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罗格朗之后,国王得到了一些关于勃莱西王国的情报:
在查理王子加冕的典礼之上,他履行了“克里莫五世的馈赠”,将整个低地领土和王国西部的世俗统治权拱手奉给了教皇。
但是圣廷的行动也并非一帆风顺。如果他们仅仅只是局限于此,那么就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但如果他们想真正获得对世俗政治经济上的控制权,势必会与地方上的旧有利益者产生一些矛盾。
圣廷的精力投注在勃莱西,这是罗格朗的机会。
他要建立,罗格朗自己的教会。
内务总管叩门。
“进来。”
国王合上了手中的档案,那是一份关于1411年圣灵湾会议的记录。
这份记录里,有一位神父抗议了教皇对《忏悔典》的解读,他否定了“炼狱说”和“神国之门”的钥匙观。
那位神父,叫做:
安尼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有点忙,晚上没有第二更。
[1]在中世纪,葬礼中“朋友”几乎和亲人一样重要。“……友情是一种在痛苦中突然出现且来势汹涌的感情”。另外就是葬礼中的守夜属于家庭义务范围中的内部事务,历史上有几任教皇甚至拒绝将它安排在宗教规划之中。这边国王保留守夜仪式同样属于中世纪里教会与家庭影响力斗争的一种形式。
事实上,在中世纪,葬礼一直都是教会与家庭之间影响力斗争的结果。如果对中世纪的死亡文化感兴趣的可以阅读达尼埃尔·亚历山大-比东的《中世纪有关死亡的生活 13-16世纪》
[2]中世纪有身份的贵族下葬的时候,会穿成骑士的样子,将剑放在身边。
[3]炼狱观与“原罪”有着紧密联系,在宗教改革前,永生观念深入人心,因此炼狱学说普遍传播。救赎灵魂有着代祷、弥撒,慈善捐赠等几种方式,赎罪券也与此相关,后面的改革时期,人们对此提出新的死亡观念。
部分参考论文如下:
[1]任乐萍. 论19世纪英国丧葬改革[d].南京大学,2014.
[2]宋娟. 宗教改革与英国的死亡观念及其体现[d].曲阜师范大学,2016.(第3处引用出自这里)
[3]石庆海. 基督教死亡文化的演变:1~17世纪[d].华东师范大学,2004.
第100章 丧钟敲响
国王审视着面前的老神父。
安尼尔院长一身朴素的黑袍, 除了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再无其他装饰,眼睛深邃。与资料中记载的相比, 他已经老了很多, 在二十多年离开圣灵湾的时候,安尼尔神父还是圣廷的神学天才,希望之星, 可以说是风华正茂。但是北地无情的寒风和荒寂已经将他的头发染白。
他与圣威斯大主教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形象。
要知道,红酒与美食将圣威斯大主教的肚子填得无比圆润。单就体型而言,那位圣威斯大主教肥硕的身躯顶得上两位安尼尔神父。
安尼尔院长同样在看着国王,想找出他是否如传言中说的一样,即将在暴怒之下血洗国内的所有神院。国王坐在高背椅上, 因为白金汉公爵的死,他穿着深黑的丧服, 就他的身份而言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一身丧服更能显示他对叔父之间的敬爱了。除此之外, 他神色平静无比,难以猜测。
安尼尔院长在心中叹了口气。
哪怕不是国王,以可卑的手段夺去一位如此年轻的孩子敬爱的长辈,那同样称得上是种罪孽。
“请坐。”国王开口, “安尼尔先生。”
房间中早已经为安尼尔院长准备了一张座椅,安尼尔院长欠身表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国王笑了笑, 缓缓说:“请不必拘谨, 毕竟为我叔父主持葬礼的神父总不至于连一张座椅都得不到。”
安尼尔院长诧异地看着国王,这的确出乎了他的意料:“您……”
国王打断了安尼尔院长的话,他屈指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座椅的扶手:“您曾经参与过1411年的圣灵湾圣会, 您还记得当时您提出的十一条论证吗?我对您提出的《论炼狱之存在与否》一文感到好奇,您介意为我介绍一下吗?”
安尼尔院长隐隐明白了一些国王请他来的原因。
“人死后,灵魂应处于睡眠状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终焉审判的到来,此间灵魂不需要经历任何炼狱之火的净涤。生者与死者的世界完全隔离,二者不可能发生任何联系。”安尼尔院长缓缓回答,“此外,生者为死者所做的祈祷、感恩祭,购买赎罪券等行为无法拯救死者的灵魂。宽恕与审判全为圣主所有,神国之门的钥匙从未掌握在任何神职人员的手中。”[1]
感恩祭是指葬礼中由神职人员主持的重要仪式,被认为是所有代祷仪式中对救赎灵魂最有效的一种途径。
圣廷宣称念诵祷文可以相应地缩短死者在炼狱中受难的时间,正因为如此,在上流社会对圣廷的捐赠往往是有所目的。当初勃莱西上一任国王费里二世对首都大教堂捐赠时明确指出“赠款首先用于支付教士的薪水,以便他能够每日为费里二世祈祷。”
“在您的观点中,凡人之所想得救,与教皇无关,信仰和圣书是信徒应该回归的,在救赎之中哪怕是教皇都无能为力。是这样,对吗?”国王温和地问。
但与之相反却是他话语中另外的含义。
他要求安尼尔院长确认,教皇并没有拥有对灵魂的权威,要求安尼尔院长否决圣廷在救赎中拥有的全部权利。
当初安尼尔院长因为自己在会议上的抗议,而险些被压上了火刑架,至今仍被驱逐在外。如今在深渊海峡的对岸,圣廷的异端裁判所已经遍地生根,他只要做出肯定,就将一步踏出,站到了风口浪尖上。
正在建立神国的圣廷不会容许任何反对之声。
国王冰蓝的眼眸锋锐地注视着安尼尔院长。
“是的。”安尼尔院长抬手握住了自己脖子上的十字架,他点了点头,“信仰的虔诚高于圣座的喻令。”
国王露出了微笑,将一份调查的档案递给了院长:“安尼尔先生,请您看一看它。”
安尼尔院长接过档案,翻阅起来。随着一页一页地阅读,安尼尔院长的脸色逐渐变得越来越凝重。
那是一份罗格朗教区赎罪券发布统计录。
在前往北地征战之前,国王就吩咐他的财政大臣开始做这件事了。当初编纂出几十名郡长们的末日审判书的官员们再一次重操旧业,这一次他们统计的是罗格朗境内各个郡区的赎罪券发布情况。
早在1312年,圣廷为了获得更多的财政收入就开始以“大赦”的名义发行赎罪券,原本大赦年应该为每一百年一次,但是时间没过多久,这个时限就被一次又一次地缩短了,在上一任教皇在位时期,他就彻底取消了这个界限。
想建立一个地面上的神国需要的除了威信、军队外,还有源源不断的金钱。为了神国的建立,圣廷在勃莱西事变开始之前,就以“神国”的名义,开始兜售巨额的赎罪券。它的发布范围可不仅仅局限于深渊海峡对岸,所有教区都拥有兜售赎罪券的权利——只要他们向圣廷交纳一笔财产。
在国王与白金汉公爵率兵出征北地的时候,罗格朗境内的许多的教区正在将兜售赎罪券获得的金钱交纳到深渊海峡的对岸去。
北地叛乱未平,那时候国王按捺住了没有行动,只是让人开始统计。
“以赎罪为名获得的金钱,资助着北地的叛乱。”国王淡淡地说,“安尼尔先生,为什么救赎反倒助长战火和罪孽呢?”
“这不是赎罪。”安尼尔院长低头看着那些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数额,遍地的尸体,烧焦的房屋,人们的悲哭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痛苦地闭上眼,“这就是……原罪。”
“我希望将您的《论炼狱之存在与否》誊抄分发。”国王顿了顿,“并且,我希望由您主持我叔父的葬礼,葬礼中……不需要感恩祭。”
不需要感恩祭,不需要谁来赦免白金汉公爵的罪。
更不需要来自谁的救赎。
“圣主在上。”
安尼尔院长站起身,他朝国王行礼。
“感谢您的厚爱。”
在安尼尔院长被内务总管引着离开书房之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国王:“您就担心如果炼狱真的存在,没有得到救赎的公爵先生下地狱吗?”
安尼尔院长能够理解人们对圣廷炼狱说的支持……谁会愿意自己的亲人受炼狱之苦呢?他在驳斥炼狱说的时候,也得到过不少来自人们的嘲讽和冷眼。如今国王取消了白金汉公爵葬礼上的感恩祭,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容易为国王引来一片骂名的举动了。
他几乎能够想到,人们对国王的种种指责。
所有改革者,从来都是背负骂名之辈。
国王没有说话低下头看手中的文件,内务总管关上了房门。
阳光落在国王手中拿着的文件,那是一份刚刚拟定的会议召开状。新的会议将在公爵葬礼后召开。
国王提笔在令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倒希望他能够下地狱。”
仅剩国王一人的房间里,他突然轻声自语。国王转头看向窗外,眨了眨眼掩去了一瞬间泛起的湿意。
……………………
今天的梅茨尔城所有的店铺都关上门。
没有欢歌,没有笑语。
有人自发地站在城市的街道上,向过往的人分发黑色的纱带。往日站在街头抛掷橘子的小丑换掉了微笑的油彩,将脸涂得霜白,眼睛下重重地涂上了黑色的泪水。夫人和小姐们眼中含着泪水,人们聚在一条长街上,等待着一支队伍的到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街道边的人群中,他的孙子扶着他。
老人是从外省赶来的,走了将近一周的路。
“白金汉公爵……公爵是很好很好的大人啊。”
老人抓着他孙子的手,反反复复地念着。
所有的罗格朗人都知道白金汉公爵的故事。
和威廉三世不同,白金汉公爵是在战场上被授封为骑士,那时候他才十六岁。被授封为骑士的那天,他宣誓自己这一生将以手中的剑和盾来捍卫帝国,他将以剑击溃敌人,将以盾守护人们。
一个誓言。
一个他用一生去实现的誓言。
父亲病逝后,他追随王兄威廉三世征服三十六邦,先后三次率兵击溃勃莱西的远征。威廉三世骤然病逝之后,他成为了整个王国的支柱。人们在漫长的时光里,习惯了总有那道身影屹立在罗格朗的领土之上,习惯了那从青年到年老始终未变的挺直脊梁。
“除了他,还有谁能够称之为帝国的狮子呢?除了他,还有能够这般忠诚,这般勇敢,这般无私地守卫这个国家呢?”
白金汉公爵的死讯传回的时候,一位宫廷诗人将之称为“帝国无法承受的悲痛”。
一面盾牌的轰然破碎,一把长剑的猝然折断。
罗格朗失去了她最爱的骑士。
丧钟终于敲响。
钟声响起的那一刻,送葬的队伍出现了人们的眼前。
人群中,一直反复和自己孙子念叨的老人,他忽然松手瘫坐在地上。
——仿佛直到目睹了那具棺材远远而来,他才终于明白,白金汉公爵是真的离开了,那位高贵的大人,从此长眠地底,再也无法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守护一个国家的人,终为这个国家所爱。
[1]安尼尔神父的观点综合路德《炼狱之破除》,茨温利“纪念说”,英国约翰·威克里夫的观点。
第101章 权利宴会
丧钟回荡在梅茨尔城堡的上空, 钟声里如此清晰,清晰到让人觉得仿佛空气中只剩下了那不详的铜钟敲响的声音。
一位梅茨尔城堡的人们从未见过的老神父率领着一队教士引领送葬队伍前进, 神父的头发霜白, 胸口悬挂着银质的十字架。在低沉的圣诗诵声中,队伍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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