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前的妙法尊者……他还算是人吗?
这宛如天道化身般bug的能力,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岂不是,所谓的始元帝尊解封之后,也毫无办法吗?!
乔晚怔愣地想,一个人前世,前前世……必然造作了无数恶业,而始元帝尊,几百年前屠戮了无数修士凡人,更是恶业累累,这果报在一夕之间累加反馈,就算是始元帝尊来,也拿面前的佛者没有办法!
知道这话带给了面前的姑娘多大震撼,妙法尊者顿了顿,给了她微不可察的消化的时间,然而却依然皱着眉,疾言厉色地继续道:“我曾说过,种恶因,得恶报,种善因,得善报。果报只分早晚来迟,‘因’未得‘果’之前,不会自行消灭。”
“我无差别屠戮众生,造了杀业,没得到果报之前,我之恶业不会消失,无法净化,我必将招致报应。”
这就是个死结,除非遭受了应得的报应,否则在下一世,下下世,千百亿万年后,果报终会到来。
“所以,我希望你能杀了我。”
佛者凤眸半敛:“众生皆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是佛门的大和尚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老一套了,即便是不学佛的普通人,也能念出这几句,但何谓“苦”,为何要修行?
作为大光明殿的导师,妙法尊者他也看遍了无数生离死别,他曾见到过,因为贫穷,无药可医,只能长跪佛前,嚎啕大哭,求佛慈悲怜悯,再给她他父母亲子一条生路。
彼时,佛者心中也曾微微一恸,略有动容。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普通人这一生总要经历双亲去世,与爱人分离,大病无药可医,养儿养老等等或生理或心理上的诸多窘境,总要经历分别,经历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人若生了重病,痛苦万分,人之将死,也痛苦万分,等到去世之后,又忘却前程,重入轮回,继续重复着这诸般苦痛,生生世世,千百亿万年,身在局中,执迷不悟,不得解脱。
乔晚知道,你我本性皆是佛,阿赖耶识清净圆满,本不受这些苦痛影响。这就好比忘却了一切之后,入局了一场游戏,受这场游戏的遮蔽。
宛如“楚门的世界”,乔达摩悉达多看清了这个“楚门的世界”的真相,堪破了“我执”,于是他成了觉者,成了佛。
他们都是生活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受苦的“楚门?伯班克”,受一切污染无知的遮蔽。
所谓迷时众生,悟即是佛。
佛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东西,佛就是觉者,自觉觉他,就是觉悟的众生。
“杀了我,也算帮我早入轮回,好叫我尽快在轮堕人天,六道之中,偿还我今生之恶业。”
“杀了我这个无恶不作的魔,以惠众生。”妙法尊者抬眼,微拧的眉间,仿佛有细碎的温柔掠过,如蜻蜓点水般终归于平静淡然,“亦能成就你万世之福报。”
佛者温和、慈悲,身如菩提,心如明镜,佛心明净透彻。
为了众生奔波,不惜身化修罗相,永坠轮回无间,依然无怨无悔。
而乔晚,她是个意外。
他要她做的事,妙法尊者心中十分清楚,对她不公。
但乔晚的确是他所想的最好的人选,也是他从久远之前早就默认好的人选。
少女眼里仿佛有细细熠熠的流光,明亮动人。
天色已晚,旷野上的风拂过衰草,草屑卷入暗色的天穹下,飘飘摇摇地落入帐外火焰柴堆中。
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静默中,好像有一把野火已经自旷野那头烧到了营帐,火舌一路烧到佛者脚下,高高在上的尊者,心中微微一动,如莲池生波,也只这一瞬。
妙法尊者神情微不可察地一滞,拧紧了眉。
好像,在那一瞬,自己也要焚身在此无边无尽的烈焰中。
修行到这地步,除却嫉恶如仇,面对魔时脾气不大好,大部分时候,妙法尊者亦算稳重肃穆,坚忍淡然。
心动一瞬,佛者收敛视线,禅心一片寂静。
修行者当心性坚韧,杀了他,能成就她万世之福缘果报,终有一日,她将早登大道,觉悟成佛,不必在这轮回继续受苦,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第302章 决战之前(一)【二合一】
妙法尊者这一步, 不仅能以惠众生,成就乔晚之福报,亦能斩断修士妖魔己身罪业。
如果能在这一世, 借由他的手偿还了前世今生诸般因果, 一切修士妖魔就不必在后世为自身恶业付出代价。
最后, 这罪业统归己身,由乔晚亲手斩断。
这是最圆满, 最无可挑剔的办法, 所以就连马怀真当初知晓后, 也沉默了很久,无法开口同意, 也无法开口拒绝。
他找遍所有办法, 的确都没能再找到一个比这更合适的办法。
离开营帐之后, 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乔晚思忖了很久, 等到半夜好不容易入定了, 却又被一阵骚乱惊醒。
帐子被人一把掀开,萧博扬脸上溅了不少鲜血,面色沉重道:“有宗门的长老领着自己弟子要跑。”
虽说知道乔晚失忆这事儿, 但萧博扬心里依然没因此对乔晚生出半分生疏之情,主要是认识得时间太久,就算傲娇的萧家小少爷不肯承认,有些事无需开口甚至都成了默契。
有马怀真和妙法坐镇, 这次骚乱,还没扑腾出个所以然, 立刻就被镇压了下来。
乔晚几个到的时候,面前马怀真, 岑子尘等一干长老已经坐在一块儿开会了,营帐中还设有数面留影球,倒映出公孙冰姿等不在此地的一干宗门长老的面容。
至于妙法尊者,明显不在马怀真等人之列,他在那一排留影像中。
要克制杀欲算不上容易,为了防止意外,妙法尊者没离开自己的营帐。
瞥见乔晚,萧博扬,陆辟寒几个小的进来,马怀真袍角上还沾着一串血点子,衬得毁容的脸,面如罗刹,眼神微微一扫,没吱声,默认他们旁听,算是难得的信任。
而乔晚,齐非道他们几个明显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架势,受着肃穆庄严的气氛影响,也没敢多吭声,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方凌青默默丢了个传音入密:“就在刚刚,马堂主和昆山暗部弟子,把那些不听话的全宰了。”
方凌青面色沉重。
那剑光刷刷亮出,一片横扫过去,鲜血几乎泼满了整片冰原。
北境战线全面溃败,这种情况下,杀去魔域在某些宗门看来无疑于找死。
马怀真他们找死,他们不肯奉陪,在这种修真联盟必败的情况下,只能马上带着弟子赶回宗门,尽量较少些损失。
而马怀真的手段十分雷霆铁血,男人手中绷得紧紧的灵丝一扯,割下一排的头,砰砰砰,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红色的血花,抬起眼,勾唇微微一笑,沉沉道:“要走的,现在尽管走。”
跃动的篝火倒映在那半面修罗上,刹那间,四周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人敢多迈出一步。
马怀真的行为,释放出了一个信息: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他手上。
大战当前,军心不可乱。
这回一帮宗门长老商讨的重点却不在这次反叛上。
马怀真沉声:“来不及了,时间不够了,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妖皇伽婴那儿可有动静?”
岑子尘搁下留影球,神情肃然,摇摇头,“未曾。”
“可提到过乔晚?”
虽说特地把乔晚搬出来,有点儿可笑,就算乔晚和妖皇伽婴再交好,对方也不至于为了她而主动淌这滩浑水。
但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再好笑,马怀真他也要试试。
岑子尘顿了顿:“未曾。”
这个结果不出马怀真的意料,但他脸色却没有多好看,男人脸上的神情一闪而过,立刻又恢复了那铁血模样,继续与岑子尘商讨几天后的反攻,还有多少援军可用的。
首先,马怀真就排除了妙法尊者去的可能性。
“妙法尊者不能去。”
最后一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是决不能亮出。
更何况他们如今尚不能保证岑清猷是敌是友,特地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叫乔晚去魔域,究竟是出自旧情,还是设下的钩子。
公孙冰姿迟疑了一瞬:“要不将南线的兵力收回,魔焰凶猛,敖氏或许能派兵援助。”
马怀真点头:“那这样,但凡是如今能联系得上的援军,麻烦诸位长老发个讯息,问一问。”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长老们去吩咐下面弟子发讯息去了。
会议的议题又集中在了,这批前往魔域的修士,要如何去,派什么样的去,派多少兵力。
要派的人,必须有能力阻止封印解封,就算阻止不了,也有能逃出生天的几率,如果这两样都不行,那至少,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就算确立了人员,他们如何去,援军要在哪儿接应?魔域的地形他们虽有掌握,但了解始终不算齐全。
就在这时,乔晚忍不住举起手,沉声道:“魔域的地形我或许有所了解。”
谈话声冷不防一顿,所有人,营帐中的,留影球中的修真联盟高层目光纷纷落在了这个大胆的,粉衣服的小姑娘身上。
马怀真侧目:“你说。”
乔晚尽量镇定道:“我在恢复记忆之前,曾经……曾经被如今的魔主裴春争带到魔域一段时间,他想与我成亲,便未曾拘束我的行动。”
“成亲”这两个字一开口,众人微微一愣。
萧博扬脸色顿时扭曲。
估计没想到在这庄严肃穆的气氛中会突然跑歪出来个恋爱脑画风的。
留影球中的佛者凤眸半敛,沉静无言。
面向这一干或化神,或合道期的长老,乔晚起初还有点儿口干舌燥,但一开口,很快就找到了感觉,镇定道:“我神识已臻至化神,或许能将魔域的地形画出来。”
修为已臻至化神!
这话由一个粉衣服的,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出来,就算知道这是乔晚,带给其他人的震动不可不谓不大。
毕竟神识最难修炼。
殊不知自己的话,让对面一干高层小小地震动了一下,乔晚抿紧了唇,站起身,主动道:“请给我一副纸笔。”
出于谨慎,所有长老高层并没有打扰她,体贴地给了这个小姑娘时间。
岑子尘甚至还出言安慰:“别紧张,慢慢画,画得不好看也无妨,自有他人帮你补充。”
乔晚认出面前这面冷心热的长老,是之前那个安慰自己“孩子别怕“的,忍不住恭敬地道了声谢,手腕一动,运笔如飞。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乔晚也难免有点儿紧张,紧抿着唇,额头上渗出了层细密的汗,鼻尖悬了一滴。
一片寂静之中,将这地形图飞快地画了出来。
营帐中越寂静,反倒衬得这沙沙的运笔声越突出。
饶是马怀真也不由屏住了呼吸,四周安静地仿佛在等待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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