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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已近正午,大约是不够繁华的缘故,街上的行人不算多,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她看了眼旁边安静的男人, 盖亚也正眯眼看着头顶的太阳——
  似是意识到她的目光,转过头:
  “去哪儿?”
  “镇长说, 可以去看看荒地。”
  就在这时, 一个瘦巴巴的少年走到他们身边:
  “……快、快离开这儿。”
  “离开?”
  “是的, 离开,爱德华要对付你们, 他可是附近出了名的坏蛋……”少年戴了顶脏兮兮的毛毡帽, 声音又低又急, 抬头看她一眼时脸都红了,“总之, 你们得离开, 否则——”
  “噢,谢谢。”
  柳余朝对方笑了笑,在那张脸变得更红前, 被掰了过来。
  盖亚那双绿眸被阳光照得清透:
  “贝丽,该走了。”
  “噢光明神在上,让我瞧瞧这是谁……新搬来的邻居?”这时,一行人从转角浩浩荡荡地走过来, 中间那人穿着黄格子马甲,脚蹬黑皮靴, 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来,直走到柳余面前, 那双眯眯眼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最后,大得像是要跳出眼眶,“噢,这位美丽的小姐……”
  他自认风度翩翩地伸手:
  “我是爱德华,迈里加·爱德华……啊!谁?谁?!谁在用石子砸我?!有种站出来!”
  爱德华龇牙咧嘴地跳了起来,柳余发现,他的掌心破了块皮,往旁边看,旁边的盖亚安静地站在阳光里,仿佛与光同尘。
  而爱德华找不到暗算他的人,一把揪住旁边戴着毛毡帽的少年:
  “库克,是不是你?每次,每次都是你坏我的好事!……”
  “不,不是我!不是我,爱德华先生!”
  库克试图甩开抓住他胸口的蛮横男人,路边的行人怕遭殃,纷纷躲开这一带。
  爱德华一脚就踹了过去,眼看黑皮靴要踹中库克的膝盖时,一道忽如其来的风刮来,爱德华一个踉跄,左脚拌右脚,重重地摔了个狗吃屎。
  旁边人一阵笑,和他一块来的也都是街上的混混:
  “爱德华,你行不行?”
  “不行我来帮你!”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爱德华砸了下地,脸涨得通红,手一撑就要站起来,可谁知手肘那像是被块大石头砸到,一阵剧痛之下,没撑住,又摔了下去。
  这下撞到了鼻子,他一摸,一手的血。
  爱德华脸都青了。
  旁边的嘲笑声更大了,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爱德华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白色的高跟鞋,那鞋子是他平生仅见的精美,鞋面上绣着的蝴蝶仿佛振翅欲飞。
  鞋子就停在他面前,爱德华抬头,却见娇俏的少女半蹲下朝他笑:
  “爱德华先生,有件事要麻烦您。”
  “麻烦……我?”
  爱德华发誓,他当时一定是看到了恶魔的微笑。
  而此后,所有的事都在向他证明,这个预感没错。
  他和他的伙伴们,都被这个女恶魔驱赶着去了西边的荒地,一人分派了一把农具,在荒地上开荒。女恶魔则撑着把漂亮的花伞,驱使着他平庸又普通的丈夫一会给她端茶,一会给她递水,偶尔还会下地和他们一起开荒。
  可不知怎的,爱德华渐渐觉得,这日子变得有趣起来。
  他们开始拥有属于自己的第一块土地,女恶魔还教他们怎么给土地施肥,怎么从远处引来活水灌溉,那精妙的河道设计,居然出自那平庸的男人之手——
  爱德华承认,他看走眼了。
  那女恶魔的丈夫,大多时候不和他们说话的丈夫,才是真正的狠角色,有几次和他漂亮的绿眸对上时,爱德华都有种灵魂被刺穿的痛苦。那感觉很难形容,就像他在他面前是透明的、蠕动的爬虫,他该匍匐、该发抖,该求饶——
  而不是和他站在同一个空间谈笑。
  相比较起来,女恶魔才是有温度的。
  起码,在她眼里,他算一个人。
  爱德华从不敢靠近那沉默的男人,只要他在场,他就从不与女恶魔搭话,至于库克,那个一看到女恶魔就红脸的傻子——爱德华一点都不奇怪,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会在库克的屋子里看到他的尸体。
  ***
  特瑞斯镇是个温柔的小镇,像江南烟雨,一切都慢悠悠的——
  连日子都过得慢悠悠的。
  光明神殿在这没有分殿,人们并没有纠结于信仰,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生计奔波,特瑞斯的西镇也并没有如东镇的居民所说那么难缠:起码对柳余来说,反倒是上门送菜的。
  她支使着爱德华那些年轻人,开垦荒地,引入活水,一点点地从细微处改变着,盖亚提供了蓄水和引流的思路、并将其绘成图纸,而柳余则依着原来一点记忆,慢慢地试验,造出了水车和双曲犁——
  而这些看似很小的变动,却让特瑞斯镇变得繁华起来。
  柳余甚至为此和斑斑争论过——
  对此低幼的话题,莱斯利先生显然并不愿意加入。
  时间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
  某一天,同样的争论再次开始。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贝丽,你只需要在神宫对所有的星球发出命令……这些便利的东西、你的计划就会立刻得到实施……]
  斑斑珍惜地摸着自己脑袋上又长出来的翎羽。
  “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人们会永远期待神来替他们解决问题,因为对神的信仰,他们不再学着思考,总是祈祷神会降临指示……时间将停止流动,世界会再次固化…”
  斑斑奇怪地歪了歪脑袋:
  [可你也是神啊,你介入了,贝丽。]
  柳余:……
  真令人窒息的回击。
  一旁恢复自己模样的青年走了过来。
  他缎子一样的黑发被精致的束扣扣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干净的眉眼,长长的睫毛下,一汪绿眸如水:
  “可贝丽没有用神力,也没有使用超出这个时代不允许的知识,这一切,会慢慢扩散到其他地方……当人类从繁重的劳动里走出,得到温饱,就会开始需求教育,知识使人明智……”
  斑斑的翎羽萎了下来,不一会,又直起来,尖着嗓子怪里怪气道:
  [噢!贝丽,你总是对的!]
  它学盖亚说话,柳余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时,眼睛总是眯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莱斯利先生当然帮莱斯利太太了。”
  这一年里,盖亚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确实做到了他曾经说的那样,如她的父、她的母,她的朋友、她的爱人,偶尔还像幼稚的、闹脾气的孩子——他从雾遮花柔的云端走入尘世的烟火,一点点向她展露真实。
  他不总是从容的,偶尔还会犯错,也会因为她对其他男人多笑了几次,拒绝和她说话,与她冷战,可很快,又会忘了那些不愉快,转过头来哄她——
  她能感觉到他的努力,还有笨拙。
  他在努力用他的所有来填补她的缺失。
  她躺在蜜的海洋里,一点点被融化,被这炊烟,被这生活——
  被这独一无二、只属于她的盖亚·莱斯利填满。
  斑斑还在喋喋不休,它懊恼地转身,将越来越肥的屁1股对着他们:[明、明天斑斑一定找只新的雌性!这次一定不会嫌弃斑斑的羽毛不够鲜艳!她也会帮斑斑说话……呜呜,斑斑讨厌你们……讨厌贝比,讨厌坏蛋神……]
  “可是…斑斑,”柳余笑嘻嘻地半蹲到鸟笼前,“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想好送什么了吗?”
  [那贝比想要什么?]斑斑一下忘了生气,转过身体,[不能七彩虫噢,神现在越来越抠门了……或者,斑斑可以给你去摘一朵花……]
  这时,门被人从外面叩响了。
  柳余去开门。
  老爱德华先生拎过来一只三斤重的火鸡:
  “莱斯利夫人,这是爱德华和伙伴们去后面的那座山上打来的……他说,明天是您的生日,就不过来打扰您和莱斯利先生了……”
  莱斯利夫人和莱斯利先生现在是整个特瑞斯西镇最受尊重的人,他们拥有丰富的学识和让人敬佩的修养,老爱德华先生对他们十分感激,时常过来送东西。
  柳余伸手收了:
  “替我谢谢安德华。”
  “当然,要不是您,爱德华还是个混混,更不会成家……”
  老爱德华先生乐呵呵地走了。
  不一会,库克和他妹妹也过来了。
  库克送来一只像斑斑的小鸟,是他用麻绳做的,库克的妹妹送来一个亲手做的蓝色花环,他们只在门外说话——附近的人都知道,莱斯利先生有些古怪,他不喜欢旁人踏进自己的屋子。
  兄妹俩都是提前来向莱斯利夫人表达生日祝福的。
  “莱斯利夫人,这、这是蓝玲花,它很美,风一吹还会像铃铛一样响,希望您喜欢。”
  库克妹妹是个腼腆的小女孩,她伸着细细的胳膊将花环递给她,柳余接过,笑着道了声谢。
  “莱斯利夫人,请您告诉莱斯利先生,最近不要去山上,听说那儿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猛兽,爱德华和他的伙伴们差点就被拖下去了……”库克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他知道,莱斯利先生经常去西山打猎,偶尔会提回来一只锦鸡,或者山猪,也会和邻居们分享。
  “谢谢您的消息,我会转告他,再见。”
  柳余拿着花环和小鸟玩具进了门。
  门一关,斑斑就冲了过来。
  它撅着屁股,对着她手里的小鸟玩具做了个观察的表情,过了会得出一个结论:[丑,真丑。]
  这时,柳余已经走到了在盖亚面前。
  他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提壶在给窗台上的花浇水,水蓝色的宽袖垂下来,袍边银色的滚纹在光下如流淌着的银色雾面,这光与雾,将他也衬得缥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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