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表吾国和谈的诚意,吾国愿意对贵国岁岁纳贡,将图历城、西蒙城和伦塔城这三座城池割让给大盛,并送上吾王的嫡公主给贵国的摄政王和亲。”
萧姓使臣直接把和谈的条件摆了出来,自认诚意满满。
君然挑了挑眉,简直快笑出来了。
他敢发誓,他要是敢把这什么北燕嫡公主带回京,慕炎肯定直接提剑把他打飞回北境。
图历城、西蒙城和伦塔城这三座城池可是他带兵拿下的,还用他们北燕来割让?!
这种条件,耶律索是把他当傻子了吗?!
君然慢慢地以茶盖拨去茶汤上的浮叶,淡淡地又道:“萧大人,你要是没有诚意,就回去再和耶律索商量商量再说。”
君然甚至没有用“贵主”来称呼北燕王,直接直呼其名,语气中的轻蔑可见一斑。
萧姓使臣只能继续笑。
先简王君霁死在燕人手里,其头颅还曾被悬于城墙上对着北境军示威。君家与北燕既有国仇也有家恨,使臣在出发前也猜到这次的和谈只怕会有些艰难,决不是一两回就能成的。
萧姓使臣也没多纠结,打算先告辞。
然而,他才刚刚起身,就听君然又道:“本王自己这两天看贵国的舆图,觉得崇越城背山靠水,景致相当不错,是一处难得的福地。”
什么?!两个北燕使臣的脸色都霎时变了,都听出君然的言下之意。
崇越城就在伦塔城西侧,两城相距不过二十里左右,现在北境军有几万兵力就驻守在伦塔城。
君然分明实在威胁他们,如果大燕不给他一个满意的和谈条件,北境军下一个就要打崇越城了。
崇越城对北燕的意义重大,背山靠水,崇越山就是一座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
一旦崇越城被拿下,相当于,他们大燕的门户大开,以后就要防着大盛随时发兵来袭了。
两个使臣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面沉如水。
他们被燕王派来与君然和谈,本来就是想先开个价,等君然再加价,却没想到君然根本不按这个路数来,直接粗暴地以武力威胁。
两个使臣嘴角抽了抽,脸色都不太自然。
大盛不是自诩礼仪之邦吗?!
这位年轻的简王也太不讲理了吧,哪有人这么议和的!
萧姓使臣深吸了一口气,给另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使臣递了一个眼神,两人又坐了回去。
萧姓使臣定了定神,又挤出了一个笑容,又道:“王爷,和谈和谈,当然有来有往,不知道王爷以为如何?”他的言下之意是,像君然这样,简直没法往下谈。
那年轻使臣也附和道:“王爷,吾王是很有诚意与贵国议和的。”
“萧大人,本王的时间宝贵,若非为了和谈,你以为本王为何坐在这里和你们浪费时间?”君然反问道,神情微冷。
“……”萧姓使臣见君然变了脸色,心下忐忑,忙道,“鄙人并非此意……”
“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自己知道。”君然强势地打断了对方。
他可懒得与这些北燕人客套寒暄,直接提出了他的要求:“想议和?可以。”
“只要贵国割崇越城、耳古城与室韦城三城于敝国,再赔偿五十万两黄金、五百万两白银和两万匹大宛马,其中一万母马,一万马驹。”
“……”两个使臣再次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君然根本就是獅子大开口,他还真是敢说!
君然长了眼睛,自然看得到两位北燕使臣的脸色不太好看,却是浑不在意。
现在是北燕人向大盛乞怜,那就是他们看自己的脸色,和谈的条件自然是
君然唇角翘得更高,漫不经心地继续说着:“对了,这公主什么的还是免了吧!贵国的公主耶律琛还在京城呢,现在又想塞人过来啊。萧大人,敝国还没那么富裕,替贵国养公主呢!”
“吃白食就是白食嘛,还要说成和亲,莫非耶律索当敝国是傻的吗?”
“敝国要的可是赔偿,可不是要个燕人回去养着、供着的!”
君然说话毫不留情面,句句带刺。
两个使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乎要拍案而起了。
那年轻使臣给萧姓使臣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意思是,君然是不是因为杀父之仇怀恨在心,故意狮子开大口提出这样的条件,就是为了破坏和谈。
萧姓使臣双拳在膝头紧握,手背上青筋凸起,眸子里闪闪烁烁,有些拿不准。
君然对他们燕国有恨是必然的,现在大盛朝廷当家做主的已经不是那位皇帝,而是年轻的摄政王。
据闻,摄政王年少时也曾在北境军历练过,对于先简王君霁的感情怕是也非比寻常。如果大盛那位摄政王支持君然在和谈上为难他们大燕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这就麻烦了!
耳古城与室韦城可以割,但崇越城决不可能割,五十万两黄金和五百万两白银相当于他们大燕五年的赋税,还有大宛马,大宛马可是他们燕国的宝马,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珍宝,也是战士们驰骋沙场的利器之一,大宛马素来不外送。
君然提出的条件分明是想从他们大燕的身上刮下一层厚厚的血肉下来,实在是太离谱了!这种条件他们怎么能答应!
还有和亲,他们诚意送出燕王的嫡公主和亲大盛,居然被君然说成了什么吃白食。
无耻,这君然委实是无耻!
无论萧姓使臣心中有多少不满,也不敢在这里爆发。这是大盛的地盘,是君然的地盘,他和君然杠上,那不是找死吗?!
再说了,答不答应君然议和的条件也不是他们区区使臣可以决定的,他们还是要回去写信禀告燕王,由燕王来决议。
萧姓使臣忍着怒意,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再次对着君然躬身行了礼,道:“鄙人回去定会如实转告吾王。”
那年轻的使臣也随着萧姓使臣一起躬身行礼,身形紧绷。
君然也没指望这两个使臣能应下这些条件,站起身来,随意地掸了掸袍子,丢下一句:“两位等想好了,再来找本王。”
君然毫不回头地出了正厅,只留下那两个使臣面色阴沉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沉重:这个年轻的简王比他们预计得还要难对付。
一个小将皮笑肉不笑地进来替君然送客,对着两位使臣伸手做请状,“请。”
两个使臣就随那小将离开了,神情惶惶。
冬日的暖阳不知何时被阴云所遮掩,天气一下子又阴冷了不少,寒风刺骨,可两个使臣的心更冷。
拉下来的几天,两个北燕使臣又来了伦塔城好几次,双方讨价还价,北燕又在他们原来提出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些好处,然而,君然一步也不肯退让,坚持大盛提出的条件,因此双方一直没有谈拢。
君然懒得与他们再费唇舌,干脆下令整了兵,就要往崇越城进发。
这一下,两个北燕使臣急了,崇越城一旦被破,想要拿回来就更难了,那么他们就会成为大燕的千古罪人。
两个北燕使臣一咬牙,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是在君然提出的条件上略做了一些修改。
燕国同意割三城,但是这三城不包括崇越城,把崇越城改成了距离耳古城十里的乙辛城。
但是因为不包括崇越城,所以使臣又同意把乙辛城旁的乙辛草原也割让给大盛。
赔偿金降低到了三十万两黄金与三百万白银,相当于北燕整整三年的赋税,此外,又加了两万匹牛羊,至于大宛马的数量保持不变,又取消了公主和亲。
对于北燕而言,这个议和条件比君然最初提出的条件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正正好是踩在了北燕的底线上。
两个使臣皆是暗骂君然狡猾,不但狡猾,而且他对他们大燕太了解了,知道他们的底线在哪里,让大燕在这次议和中损失惨重,本来大燕接下来只要三五年就可以休养生息缓过劲来,可是现在,怕是要七八年也难以缓过来了。
两个使臣皆是心里沉重,但表面上,他们还是做出一副愉快的样子。
萧姓使臣笑呵呵地对着君然躬身行了礼,说着漂亮的场面话:“王爷,两国议和,化干戈为玉帛,乃是两国百姓之福。”
“以后,两国友好,为兄弟之邦,流传后世也是一则佳话。”
那年轻的使臣也在一旁频频附和,说着“两国世代交好、永不为敌”云云的话。
君然脸上露出假笑,敷衍了几句。
对于北燕人的话,他要是信,那就是有鬼了!
也就是以大盛的现状,他们不得不与北燕议和罢了。
年轻的使臣细细地把新拟的和书反复看了两遍,就对着萧姓使臣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这份和书没有问题。
这和书是以大盛语和北燕语分别书写了一遍,一式两份,以后由两国各保管一份。
萧姓使臣便过去,走到书案前,提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盖上了印章。
跟着,萧姓使臣看向了君然,伸手做请状,“王爷,请。”
在两位北燕使臣灼灼的目光中,君然走了过来,提起了搁在青瓷笔搁上的狼毫笔,沾了沾墨,才提笔,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放下笔。
这又是怎么了?!两个北燕使臣只觉得一颗心被君然的一言一行弄得起起伏伏的。
君然转头看向二人道:“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一句话让萧姓使臣的心一点点地提了上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君然,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简王又要耍什么花样。
“王爷,可是有哪里不对?”萧姓使臣小心翼翼地问道。
君然挑了下剑眉,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可是目光却是如出鞘利剑般锐利,令人望之心颤。
“我们大盛讲究的是‘魂归故里’。”君然意味深长地说道,“萧大人可曾听过这句话?”
萧姓使臣点头应道:“鄙人略有所闻。”
大盛的习俗他们也听说过,讲究魂归故里,也就是说,就是人去世后,也要把尸体或骨灰运回故乡,如此才能让灵魂也归于故里,得到安宁。
懂归懂,但萧姓使臣还是被君然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搞不懂君然又在搞什么鬼。
知道就好,省得他还要跟他们解释何为魂归故里。君然脸上的笑容更深,眼神则更冷,那年轻的使臣几乎无法直视君然的目光,默默地垂首避开了。
君然直直地看着那萧姓使臣,神情坚定地提出了大盛的最后一个要求:“大盛镇北王夫妇的尸骨,让我带回大盛。”
这个要求并非是君然临时起意,是慕炎送给他的那封八百里加急中提到的,慕炎让君然在和谈中,务必要讨回镇北王夫妇的遗骨。
镇北王夫妇已经死了超过十六年了。
当时皇帝给镇北王夫妇定的罪名是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由卫国公耿海带兵剿灭了镇北王府满门。
镇北王府覆灭了,也没有人给薛家人收尸,更不知道薛家人的尸骨去了哪里。
彼时君然也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垂髫小儿,他知道得其实也不多。
后来,父王君霁奉命来镇守北境时,曾经想悄悄替镇北王夫妇安葬,也派人去镇北王府附近的乱葬岗寻找过遗骨的下落,但是已经隔了数月,乱葬岗的尸骨实在太多了,根本就辨别不出谁是谁了。
最后,君霁也只能把乱葬岗修整了一下,把那里所有的尸骨都好生安葬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镇北王府几乎都要快被遗忘了,直到去岁,皇帝给先卫国公耿海的两道密旨现世,这才为镇北王夫妇洗雪冤屈。
原来当年勾结北燕的人不是镇北王薛祁渊,而是今上慕建铭,是今上让耿海找北燕人借兵除掉了镇北王府,是今上引狼入室,害得无数北境将士与百姓惨死。
想到远在京城的那位皇帝,君然不免想到了父王君霁之死,心绪一阵起伏,心如绞痛。
君然握了下拳,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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