的地方,也没关心怎么伤的,严不严重,只是骂骂咧咧回屋掏棺材本。没法,闺女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舍不得她饿着肚子回去,况且女婿说的事要成了,他们后半辈子的养老钱都不用愁。
没一会儿,鸭蛋和妙然放学回来,看见吴家四口,懒懒的打个招呼,一溜烟跑了。直到吃晚饭也没回来,据说是跟着金叔叔下馆子了。
“爸妈你们看看,鸭蛋哪还把他这姑父放眼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跟对仇人一样。”向冬梅一面剔牙,一面替丈夫打抱不平。
“别提了,连对我们都这样,他现在啊,只跟他妈亲。”
向冬梅撇撇嘴,知道挑拨婆媳大战是不可能了,怪只怪林凤音自个儿能挣钱翅膀硬了,连婆婆也不放眼里。
唉,还真想念以前那个任她拿捏的“嫂子”。
她眼珠一动,亲生的收拾不了,“捡来那丫头,居然也敢不拿正眼看我们。”
果然,张春花嘴角颤动,似乎是在忍耐着极大的怒火。
“这死丫头忘恩负义,当年要不是妈你把她捡回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呢!要我说就是欠打,妈你应该像以前一样,往死里揍,往死里饿,咱老向家的粮食就是喂狗也不能给她吃!”
张春花这回不止嘴抖,连手都是抖的。
向冬梅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正要再加把火,忽然“啪”一声,脸颊热辣辣的。“妈……妈你怎么打……打我?”
张春花脸色涨红,“呼哧呼哧”喘粗气,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吓的,厉声道:“闭嘴!非要害死我才满意是吧?”
向冬梅比窦娥还冤,“啥叫害你,我……”
一直作壁上观的向老头,终于瞥过一眼:“你妈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可别提红花的事,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向东良的事嘛?”这才把红花的身世抖落。
张春花边听边悔,越想越怕,听鸭蛋说那个金老板跟县公安局局长称兄道弟,公安啊……那可是有枪的,想让谁坐牢谁就得坐牢的。向东良不就被他们抓走,再也回不来了麼?
她已经连续做了十几天噩梦,不是戴手铐就是吃枪子儿,甚至能看见那嫩豆腐似的脑花……她真的不想死啊!
好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住大房子吃闲饭,只要她不惹事,儿媳也不会把她怎么着……气急之下,她又在闺女肩上胡乱打了几下,嘴里囔着“都怪你”。
可怜向冬梅在老公儿子面前丢了份。
但她眼睛依然是雪亮的,才不管老妈的枪林弹雨,指着隔壁问:“死丫头真是大老板家孩子?就是鸭蛋说的新邻居?哎哟那还等啥,赶紧赔礼道歉去啊!”
说着忙掏出三块钱,让儿子去买几袋水果,腆着脸上金家门。
当然,林凤音在自个儿屋里睡觉,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只没多久,隐约听见隔壁小陶撵人的声音,动静还不小。
星期三,她依然早起出摊,有前两次的宣传造势,文化衫生意火爆,出货量达到了一百五十多件。她嘴巴厉害,人又万里挑一的好看,成了文化衫最好的活招牌,就连常穿的阔腿喇叭裤也被她带火了。
满县城都在找着买那种能把屁.股包成蒜瓣儿的牛仔裤。可惜红星县还真没有,的确良布料没那么好的包裹效果,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为了条裤子日思夜想。
同样日思夜想的,还有金珠。
他觉着自己中毒了,自从被“蒜瓣”惊艳到,脑子里尽是那不可言说的画面,晃来晃去全都是蒜瓣。
蒜瓣啊蒜瓣,他没想到女人的那啥能那么美。隔着布料都这么美,那要……岂不是……他想起一个词——精.尽.人.亡。
当然,能放纵自己这么想,是因为已经还了愿,胃里吃上荤腥,别的地方也蠢蠢欲动。
小陶觉着他老板不对劲,以前不爱吃蒜的人,怎么现在老让他买蒜,还得买最好的蒜。
啥算最好的?蒜瓣饱满圆润有光泽。
可老板要吃蒜也就罢了,怪就怪在他也不吃,屋里放了几个蒜瓣儿,只为观赏。
家里没保姆,衣服都是小陶收拾扔洗衣机,可他已经连续几次看见老板的裤子……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当龙.精.虎壮,夜里憋不住他能理解,可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
林凤音的小日子就在出摊、休息中循环,每天雷打不动的是辅导鸭蛋作业,监督他预习复习,妙然也加入学习小组,共同进步。
效果非常理想,这一年的期中考,向雅丹居然考了第八名。全班一共45个学生,他能冲进前十真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包括林凤音也觉着意外,这证明儿子智商和学习能力没问题,而是学习习惯的问题!以前没人管,从不写家庭作业,现在被她鞭策着,总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完作业,改掉拖拉的坏毛病。
当然,她也不敢得意忘形,因为一年级的知识他比同班同学多学了一遍,考这个成绩,与他的投入相比,勉强算及格而已。
“妈,妈,妈你说话还算数不?”
林凤音不用回头也知道,这小子想什么。“没门儿,有了游戏机还怎么学习,要作文书可以给你买。”
鸭蛋撇撇嘴:“谁要那玩意儿。”见他妈双手叉腰数服装,他一把拽住妈妈,“不嘛妈妈,我就要嘛,我班同学都有好几个买了,你就给我买一个呗?”
“就知道跟人比吃比玩,咋不比学习?”
鸭蛋被她激到,梗着脖子道:“比就比。”
“哟呵?说来听听,怎么比。”
鸭蛋挺了挺胸膛,“我期末考一定考进前五,他们有游戏机的没人进前五。”
他常把同学带来家里玩,林凤音隐约知道是哪几个,有一个还是街坊,另外几个都是县里职工子弟,家庭条件不错,其中成绩最好那个这次刚好考了第六名……孩子没说谎。
遂也豪气道:“行啊小子,期末考要能进前五,我给你买,但每天只能玩半小时,假期可以加到一个小……”
话未说完,鸭蛋已经立下军令状,才不管她附加的条条框框。
没一会儿,几乎整个华光镇都知道她要给儿子买游戏机了。
第038章
1991年的清明节这一天,林凤音第一次见到亡夫的坟墓, 在羊头村背后一座更深的大山里, 外头烈日炎炎,里头冷得人直冒鸡皮疙瘩。
这座山因为全埋的向家人, 别名“向家大坟”。虽然林深树密鸟语花香,可总会冷不丁冒出个坟包来, 说不定还藏在鲜艳的山茶花树下,怪吓人的。
尤其她是因缘际会得以重生的人, 对鬼神可谓非常敬畏。鸭蛋也一反常态的, 没有边走边唱“社会主义接班人”, 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怎么了这是?”
鸭蛋低着头,“没事。”
林凤音见他不愿说, 也不逼问,他现在已经是九岁的大孩子了, 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世界, 有心事也正常。
老两口走在最前面, 小声说着什么, 从张春花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里,林凤音也能猜到。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来到向东阳墓前,张春花摆出新鲜的大红苹果,黄橙橙的大香蕉,小心翼翼掏出胀鼓鼓的“金元宝”:“东阳啊,妈来看你了, 今年咱家条件好了,给你多烧些金元宝,在下头别省,想怎么花怎么花,别委屈了自个儿……”
“咱们换了大房子,这是给你买的,比我们住的还大,本来还想给你买小轿车,可鸭蛋妈说……”她觑着儿媳脸色,急忙改口:“这是西装,很时髦的,我们隔壁那金老板就穿这个,走出去气派得不行。”
她已然带了哭音,林凤音却想笑。
可能是对向东阳真没感情,看着他的坟墓居然想不起他的长相来。
连老爷子也交代儿子:“拿下去吃好喝好啊,别省。”
回去路上,老两口没了来时的精神,蔫蔫的,慢慢落到后头。林凤音跟着鸭蛋原路返回,只觉着这坟上的没劲,本来早已淡化的恨,又浮现脑海。
这段婚姻让她知道,什么叫月子之仇,不共戴天。
才刚生下娃,别说鸡汤鸡蛋,她连红糖水都没喝上一口,明明家里有米有油,却硬是让她吃了上顿没下顿。
饿得没奶,鸭蛋吸不出来,急得嗷嗷大哭,她都快被娃吸出血来,哭着问他怎么办,他无奈的扔一句“我也不知道”,好像饿着的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林凤音上辈子不知为此流了多少泪,失望太多次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个男人,有不如没有。
事实证明,没有男人的日子,她过得风生水起自由自在,能跟婆婆叫板,能让儿子上最好的小学,能让自己苗条漂亮……还不香吗?
“他会想我们吗?”鸭蛋忽然问。
林凤音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憧憬里,没反应过来,“谁啊?”
鸭蛋扁着嘴,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他。”指着背后的向家大坟。
林凤音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理智来说,不会想。因为他心里压根没有他们母子俩,为初恋情人生,也为初恋情人死,对恋爱脑的向东阳来说,可不就是死得其所?
但——“会,爸爸会想你,你爸以前上学很厉害,你学不好就是丢他的脸哦。”
鸭蛋总被妈妈念叨学习的事,也没多想,“唉。”
走了两步,又问:“那他会想你吗?”
林凤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摇头:“不会。”
“我觉着也是,自私的人才不会想别人替他擦屁股有多累。”
林凤音张口结舌,她儿子这话是哪儿学的?这觉悟也太高了吧!
过完清明节,向雅丹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总是不经意间爆出几句大人话,惹得众人错愕不已。当然,更多时候,还是调皮捣蛋,狗嫌人厌。
第三批服装快卖完了,林凤音准备在雨季来临之前去深市一趟,再进一批。这一次一定要多选几个种类,尤其是最受欢迎的紧臀喇叭裤,简直一裤难求。
但大批量进服装的前提,得有铺面。
秀水河边因为从六月一号开始施工改造,她不能错过哪怕半天的生意,租个固定铺面迫在眉睫。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张文顺。
“嘿,小五看谁来了。”
“谁呀?别他妈烦我,正……哎哟!嫂子!师娘!”
林凤音无奈,这小伙子嘴巴没个把门的,已经纠过几次,他还是乱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真跟人怎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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