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音起身,鼓足勇气, 对着金家兄弟俩深深鞠了一躬,想说“对不起”, 又觉着三个字分量太轻,不足以弥补他们这么多年的奔走和绝望。
找不到孩子有多绝望?如果是她, 可能真的会死吧。
尤其想到上辈子自己为了保命, 做下的事……腰弯下重逾千斤。
不, 她清楚的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她欠金家的债, 是两辈子的良心债。
张文顺见他们气氛低迷,故意岔开话题:“快吃, 吃完了回店里干活。”
三个小徒弟跟抢食的猪崽似的, “噼里啪啦”几下吃完, 打声招呼就溜了。
“婶子您慢坐, 我店里有事先走了,以后有空来玩啊。”
刘巧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把他店铺名字和位置记下来,方才放他离去。
可气氛并未因他们离开而好转,小陶看看老板和阿山,又看看满脸愧疚的林凤音,只能道:“要不林姐你忙, 我们先去安顿。”
红花还有一肚子话没说,哪里愿意跟“父亲”走,只一个劲扒拉着妈妈,“不要,我要回家,跟妈妈和弟弟回家,住新房子。”
林凤音鼻头发酸,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好孩子,我林凤音对天发誓,你一辈子是我闺女。
金珠平素那么容易黑脸的人,此时却面色如常,让哥哥别急,弯下腰跟她平视,温声问:“那你先跟他们去待一天,明天我们有了住处,再接你回来?”
红花这才破涕为笑,虽然只有一天,但她已经非常开心了。因为路上她已经谈好条件,以后要住在向家隔壁,天天要能看见妈妈,上学还得跟鸭蛋一个学校。
经过半个月的观察,她发现叔叔很好说话,只要她撒个娇抹抹眼泪,他就什么事都能无条件答应。反倒是那位“爸爸”,总说他惯坏她。
嘻嘻。
大人们永远不会知道,小孩子的内心戏有多丰富。
走之前,金山诚恳地对林凤音说了声“谢谢”,谢谢她这四年好好待妙然,也谢谢她把孩子教得这么好。
林凤音愈发愧不敢当,饭也不吃了,牵着一儿一女把家还,刘巧花见没人搭理她,也自觉没趣,灰溜溜回家去了。只不过一路走一路琢磨,凤音是真出息了,交的朋友非富即贵。
回到家,红花把作业拿出来,硬要让妈妈检查,又把带去的衣服和买的两箱新衣服拿出来。“这是弟弟的,我们一人一半。”
原来,在福建时小陶看不过眼她那几身又村又土的衣服,带她去百货商场买新的,她硬是买一件自个儿的就要搭一件鸭蛋的,不然就不要。
林凤音嘴角抽搐。
鸭蛋非常感动,拉着姐姐的衣角,死鸭子嘴硬:“我才不要新衣服。”又小声补充道:“只要……只要你回来,明天要开学了。”
这倒提醒林凤音了,待会儿还得跟金家人商量上学问题。想到金老板的目光,她有点胆怯,不知道他打算何时秋后算账。
***
另一边,没有妙然的唧唧喳喳,金家兄弟俩吃了顿没滋没味的素餐,开始出门找房子。
以前从没想过会在这边落脚,也没在意红星县城格局,现在一看到处脏乱差,没多少像样的房子。秀水河上游倒是有几栋自建别墅,可距离集市不远,以后有得吵。这年代还没商品房,想买也买不着楼房。
可要买平房,又觉着不够体面。
是的,体面。
金珠是典型的暴发户心态,有了钱后,什么都想要最好的。穿的西装皮鞋,用的公文□□夹子,无一不是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好到有时候自个儿都觉着没内涵……可他内心不得不承认,满足感比内涵爽多了。
还记得那年征兵,身高体重政审都过了,就等上卫生所体检。一开始不知道也没个准备,后来听人说要脱得只剩裤.衩的让医生检查,金母求爷爷告奶奶全村借布。
他们家布票本就不够用,哥哥到了说亲年纪,都尽着给他用,非年非节的一圈求下来,连布星子都没借到一块,金珠急了。
他有个秘密。自打出娘胎,长到十八岁,在学校他从不跟同学一起上厕所,在村里也不跟小伙伴随处乱拉乱尿。
因为金母体弱多病,哥哥随了母亲,身形瘦小体力不行,他又在念书,家里公分全靠金父一人挣,生活比一般人家拮据多了。别人有假领子穿,他却连裤.衩也没一条。
他不想去验兵了。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一脱裤子光着屁.眼子给人看,他才不去。
最后是哥哥脱下自己那缝缝补补丝丝缕缕的裤.衩借给他,才让他顺利通过验兵。即使是亲兄弟,带着别人体温余热的贴身衣物……对少年心性的他来说,无疑是一种屈辱。
刻骨铭心的屈辱。
这种屈辱不是别人带给他的,与家人无关,他将之归结于“穷”,后果就是有钱了他要挥霍,要讲体面。
金山知道弟弟心病,忙道:“平房也没事,以后爸妈来了习惯,还不用老胳膊老腿的爬楼。”
金珠却不为所动,“问问去,哪里的房子最贵。”
小陶屁颠屁颠去了,他们在红星有分店,问那些人精准知道。
“妙然也说想住向家隔壁,要不就那附近买座平房?”金山拍拍弟弟的肩膀,“暂且过渡一下,以后住不住这儿还不一定。”
金珠不置可否,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哥哥一瘸一拐落后头,心又软下来,让他拖着病体奔波也不行,“随你便。”
金山黑瘦的小脸笑了笑,这家伙就是嘴硬。随即,想到弟弟离婚的原因,他的笑意又苦涩不已。
他凡事讲究体面,也只不过是不幸人生里唯一的甜头,苦中作乐罢了。
***
林凤音忙着为第二天的生意做准备,看天色可能会下雨,得搭个雨棚。谁知一个下午光听见隔壁乒乒乓乓。
“鸭蛋去你黄姨家看看,是不是在搬东西,给搭把手。”
没一会儿,鸭蛋龇牙咧嘴跑回来,兴奋得声音颤抖:“我金叔叔搬来隔壁啦!”
林凤音再三确认,他说的金叔叔是中午才见过的金珠,可问题是——“黄姐搬家了?不是住得好好的嘛。”
鸭蛋忙又去打探,一会儿传回消息:“黄阿姨把房子卖给金叔叔啦,以后我们跟金叔叔就是邻居咯!”
红花眉开眼笑,也跟着跑过去看自家热闹了。
林凤音:“……”这是方便秋后算账吗?
她绝对想不到,金家人尤其是金珠这说干就干的效率,半小时不到以高价买下黄美芬的房子不算,还从市里运来两大卡车的高档家具。更夸张的是,当天晚上,金家请了二十几个泥瓦匠装修工,给十几间房铺上亮闪闪的地板砖和墙纸,又盖了一间全用电的厨房,一间有冲水马桶的卫生间。
以及那一株株成年人腰粗的檀香紫檀,据说是非常名贵的小叶紫檀,国内还很少有人分得清。
林凤音也是听王大军说过,才知道紫檀是号称“帝王之木”的名贵木材,其中的印度小叶紫檀更是精品,生长速度极慢,五年才长一年轮,号称八百年方成材……嗯,她忙比划一下那腰粗的树干,不知有多少个年轮,生长了多少年。
王大军曾花重金买过一株大拇指粗的,金贵得跟伺候祖宗似的,不许她用湿毛巾擦,有虫得用手轻柔的捉,哪根枝上有几片叶子他数得一清二楚。要是让他看见这腰粗的被工人鼓捣得东倒西歪,落了一地叶子……他还不得哭出来?
最关键的是,都说人挪活,树挪死,万一水土不服养死了怎么办?不是死一株,是好多好多株!!
真金白银往河里扔还能听个响儿,这可是没声没息的败家啊!
林家房子本就大,院子也宽敞,几乎是一夜之间被他们敲敲打打,焕然一新。除了墙体还是红砖的,其他配置与别墅无二。
周围邻居本来是该有意见的,可小陶天没黑就嬉皮笑脸给每家送了一百块的扰民费,比人一个月还挣得多!
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不能,那就是给的不够多。
林凤音第一次意识到,金老板,可能,也许,好像……真的很有钱!
好在工人多效率高,扰民只持续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林凤音早早去了集市。虽然下了场小雨,但生意不错,中途姐弟俩还主动给她送来午饭。
只是这饭菜丰盛过头了,小小的铝皮饭盒里塞满了酱排骨和煎荷包蛋。
“哪来的?”
“我爸爸去黄阿姨饭店买的,我特意给妈妈留的。”
鸭蛋也忙争着邀功,他可是菜一上桌就夹碗里护着的。
林凤音一口饭梗在喉咙,她这俩娃吧,良心是挺好,就是不长记性。
“妈妈很感谢你们替我留菜,可别人也要吃的对不对?你们给我留这么多,别人就要饿肚子了,以后适当的留个三四块就行,这么多妈妈都吃不完,多浪费呀?”
姐弟俩低着头,害羞的应下。
林凤音知道他们也是好心,不忍责怪,一人夹了一块给他们,坐街边啃起来。
美女吃饭也是道风景线,再加有两个娃帮着吆喝,中午又带动一波生意。到了下午,天空放晴,人流量剧增,两天前的名气打出去,很多年轻人找上门指定要买“文化衫”。
林凤音负责找货交货,红花算账,鸭蛋收钱……母子仨忙得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到太阳落山一看账本,居然卖出去一百四十五件,比计划多卖了二十五件!
林凤音高兴不已,心里隐隐有预感,她要开始时来运转了。
回到家里,发现老两口没回来,估计今晚也不会回来了,更开心。上农贸市场买来八角、茴香、桂皮、丁香等大料,卤了二三十个鸡蛋,闷大锅里十里飘香。再加点藕片、土豆,咸香爽口,配上会冒气泡的汽水,三个人都吃撑了。
小陶收到孩子们送的十几个卤蛋,但他舍不得吃,送去县政府招待所,“老板尝尝这卤蛋,光看颜色我就咽口水。”其实没那么夸张。
金珠顿了顿,手上不知在摩挲什么,“不用。”
“可……”你不是最爱吃鸡蛋的嘛?听阿山说,以前条件不好一年只能过生日那天吃个完整的鸡蛋。
老板要的体面不止是面子工程,自个儿也得享受不是?
金珠却摇摇头,“先把愿还了再说。”
他曾在菩萨前许过愿,为了找到妙然一心茹素……六年了。
作者:这样的暴发户,泥萌能接受吗?哈哈~那时候其实是不分小叶紫檀哒,也没有这么受世人追捧,剧情需要哈~~
第036章
鸭蛋和红花的入学很顺利,陈小刚老师听说他们是张文顺介绍来的, 不得不重点关照鸭蛋。等看到“金妙然”的成绩通知单时方真正的开心, 直接把她交给自己妻子所在班级。
林凤音给他送了自家村里的珍珠米,含蓄地问能不能给鸭蛋安排个不爱讲小话的同桌。
“这好办, 学习委员正好一个人坐,他们都是高个子, 坐最后一排可以互相监督。”
林凤音也不想让儿子坐前排遮挡别人视线,“谢谢陈老师。”
“对了, 向雅丹体育成绩怎么样?”
林凤音也拿不准, 但看他爬高上低多动症似的体力, 应该不差。
“这么高的个儿应该差不了,正好班上的体育委员转学去市里了, 让他补上吧。”
林凤音担忧,“他挺调皮的, 万一……”可别带头搞破坏。
“没事, 先当一个学期看。”
林凤音再次感谢, 虽然没啥“实权”, 但对孩子也是一种鼓励。
果然,中午放学回家, 鸭蛋别提多开心了,说陈老师让他给全班同学做个体育健将的榜样。下午就有体育课,他得好好表现,不让老师失望。自个儿把白球鞋找出来,换上一件时髦的文化衫, 兴奋得午觉也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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