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在元黛的眼神中慢慢淡去,屋里安静了一会,这寂静最终被纪荭点烟的‘啪’声打破,元黛盯着纪荭指间的红点,它亮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熄灭。
过了几秒,纪荭把白烟慢慢地吐到空气里,形成一个烟圈,她靠到抱枕上,架起二郎腿又抽了一口,声音里也带了点疲惫。“聊过,ok?但没到那一步,彼此都有顾虑,没突破最后那一步。”
是聊过还是撩过?什么时候的事?元黛想再逼问,但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身份,她说,“那投资?”
“投资是开始,不是结果,你不懂专业,天宇做的方向很有前景,我手里有资源可以支持,但不可能白白给他,我肯定要点股份。就这样,很简单,”纪荭叹了口气,“至于之后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他本来就很讨喜,不是吗?简佩不懂得欣赏,是她做人有问题,好男人有魅力,我也总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酸楚,多重掩盖,但还是不免露出端倪,求和的意思别人也许品味不到,但元黛清楚得不得了,纪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颜面,但还是提到了她们一向心照不宣视而不见的事情——她也有落寞甚至是落魄的一面,她的华服底下一样有巨大的空洞,而她也一样为此苦恼。她是一个39岁还在大洋两岸来往,没有一个地方能称为家的女人,一个结了两次婚都无法安定下来的女人,尝试了两次都告失败,这或者比一次都没有尝试更让人绝望。
像她们这样的年纪,如果不是心里有伤,谁还会沉迷于一个又一个游戏?只是比起年轻时喜欢讨论,喜欢解决,这个年纪,她们已知道有些遗憾无法改变,比起不断纠结,最好的办法似乎是不再谈论,与之共存。
可伪装得再好也是假的,纪荭内心的孤寂一样需要缺口,林天宇可爱、讨喜,又单纯得像一张白纸,还苦闷得一直在寻找情感抚慰,两个人聊多了,难免擦出火花,这种事不是不能理解,元黛也不会做道德审判,只是这口气很难忍下,她咽了又咽,还是忍不住愤愤地说。
“但是,和天宇?——你简直就是在拐骗儿童!”
纪荭不禁大笑,“是,我承认我是自私了点——但是拜托,阿黛,你知道的,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愚蠢就是最大的犯罪。”
自私在哪里,两人心知肚明——做实验只是要钱而已,当然跑经费很困难,但让纪荭入股,林天宇一样要承担巨大的法律风险,家庭也可能因此掀起波澜,他得到的是什么?一笔不大不小的资金,但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纪荭真是结结实实地坑了好朋友的老公一把,而林天宇实在蠢得让人伤心,这件事他真的应该告诉老婆的。
元黛不得不承认,的确,林天宇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为他着想,甚至他不告诉老婆的动机可能也不单纯,指不定他心里早转着离婚的念头了,她泄气地长叹一声,心想真的从没有一个前男友(或前暧昧对象)让她后悔过自己的单身。“那现在该怎么办,他已经来办公室闹过了,一副精神崩溃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就把自己吓成这个样子。佩佩迟早要知道的,到时候我该怎么说?”
“她问就告诉她吧,一笔投资而已,佩佩不至于太生气。说实话我也觉得天宇反应过度了——你是不是拿法律后果吓唬他了,什么这可能会让他失去公司什么的。”纪荭也觉得费解,甚至反过来责怪元黛,“你明知道法盲很容易被吓住的,为什么还要吓他啊?”
但问题就是元黛分明没有吓他,林天宇就自己把自己吓成这个样子,元黛也觉得离谱,她不去想,“算了,等她来问我吧,如果佩佩一直没问,那就算你好运。”
“如果她一直不问,应该是你的好运才对。”短暂的真情流露已经结束,纪荭又回到了惯常的样子,她似笑非笑,“你说呢,阿黛?”
而元黛完全明白她的暗示——这件事是纪荭理亏不假,一旦简佩知道,为了安抚简佩,格兰德明年的业务也许就会多给她一些,那华锦这里,元黛要损失的提成,可能就是一个可观的数字了。
元黛不缺钱,她最近也一直在问自己到底有多喜欢钱,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她承认纪荭的话有力地打消了她的热情,现在她没那么有动力叫简佩出来吃饭了。
在纪荭了然的笑意里,她不禁撇了撇嘴。而纪荭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显,她举起自己的巴黎水来和元黛碰瓶。
“我们都很自私。”她说,“来吧,小bitch,这很值得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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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荭说的喝一杯并不只是喝一杯苦涩的气泡水,喝一杯=在深夜走到最近的酒吧,宣布全场消费由纪小姐买单——不是,宣布纪小姐请全场喝杯威士忌。
元小姐当然也被请了,她被请了一杯,又一杯,还有一杯,让曲琮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头都抽着疼,不过该夸奖的还得夸奖,她先说,“昨天辛苦你了,处理得很细心。”
曲琮确实办事越来越牢靠了,张秘今早8点就告诉她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了。这说明曲琮昨晚一定给张秘打了招呼,张秘才会特意早来,把办公室打扫好,避开同事进公司的高峰,让影响降到最低。对林天宇的处置也很得当,昨晚实验室没有人,曲琮陪着林天宇直到他醒了酒才回家,今天又准时来上班——这姑娘真值得好好培养,她做事情能力是有的。
“……今晚我约了佩佩,会把一切说开,你不必担心了。”
也因此,元黛把最新进展告诉她,曲琮为自己挣得了这个资格,“距离我们猜想的最坏可能还是有差距,也算是好事吧。”
猜想中最坏的当然是林天宇和纪荭已经搞在一起很久了,准备踹掉简佩两人结婚,曲琮点点头,她始终还有一丝懵懂,“是……也算是好事,如果纪总没说谎的话,确实。”
元黛认为纪荭确实没说谎也没必要说谎,曲琮不置可否。
“但是……”
但是,懵懂的人往往能问出最本质的问题,曲琮抬起头,还是那样天真无邪地问,“如果她真的完全背叛了简律师的话,我想知道,您还会原谅她吗?”
这是个非逻辑性、非事务性的问题,曲琮问得有些超过了自己的身份,但元黛承认,这一刻她被问住了。
纪荭是在说谎吗?她是否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相信纪荭的话,这样就不用面对如此犀利的道德难题。
如果纪荭真的背叛了简佩,背叛了友情,她——会因为利益继续和纪荭做朋友吗?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最终元黛用一句忠告终结了对话。
“小曲,有一句话我要送给你,这是我和很多朋友共同的认识,永远不要问男朋友落水问题,永远不要考验人性,假设也不要。”
她的话有太多事实支撑,元黛不禁想到几年前喧嚣一时的案件,她的大客户也是很幸运才全身而退,她问曲琮,“你知道js的医学总监师医生吗?”
这个案子当时非常有名,它的内情足够让曲琮消化半天了,元黛很成功地打发了曲琮,但她没法糊弄自己,赴约的路上,她一路都在想自己是否该相信纪荭,又该怎么和简佩说。
结果她一到餐厅就大吃一惊。
“阿荭!”
纪荭坐在餐桌一角对她扯了一下唇角,两人交换几个眼神,元黛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手机——未读消息太多,她又看漏了。“唉,疏忽了,我定的是两人座——”
“没事,我让他们改成四人桌了。”简佩说,她还是老样子,并不像是时刻准备兴师问罪,掀起一场大战,元黛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线索。她又看了纪荭一眼,纪荭对她微微摇头,看来她也刚到。“我在群里和你说了,阿荭在国内,你没回我就知道你又开会去了。”
原本的两人餐叙变成三人聚会,元黛和纪荭都很尴尬,各怀鬼胎低头看菜单,且不说沛宇投资、纪荭和林天宇互撩这些秘密,她们甚至都不知道简佩对林天宇大闹华锦的事情是否知情,又不好当着简佩的面发消息,而这让她们甚至拿捏不好演戏的分寸,更别说互相通气圆谎了。
紧张的气氛中,美食的香气也变得沉闷,草草点完餐,简佩左看看右看看,清清嗓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有件事我想先告诉你们。”
她宣布说,“我和天宇要分开了——昨天我和他提的离婚。”
什么?!
原来如此——
元黛和纪荭面面相觑,恍然大悟的同时又陷入巨大惊愕。远处不知哪桌开了香槟,‘碰’的一声巨响,简佩受到启发,倒笑起来,三个人三张脸,两种表情,窗外外滩夜景熠熠生辉,这实在称得上是一副世、界、名、画。
第26章 支持
这两个人的婚姻,元黛和纪荭是一路见证过来的,作为简佩的密友,她们也自然知道体面之下的一地鸡毛,离婚不能说是个多意外的决定,只是许多利益上的问题要梳理清楚。
“都考虑明白了?”
大家都是法律界人士,不急于慰藉情感,第一想到的是为简佩查遗补缺,“财产怎么分?”
“平分,孩子归我带,他出生活费——钱他不想给我就登记给孩子,房子可以留给他。”
简佩恐怕私下不知多少次考虑过这些问题,回答得流畅,“我们到小学附近再买一套,上学也方便些,我都看好了,将来初中也就在两公里内,保姆中午去送饭都很快的。”
“那孩子的作业怎么办?”
“送到晚托班去,现在其实也在里面,放学就把人接走,带着去上课外班,再回来辅导做作业,晚上七点多带回来吃晚饭,吃完保姆看着把剩下的作业做完,不用我们沾一点手——一学期四万块,倒也还好,不算太贵。”
这花销相对于其他,确实不能说昂贵,简佩的两个小孩自然上的是好学校——对简佩和林天宇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公立学校很难满足他们的,虽然有大学附小上,但他们还是把孩子送进私立小学,就是那种入学要面试父母的学校,大宝现在刚读一年级,二宝幼儿园小班,将来要也上这样的小学,一年两个孩子光学费就要30多万,别提课外活动了。马术、射箭、舞蹈、钢琴、演讲、跆拳道……小孩花钱的速度真比碎钞机快,他们还养得精心,一年毛估估算算,孩子身上花一百万要的,简佩手上的钻戒虽显眼,可论经济条件,三个人里她要差些。
两个朋友心里都是有数的,虽然很少谈经济,但人性八卦,没少在私下估量,也因此她们很关心林家的经济分配。“你要多拿点钱在手上——一年至少要叫林天宇给你五十万教育费吧?”
“就怕离婚了不肯出,这个判也判不了这么多的。”元黛讲,她是有经验的了——虽然做的是非诉,但她也沾了个律师的边,交游又广阔,这些年来没少给朋友参谋,现在俨然已成半个有钱人离婚专家,“把财产写在孩子名下,这样就很好——最好和气些,别撕破脸了,天宇性格我们都了解,对孩子肯定有感情,钱上也不小气,就怕逼急了,破罐子破摔,反而变了个人。”
纪荭也拿自己经验出来讲,“分财产真的耗心力,是持久战,而且有很多感情上的博弈,你要有准备,离婚不是这么简单,我怕你又要顾工作又要打官司,压力太大承受不住。”
林天宇就算有种种不是,物质上确实不藏私,他做制药的,时不时卖点小专利,均下来一年也有个小几百万的收入,都在简佩那里管着,自己手里唯独一个沛宇是简佩控制不了的。简佩的名牌包一个接一个的买,手腕上戴着八九十万的表,开一百多万的保时捷,林天宇穿优衣库,带iwatch,平时开一部三十万的别克昂科威,这些在平时都是林天宇疼老婆的证据,也是简佩面上的光辉,现在要离婚了,说起来就都是把柄——还好简佩有一份自己的工作,收入亦是不菲,完全支持得起自己的花销,不然在舆论上真是一点立足地都没有了,爱慕虚荣奢侈消费的名声是跑也跑不掉的。
从前大家都是夫妻,简佩也有必须的理由去买这些东西——林天宇大学里做实验的,平时白大褂套着到处跑,一两套西装出席一些正式场合就足够了,简佩几乎每天都要和大客户打交道,很多客户是衣裳认人,这些奢侈品对她们来说多少算是必须消费,在还没离婚的时候,她的消费习惯不会造成家庭矛盾,但一旦要拆开过日子,那就不一样了。
别墅是林天宇家买的,收入两人差不多五五开,最多简佩六,但花销上她远远大于林天宇,现在还要想方设法多争取财产,这在外人看来的确显得她很贪婪,林天宇要不肯分那么多家产,闹起来的话到双方家长面前都有话说,甚至闹上法院也底气十足,中国又不承认家务劳动的价值,不会管谁对家庭付出多,到时候把两个孩子判给简佩,一个月叫林天宇付2000块抚养费,林天宇照做不误,简佩能怎么办?难道还真要大闹f大,把林天宇的名声毁掉?那以后让两个孩子如何同林天宇相处?
要拆掉一个家,影响是方方面面,财产和子女教育只是很小一方面,孩子的情绪、双方父母的态度,甚至比物质条件更难处理,也就是因为太麻烦,很多人咨询到最后宁可凑合过下去,大家各自精彩,维系一层表面的家庭关系。这也是大多数人都劝和不劝分的原因,劝和还好,有不如意埋怨的是自己意志不够坚定,这要是劝了分,离婚以后,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很容易会迁怒朋友,到最后友情也疏远了,对朋友来讲得不偿失。
元黛处理太多类似问题,很多时候她和夫妻双方都是朋友,当然劝和为主,但简佩和她关系不一样,她把方方面面都点透,“天宇是肯定不情愿离婚的——你照顾他那么多年,算是他半个妈,他这样的巨婴,怎么受得了自己被忽然抛弃?你昨天和他一说,他天都塌了,喝了点酒甚至跑到我那里大闹。他肯定死缠烂打,绝对不离,你要起诉离,前前后后近一年时间——而且起诉离婚很难多分财产,他挽留未果,可能想报复你,也要争产,天宇是这样的,孩子气,这点你比我清楚。”
简佩还真不知道林天宇去华锦大闹的事,元黛没说纪荭,只说自己送螃蟹,和林天宇吃饭,林天宇想撩她被骂了,“他可能因为我告状了,你因此决定离婚,昨晚突然来闹,搞得我们云里雾里。”
“丢人。”简佩苦笑下,但吐口气又轻松起来,元黛从这表情就看得出来,她是下定决心要离婚了——不离婚,此时自然糟心,只有想到这些破逼事以后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才会这样如释重负。
她和纪荭交换个眼神,都看出对方已明白简佩的决心,便转换态度,不再分析利弊,而是全意为简佩打算争产方案。三个女人坐在角落喁喁细语,一顿饭吃两三个小时,正经分产安家的主意都盘清楚,纪荭叫服务生来开瓶酒,“庆祝一下好吧,委屈了十年,总算开始新生活了。”
气氛活跃起来,简佩也笑了,“喝,今晚不醉不归!”
连续两晚不醉不归?
元黛的头有点痛,但她不能扫姐妹的兴,勉强振作精神,“谁怂谁买单,喝!”
简佩是想喝点的,所以她选了这家餐酒吧,餐盘收走端上酒,三个女人聊些往事,倒也没有狂饮乱觞,究竟到年纪了,简佩叫着不醉不归,可她还有两个孩子,刚出差两周回来又谈离婚,今天再醉着回去就有点不像话了。轻熟女人的放纵,有时候也只能是两三杯浅浅的红酒。
但酒确实是好的,不是什么95年的拉菲,就是简简单单的锡耶纳基安蒂,芬芳甜美,酒劲绵绵密密,带走大量烦恼,元黛喝了半杯倒觉得昨晚的宿醉感已消除,她精神起来,靠到简佩身上傻笑,简佩打她一下,也跟着笑起来,她喝得更多点,已经灌了大半杯下去。纪荭看着她们两个笑,难得有些温情和宠溺,她酒量是好的,这点酒醉不了她。
“怎么忽然间就下了决心?”
不说简佩好不好意思回答,首先元黛都不好意思问,好像到了这个年纪,私人情感变成一种羞耻,清醒的时候都在谈利弊得失,没有酒精的帮助冲不破那层藩篱。简佩摸着酒杯底,出了一会神才说,“你们也猜得到,肯定是考虑过很久了。”
她在朋友间一贯是人生赢家的形象,这是她自信的来源,这三个女人里,元黛男人缘最好,纪荭有钱有权,她有体面家庭,玩笑开得再大,彼此再坦诚也不会主动拆掉自己的支柱。简佩劝元黛结婚的时候总是带点优越感,不喝点酒确实放不下脸来告解,“年轻的时候,想法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我不相信爱情,你们知道我一向信仰理性。”
确实如此,简佩看着温婉感性,其实内核和她们一样强硬如钢铁,两个朋友都清楚,她挑选林天宇不是因为爱他,而是因为林天宇是最合适的对象。女人自有百般手段,套路男人前来追求,那么多鸡汤文都在美化女人的小小心机,但是它们遗漏最关键问题,这所有心机的动力,不能基于利益。
“当时想得很简单,结婚不就是找个各方面合适的,天宇家庭好,人好,有趣,聪明,你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对象,而且当时确实也有好感——像他这样的男人,当然可以轻易培养出好感。”
男女间的感情还不就是这回事,人类作为动物,全年发情,在适婚年龄,随便一个眉清目秀的异性都可以擦出火花,更别说林天宇绝对是优质而有趣,简佩没有一步是做错的,这一点最让人发疯,她也承认,婚姻中她没有做好,林天宇做错70%,她也错了30%,“有时候我看着他,我就想,如果下半生都要和他一起,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别人看我很成功,可我自己觉得我生下来就在受苦,还要这么苦一辈子。”
“最绝望的是,其实他也能感觉到我的这种想法,我能感觉到他感觉到了,然后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连吵架的动力都没有。”
有这样的家庭,林天宇又是那种逃避型的巨婴性格,他自然一而再、再而三对外寻找慰藉,肉体出轨不知道有没有,精神出轨被抓,不是一次两次,这让日子变得更没有滋味。简佩对好友承认,“我去看过心理咨询师,这个圈子很难绕出去,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我选的都是对的,可日子让人发疯。那是我想得错了吗?难道现实不是这样吗?”
她问元黛和纪荭,“难道爱情不是他妈转瞬即逝的东西?我们认识这么多客户,这么多朋友,有谁他妈真嫁给爱情了?谁在结婚两年后不是凑合着过?五年以后,十年以后,谁不是基于惯性在一起?能和一个相对合适的人在生活里做做伴,互相支持支持,难道不是婚姻最普遍的样子?”
元黛其实认识一些因爱在一起的朋友,但确实属于少数,而且很难说五到十年之后他们是什么样子,而且她其实对婚姻也很悲观。
她没有说话,纪荭说,“可能现实确实就是如此,你只是不能接受现实的惨淡——你指望想要些更好的,不愿意接受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有残缺这个事实。”
她摸出一支烟,反射性要点上,才想起这里是禁烟室内,纪荭自嘲地一笑,拿香烟点着桌面,“归根到底,我们这一行太虚无了,如果不拜金的话很难有满足感。可有了钱以后,认识了更多有钱人,又觉得空虚,有钱人就一定快乐吗?不一定,有钱人的人生往往比普通人更残缺。”
三个女人都是顶尖金领,距离大资产家一步之遥,她们当然认识很多有钱人,知道他们的生活有多畸形又充满了多少遗憾,甚至价值观是多么的扭曲,这不是全部,总有人不同,但案例多得触目惊心,这确实是普遍现象。
“人的自我价值不就是通过两样实现吗,你认为你的工作有价值,那么你活着就有意义,有东西能传承下去,你是老师,你改变了学生,你是工人,你制造出产品,你是农民你也让土地因你而改变,或者,你从事一份不怎么喜欢的工作,但你的生活是有价值的,你喜欢你丈夫,喜欢你的孩子,你的劳动对他们有帮助,这些回馈都是实打实的,你改变了这个世界,改变了其他生命。这就带来满足感,你的内心有东西支撑,和世界相处的方式都会不一样,对天宇你会宽容些,更愿意交流而不是一味地失望和轻视,那么婚姻可能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平时强势惯了,确实对两个朋友来说很多时候带来压迫,可纪荭和她们成为朋友的时候还没有利益纠葛,她不可能一味只是强势,这番话让简佩和元黛都仔细聆听,很多东西从前就探讨过,但没说得这么深。这些话题聊太深入有什么好处?她们又不可能随便转行,只好转而追逐奢侈品,告诉自己,‘看,钱是多么有用处,多么的有意义,而我是多么的成功’。
但生活当然远非如此简单,简佩露出苦涩的笑意,她说,“是的,所以我并不恨天宇,有时候我也同情他,他太幼稚了,很脆弱,只能任凭别人摆布,运气不好撞到我手里,他所有弱点都暴露出来,越养越坏,我没遇到好人,他也没遇到好人。”
“弱就是他的罪,他咎由自取。”纪荭言简意赅,也笑笑,“至于没遇到对的人……这不是很正常吗,我们有谁遇到过对的人呢。”
她垂下头去喝酒,浏海滑落下来,灯光下颧骨就像是刀锋一样尖利,上面绷着一层薄薄的皮,酒后纪荭偶尔会泄漏一丝苦涩,浓得化不开,她太要强,很少讲自己的不如意。
元黛望着她,心里的责怪慢慢散去,她伸手捏了一下纪荭的手腕,纪荭翻过手捏住她,简佩也把手压上来,三只手扣在一起,三个女人彼此看看,慢慢都微笑起来。
“开心点。”元黛给她们打气,“天宇的事情搞完了,就又是三个快乐的单身贵族,找个时间到vegas去,骄奢淫逸、满身大汉,叫你知道什么是单身女郎的秘密生活。”
两个女友都大笑起来,简佩半真半假,“说得好,旁观你精彩情史那么多年,眼馋太久了——老林找你闹真是有道理,你绝对是我离婚重要原因,至少5%。阿荭你不晓得,之前去苏州,看润信那个小李总,人群里直直走到阿黛面前,那么偶像剧,我酸了酸了酸了。——看到你和李铮跳舞的样子,你脸上的光彩——我想,总不能到老了也没有一次这样的感觉吧,当时我就觉得,不行,不能继续下去了,得和老林离婚了。”
她们都是成熟社会人,自然知道何时调节气氛,沮丧一会,现在到鼓劲环节了,大家一起疯狂消费林天宇也自我消费,这样的酒比昨晚的闷酒好喝,不知不觉三瓶都喝完了,喝到这个地步,代驾都不敢叫,元黛叫司机先把两个朋友送回家,自己回家洗澡收拾,半夜两三点才睡下,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觉得嗓子疼头疼,心里有点不妙预感——连着喝两天酒,又吹了冷风,真感冒了。
管家已来上班,可以让她买药烧水,也可以让她转告司机,和张秘说一声今天不进所里了,还好,这两天没什么非去不可的会……元黛倒在床上,捂着脸一动不动,连这几句话都不想说。
宿醉又病了,她的脑子转得迟钝,很多莫名的思绪浮现,不成逻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时而想到林天宇在地上扭成一团的样子(真是狼狈又可怜),时而又想到小曲,忽然又想到昨晚送完纪荭,简佩在车里握着她的手,推心置腹断断续续说的呓语。
“我觉得挺愧疚的,阿黛,我对不起孩子。”
不是因为离婚——当然也因为离婚,但还有更多深层情绪,简佩低声讲,“其实我不是那么喜欢小孩,我没什么母性,有时候,有时候我有点恨她们,我觉得孩子在剥削我,从我身上吸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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