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子兄,久仰大名!”
白文景摇着一把折扇站起身,冲项渊拱拱手。
“不敢当。”
项渊瞧着白文景面上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眼底却带着轻蔑,便不想和此人太过热络。
白文景没想到项淙子这般不识趣,说句久仰大名,他就干巴巴回一句不敢当,还真脸大。当下脸色就冷了下来,扯扯嘴角,道:“前日有幸拜读淙子文章,只觉遣词造句无不精准,读来荡气回肠。”
项渊挑眉,这话夸得,感情他的文章就只是浮于表面的虚华?
“但是,文景对淙子的一些观点,却不敢完全苟同。”
果然有但是!
项渊暗笑,这白文景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搁在他之前活的那世,就是个完全没长大的孩子,如今却要故作高深,拽文嚼字的。
“文章向来提倡百家争鸣,各抒己见,文景但讲无妨。”
白文景一噎。项渊这话说的,倒像是他小肚鸡肠,小人之心了。
“大家皆知‘返璞归真,勤勉务实’乃是林公首倡,在下不才,曾得林公当面教导,对林公为人处事大为敬服。对林公的提倡,文景也曾日夜揣摩,私以为林公此举不过是忧心时人奢靡过度,浪费成风,以一己之力劝导世人节俭朴素,崇尚自然。至于淙子的主张,未免有些牵强附会。”
项渊面带笑容听他讲完,又等那帮南陵平山社的秀才公们表达完十二分的赞同后,才施施然开口:“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文章,莫不是各抒己见。若是对一件事,大家的看法竟完全一样,那么从古至今,又哪来的各家学派争放异彩呢?”
白文景白皙的脸登时涨红,拧眉沉思,终不情愿拱手表示受教:“是文景自大了。”
项渊只笑笑。
这个白成是个聪明人。
虽性子高傲,却难得脑子清明。自家才到南陵,名声不显,而那白成能被众秀才拱为首座,不是家势强悍,就是自身能力过硬。这场争论,若是一上来白成就力压自己到好说,可惜却被自己四两拨千斤打发回去。自古文章争辩就没有个定论,好不好的全凭一张嘴。一个回合,白成就试探出项渊不好相与,索性干脆低个头,不仅显得雅量,而且杜绝了项渊睬他上位的可能。
不得不说白成不仅聪慧,而且反应极快。
与白文景同桌的秀才们没料到项渊只一句,就叫白文景偃旗息鼓,登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笑话,他们可是做好了舌战三百回合的准备,咋地一上来就歇菜了?!
再看,那项渊到是显得很无所谓,而白文景虽还带着不服气,却抿嘴不再言语,神色清冷,态度疏离,同桌的秀才们相互望望,终不敢造次,场面一时有些凝滞。
张彦见此,赶紧站出来打圆场。
“哈哈哈哈,淙子还是这个脾气,挑起旁人的文章,全是刺,轮到自个了,就有一百种理由。来来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不如两桌合作一桌,大家一起吃茶论文?”
也不知这个白文景是何背景,竟累得张彦如此上下忙活,小心讨好。项渊心下不悦,不想在此多做纠缠,正想拒绝,就见林宏走过来,婉拒道:“秀林不用劳烦,我和淙子约好要去书局,此时再不走,天晚怕是书局该关门了。”
张彦似乎没料到林宏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热络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哦,那还真不凑巧。”
林宏似乎不想多说,只冲白文景他们微笑着点点头,项渊也跟着拱拱手,道了句有缘再会,便起身离开。
路上,林宏苦笑着对项渊道:“想必淙子也看出来了。”
“嗯,张彦这是打算找个靠山?”
林宏神色更加苦涩,长长出了口气。
“白成是南陵白家的小公子,自幼便有神童称号,更是白家倾力培养的佼佼者。而白家不仅在南陵有一流世家的名头,便是在京城,当朝为官的也是不少,白文景向来众星捧月,秀林这回能搭上他的线,定然高兴坏了。”
项渊总觉得林宏语气怪怪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觉得林宏这语气很像深闺怨妇?拍了下脑门,暗道自己想多了。
“但愿张秀林能如愿以偿吧。”
项渊嘴上这么说,心底却不太看好。
若是如林博之所说,那这个白文景身边绝对不缺奉承者,而张秀林呢?从刚刚的表现就能看出,他一直清高自傲,这会还折不了腰,做不来低姿态,一面极力想搭上白文景的船,一面又摆出一副想平等相交的样儿,还仗着年长,时不时不自觉的露出兄长派头,这样的讨好者,试问哪个会喜欢?
张秀林想从众多奉承讨好者中脱颖而出,叫白成记住,继而拉拢,那么就得拿出实力来。就是不知,张秀林的实力,白成看不看得上眼了。
项渊想得通透,却完全不知,这场短暂交锋,远远还没有结束。
这次乡试,注定不平静。
不知从何时起,南陵城酒馆茶肆里全都再说一件事,就是那天项渊和白成的短暂辩论,夹杂一些其他人的言论,传得沸沸扬扬,等项渊听说时,版本都传了五六个。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传言中,把他项渊传得十分高大上,碾压白成不费吹灰之力,而白成则成了仗着家族虚张声势的狂妄小子。
赵慎抓了一把铜钱打发前来报信的小子,转身对着项渊面色凝重,忧心忡忡。
“淙子,这件事不简单,背后定然有人恶意推动,故意叫你和白成对上。”
做了这么久生意,赵慎见识过很多背地里的龌龊手段,一听这事儿,就觉得不对劲。
项渊放下书。“嗯,白家在南陵势大,定然有不少对家。这回打的怕是‘两败俱伤’的主意。”
“这不是把你们往火上架吗?若这次乡试你和白成考得不理想,外头还不知要怎么传!好好的名声就臭了!”
二人正商议,林宏急匆匆过来,见项渊神色不见焦躁,这才缓了口气。“我在外头听了这些话,心里着急,生怕淙子你着急上火。”
“放心,这点毛毛雨还伤不到我。”
赵慎给林宏泡了杯茶端来,顺势又坐回项渊身旁。林宏见了,借低头喝茶的动作掩下眼底的惊异。
之前众人都说项渊是迫不得已才娶了赵家小哥儿进门,实则对婚事非常不满。如今看来,倒是谬传。
这两人间举止亲昵自然,不经意的对视透着股温情脉脉。项淙子对赵锦言说话,语气温柔,与对着外人那种应付式的温和完全不同。而赵锦言呢?虽长相作为小哥儿来说不太如意,可言行举止却丝毫不见扭捏,落落大方,麻利飒爽,说实话,挺像个爷们的。摸摸鼻子,林宏觉得自己这么揣测项淙子的另一半挺不厚道。
“淙子,白家势大,外头又传得那么难听,万一白家想找你麻烦,那可怎么办?你要不要出去澄清一下?”
项渊闻言放下茶盅,微微摇头。“想找我们麻烦,无论我澄不澄清,结果都一样。且这件事明摆着就是不实的流言作祟,若白家是明理人家,不仅不会计较,反而会想方设法叫白文景低调行事,一切会等过了乡试再计较。”
“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人乱说话!明明那日你和白文景总共都没说上几句话,外头却传得你俩差点打起来一样,有鼻子有眼的,若我不是当事人,只怕也要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