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王城梅茨尔的那天, 是一个朦胧的清晨。
白金汉公爵在宅邸前翻身上马的时候,一根羽箭从晨雾中飞出,擦着他的耳朵钉在了公爵府的大门上。两名披着灰色外袍的人站在对面的屋檐顶上。谁也不知道两名灰袍人和白金汉公爵交谈了什么, 他们像来时一样神秘地从王城中消失了。
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战场上。
白金汉公爵率兵抗击勃莱西远征军,贵族叛乱兵临王城,未满十六岁的约翰将军仓促领兵迎战,在所有人以为王军将败的时候。一支骑兵赶到了,他们人马皆不披铠甲,急奔移动形如鬼魅,以令人惊愕的速度射箭,每一箭都必定带走一条生命。
贵族叛军被杀得心胆皆寒,溃不成军地奔逃。
王军迎上这支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的援军,想要表达自己的谢意的时候,发现他们皆身着灰色斗篷,面容隐在兜帽之下。
面对约翰将军的询问和感谢,射手首领摘下了自己兜帽,冷淡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为了女王!”
“为了女王!”
灰袍射手们一起举起长弓,然后转身向来时一样迅速地离去,没有留下来接受任何嘉赏的意思。
他们都拥有着标志性的绿眼睛。
他们是科雅人,科雅的射手。
敌人将他们比作“影子般的精灵”,他们来自科雅山地,那里是罗格朗两条大河的发源地。令敌人恐惧的是,他们行动迅速且永远能够出现在战场最致命的地方,最关键的时刻。普利塔尼伯爵的父亲就死在科雅射手的棕色羽箭之下,在看到烟尘中灰袍射手来回奔驰的时候,不详的预感席卷上他的心头。
古老的寓言曾经说过一个关于祖孙三代死于同一种命运之下的故事,现在那古老的宿命降临到了普利塔尼伯爵身上。
“小心!小心这些——”
他歇斯底里地大喊。
巴林列佣兵没能第一时间明白他的恐惧,他们甚至觉得赶到的这支援军滑稽得可笑——一支连铠甲都没有穿戴的骑兵能够做什么。
然而普利塔尼伯爵却恐惧得像见了什么恶魔。
“小心他们!”
伯爵一边举起手中的盾牌,一边想要拨马后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战马受惊地长长嘶鸣。
一支箭洞穿了他的咽喉。
他从战马上向后仰,跌落进烟尘里,带着他所有荒诞可笑的野心与贪婪。
巴林列佣兵们很快就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了代价,在千钧一发赶到的科雅射手们在短短瞬息之间,给战场上的佣兵带来了不小的伤亡。所有想要跨过吊桥的佣兵都被箭贯穿了咽喉,尸体很快就在入城的吊桥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是援兵!”
城墙上,混进来的佣兵已经被聚拢过来的士兵们砍死了,看到一支骑兵突然出现,士兵们士气大振,兴奋地喊道,
“杀出去!”
经验丰富的格雷伯爵在科雅射手抵达战场后,立刻下令道。
“见鬼,这些该死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城外佣兵首领对突然杀出来的这些灰袍人恨得咬牙切齿,正在攻城的军队受到来自背后和左侧的射杀,仓促之下难以防御。
而这时候,被围困的普顿郡守军更是借势从城内杀了出来,战场的情形一下子反转,变成了他们才是被里应外合夹击的那一个。
“先撤。”
审判局局长挥剑斩断一支射向自己的羽箭,虎口被震得犹自发麻。
射出这一箭的灰袍人维持着拉弓的姿势,隔着大半个战场,朝他轻蔑地又虚拉了一下弓弦。
计划已经失败,巴林列佣兵也不想再继续伤亡下去,号角吹响,军队聚拢在一起,开始撤退。
格雷伯爵没有率兵追击,他立在城门前,看着敌人退去,松了口气。
马蹄踏踏,关键时刻赶到的科雅射手缓缓地聚拢过来,与普顿郡的士兵相对而立。尸体堆积在城门前的吊桥上,每一具尸体咽喉上都精准地插着一根羽箭。普顿郡的士兵佩服地为出色异常的援军喝彩。
“奉陛下之令前来支援。”
刚刚挑衅了审判局局长的灰袍射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他是个灰发绿眸的年轻人。
戴尔看了父亲一眼,发现父亲仿佛对这支射手的出现有所准备。
“为了罗格朗的荣耀。”
格雷伯爵抬手握拳,叩击自己的胸甲。
科雅的射手分开,从他们中间走出一名学士模样的人,他没有佩戴弓箭。他朝格雷伯爵点了点头,同样说了一句“为了罗格朗的荣耀”,然后说:“进去吧,这里不是商讨的地方。”
很快士兵被留下来将城门前的尸体拖走,将吊桥重新升起来。
这支科雅弓箭手跟在学士和首领走进了普顿城,戴尔和辛里发现他们就像古木一样沉默无声,每个人的脸庞都隐没在兜帽之下。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罗格朗南部的科雅群山,他们就像传说中出没于古林阴影里的精灵,生来就是弓箭与风的宠儿。
………………
“驯龙者将在两天之后抵达。”
在烛光下,学士第一句话就是一个令人心沉到谷底的坏消息。
“真的吗?你怎么确定?”戴尔忍不住出声质问。
学士对他的失礼没有生气,他微微笑了笑:“因为我看到了。”
“他是占星师,戴尔。”
格雷伯爵微微呵斥道,他其实也在打量这传说中形如鬼魅的科雅射手首领和在他们中间地位极高的学士。
一些笼罩在科雅射手身上的谜团稍微淡去了。如果科雅拥有出色的占星师,那他们能够屡屡出现在战场最关键的时刻,就说得通了。只是占星师历来为圣廷所掌控,科雅的占星师又是如何成长起来的。
“我的老师是女王陛下。”
学士看出了他的疑惑,伸手从衣领中拉出了一条工艺古朴的项链,他握着项链显得尊敬而又虔诚。
“女王永远庇佑她的臣民。”
科雅的女王,当年的武士王后,伊莉诺。
这对于年轻人来说已经是有些陌生的名字了,然而对于格雷伯爵这一代的人而言,时至今日仍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王后庇佑着罗格朗。”他说,神色不见得轻松多少,显然还在记着学士说到的驯龙者将于两天之后到底,“我必须承认,科雅拥有罗格朗最出色的射手,但是很遗憾的事——哪怕加上你们,我们也无法战胜黑龙。”
“是的,所以我们需要坚守。”
科雅的占星师回答。
………………
在科雅射手进入城堡后不久,叛军整顿完毕,重新将城堡围了起来。这次他们吸取了不久前的教训,没有急着攻打城堡,而是在城堡周围挖了战壕,将它封锁起来,困死原地。
佣兵首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组织着这场围困,科雅射手一箭险些带走了他的命。尽管审判局局长挥剑替他挡了一下,那支箭仍旧带走了他一只眼睛。
他用绷带缠绕在头顶,仅剩的一只眼睛阴郁狠毒地遥遥眺望这座该死的城堡。
屠杀警告在凌晨的时候下达,用利箭带着射上了普顿城堡的城头。巴林列佣兵告诫普顿郡的人,如果他们在正午之前还不投降,那么将会是下一个赫里德城——不,会比赫里德城更加彻底。
“……你们的城墙将被推翻,你们的街道与建筑将被龙炎化为灰烬,不论男女老幼,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一封堪称恐怖的警告。
从别处逃难而来,曾经目睹过黑龙身影的人心生绝望。有难民再次从城堡内悄悄逃了出去,但是他们被困于战壕之后。巴林列佣兵不打算接受任何投降,他们将平民围困在中间,用长枪将他们戳死之后割下了难民的头颅,扔到了普顿城堡之下。
这种惨剧就发生在距离城堡不近不远的地方,是刻意展示给他们的屠杀。
卫兵固守不出,科雅射手在巴林列佣兵来扔头颅的时候给了回礼——
他们精准地射杀了踏进射程内的佣兵。
在那之后,巴林列佣兵不再靠近城墙。
正午,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之中,没有云,阳光刺眼到已经透出盛夏将至的气息。普顿城内挤在街道上的难民们忽然发出了惊恐的呼声,只见远远的天空中,黑影奴风而来。龙鸣闷雷般响起,带着宣告般的威慑。
黑龙在天空中盘旋,然后带着狂风降落到了城门前的空地上。
旗帜哗哗作响,几乎要被折断。
驯龙者站在龙背之上,他彬彬有礼地朝城墙上冷着脸的格雷伯爵开口:“伯爵先生,你们有最后一次投降的机会。”
“否则我们将让这里彻底变成——艹!”
佣兵首领驱马来到黑龙旁边,他接过驯龙者的话,话刚说了一半,一根利箭就从城墙上射了下来。
黑龙一振翅膀,刮起的风将羽箭扫开了,但是连带着将佣兵首领连人带马也拍在了地面上。
“你们耗尽了我们的耐心,杂种。”佣兵首领爬了起来,他抽出了剑,“你们今天都要人头落地。”
科雅首领以又一根利箭做了回答。
驯龙者遗憾地叹了口气,他敏捷地从黑龙身上跳了下来,松开了手中的锁链:“去吧,霍尼。”
黑龙缓缓扇动翅膀,它仰首发出嘶鸣。
赤色的龙炎喷吐而出。
“霍尼!”
驯龙者猛地转头,龙炎在最后一刻改变了方向,朝着他们右侧喷去,一部分站得太近的佣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就在龙炎中灰飞烟灭。他几乎以为黑龙失控了。
下一刻,驯龙者意识到,黑龙不是失控,而是在自卫!
一把巨矛被凌空掷来,长矛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这是人类不可能使用的武器,它如此沉重如此巨大,就像是传说里巨人提着的骨矛,它们用它洞穿长毛象的咽喉。
龙炎没能将它焚尽,它只是被击飞出去,遥遥落进一只带着铁手套的手里。
黑龙低沉愤怒地咆哮,双翅高高扬起,狰狞的竖瞳死死地盯着远处。
这一次惊呼的人换成了巴林列的佣兵。
“地狱的大门打开了吗?”
他们下意识地后退。
地面震动,如闷雷在地表滚动。远古凶兽般可怖的军队在腾卷的烟尘里出现,那是梦魇中才可能存在的可怕骑兵,古伦底重骑兵在他们面前也要显得温顺如羔羊。每一具铠甲都重达数千今,凡人的战马已经支撑不起这样沉重的铠甲,穿戴这狰狞铠甲的是苍白的骷髅。
就像佣兵们的喃喃自语一样,地狱的大门仿佛打开了。
被尘封的军队从阴影中走出,杀气腾腾地来到了人间。
城墙上,城墙下,所有人都被这由骷髅与重甲组成的军队震在当场,无人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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